我下車的時候趙丹和林鶴翔都已經走了,我和那位抱着酒壺的紅臉漢子還有那個去和女朋友約會的小白領點頭致意,以感謝他們剛纔仗義執言。
我坐的這趟24路車是環城線,我下車的地方則是一處偏僻的城鄉結合部,出了站牌再往西步行一公里,那有一處不惹人注目卻風格極怪的建築:高牆上接着電網,離遠了使勁往裡看能依稀看到裡面有高高的崗樓,荷槍實彈的哨兵在上面巡邏。
我面前的大鐵門上則寫着五個大字:市第一監獄。
從角門進去登了記,把隨身物品交給獄警檢查過,再進一道鐵門,獄警小王便接了出來,我們雖然不算老相識,可也見過不少次了,小王和氣地說:“又來看你爸來了?”
“是啊,王哥挺好的吧?”
“呵呵,挺好,那你先進去吧,他一會就來。”
我點點頭,走進寬敞的探望室,隨便坐了一張桌子,不多時就聽裡面犯人通道的鐵門響,我爸他老人家表情嚴肅但步態悠然地走了出來,身後跟着一個獄警,叫不上名字,但是也見過幾次了,我衝他笑了笑,他也衝我點點頭。這當間我爸便安然地坐了下來,那獄警退後幾步在一個角落裡背手而立,老頭要不是穿着囚服,他倒像首長的警衛員一樣。
“今天不忙?”我家老爺子渾厚的男中音不緊不慢地問了一句,看來心情不錯,要不是是不會和我先打招呼的。
我笑道:“忙也得來看您啊。”
老頭不理我的討好,像有司審查下層項目一樣問:“你那店兒還開着呢?”
“開着呢,不開我幹什麼去?”
“能掙着錢嗎?”
“仨瓜倆棗的還是有吧。”
老頭點點頭:“要有合適的行當你就退出來,要麼就把它賣了。”說道這老頭有點不自然道,“當年也是我看走眼了,拼死拼活得來的一塊地……”
我忙笑道:“爸你看你又說這個,崩操心!”
“你這腦袋上是怎麼了?”老頭終於看見我那撮頭髮了。
我摸着腦門滿腔鬱悶地說:“別提了,讓雷劈了!”
老頭一拍桌子:“你不是又跟人打架去了吧?”
“打架打成我這樣——您見過黑社會打架拿打火機互相燎頭髮的嗎?”
老頭也笑了。
左來無事,我把公交車上的事原原本本跟老頭說了一遍,我們這位曾經縱橫江湖的龍爺聽完慨然道:“現在的江湖真是不講規矩了,以前‘小手藝’人要是被發現了老太太都敢上手打。”末了他又道,“嗨,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麼呀?”
我說:“你不說我也知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老頭聽我這麼說,表情又嚴肅起來,鄭重其事道:“羊羊啊……”
我一頭杵在桌子上:“您能不這麼叫我嗎?”
老頭的思緒卻沒有受到絲毫影響,繼續道:“我再跟你說一遍,不許你插手公司的事,做人要低調,別人打你左臉……”
我急忙補上後半句:“我把右臉也伸過去讓他打!”
老頭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嗯,對了,你能做到嗎?”
我腳尖點着地,悠然道:“沒人比我做得更好了。”
老頭這才笑了:“那雷沒把你小子腦子劈壞吧?”
我捋着頭皮道:“聽您的教誨,我準備把這邊也讓它劈一次,索性給我劈成鍋蓋頭。”
老頭收起笑容,問:“你孟姨那邊怎麼樣了,我聽說她又有新動作了?”
“您就會教訓我,她可是春風得意馬蹄疾,又新開了一家攪拌站,誰敢不給孟老大面子那就是死路一條!”
老爺子嘆了口氣道:“我就怕她這一點,窮兵黷武,到頭來遲早得殃及自身,這麼多年了一點也沒變。”
“您又看什麼書了學這麼多新詞?”我笑嘻嘻地把紅彤彤的兩條軟中華推給他:“外面的這些事您就甭操心了,再過個把月您出來親自收拾她!”
老頭把煙收了道:“以後這些東西不用帶,不缺,再說你小子錢也不富裕。”
我嘿嘿一笑:“雖然買賣不成,兩條煙還是買得起的。”我問他,“獄長那邊用不用我去打個招呼?”
“不用了,你孟姨都有安排。”老頭手撫煙盒道:“這個女人做事除了有時候毛躁一點還是靠譜的。”
我站起身道:“那我走了。”
老頭起身相送,父子倆握手,點頭示意,隆重分手。
出來又是獄警小王把我送到門口,我說:“我爸這就麻煩王哥多費心了。”
小王客氣道:“哪裡,龍老闆在這也待不了幾天了,等他出去以後我還得求着你們多照顧呢。”
“那是必須的。”
小王笑道:“其實也就這麼一說,我們這種人犯忌諱我知道。”
我笑:“瞧你說的,我都外面誇下海口了:咱監獄系統裡有人!”
小王愣怔:“這可沒什麼值得炫耀的,小龍我跟你說,我還是挺佩服你爸的,他跟你說的都是爲你好。”
我點頭:“我知道。”
“行了你走吧,路上慢點。”
我剛要回身擺手,小王在我背後喊了一句:“別回頭,這地方不吉利。”
我忙正襟走出監獄大門。
迎面正好來了一輛出租車,大概是貪近繞小路繞過來的,經過上午那事,我也沒心坐公交了,於是伸手攔下,跟司機說:“去火車站。”
司機看了我一眼問:“東站還是西站?”
“東站。”
“東站還有車嗎,您去那幹什麼?”
我笑眯眯地說:“別管。”
利用這段時間我來介紹一下自己吧,我叫……我叫……呃,還是先說我爸吧,我爸叫龍寶華,不到40歲就已經成爲江湖上人人聞名的龍爺,以做事穩重講求公允深受道上大哥們的追捧,早年間包攬工程,後來做大,成爲我市建築業的龍頭,6年前因爲對抗外省的入侵勢力“海河幫”發動了上千人的械鬥,事情搞得太大驚動了上頭,我老爹爲了公司投案自首,以聚衆鬥毆、故意傷害被判入獄8年,這就是他老人家的背景資料。
至於孟姨,是我爸後娶的老婆,也就是我後媽,我親媽在我3歲那年因病去世,我爸鰥居3年後認識了孟姨,當時孟老大已經算是一方諸侯,掌管着一個區的沙石壟斷,在一次“生意摩擦”中,兩人一見傾心,孟姨就成了我後媽。
兩口子雖然出身一樣,但是爲人處世卻大相徑庭,孟姨是苗紅根正的江湖兒女,該出手時就出手,絕不拖泥帶水,三句話裡起碼有兩句半是問候他人女性直系親屬的修飾詞,煙不離手酒不離口,是能惹能抗的典範。我爸就不一樣了,混了半輩子江湖,難得聽他嘴裡罵句髒話,平時沉默寡言,喜歡看各類文摘雜誌,而且能學以致用,時不時冒一兩句聽着特深邃細一琢磨全是廢話的格言。不提倡跟人動手,更像是個事事權衡的商人。
我6歲就認識了孟姨,自然少不了朝夕相處,那麼不可避免的一個問題就是教育,孟姨外表粗糲,骨子裡全是傳統思想,滿腦子父業子承的預想,從小就下意識地要把我培養成獨霸一方的老大,對我說的最多的幾句話就是:什麼,他敢搶你玩具?打他!什麼,他敢偷你糖吃?打他!什麼,我那件貂裘上的窟窿是你燙的?別跑,小兔崽子!
……除了最後一種情況,我老爹總是鼻子一哼,重重地說道:“別教壞小孩子!”老頭自己不喜歡用暴力,對我打架更是深惡痛絕,每次不管我是凱旋而歸還是折戟沉沙,等待我的都是又一頓毫無來由的臭揍。
在這個問題上,從給我取的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出老頭子的態度,我姓龍,叫……咳咳,還是從我出生那天說起吧。
話說我出生那天,那真可謂風雲因而變色,草木爲之含悲,天地之間一片肅殺之氣(創意需要,請勿模仿)——一言以蔽之,那天是個大陰天。我風華絕代地來到人間,一邊咳着羊水一邊嘹亮大哭,我爸的幾個得力手下便來恭請聖訓,想打聽打聽“太子”的名字,也有幾個軍師樣的人物奉上奏章,一個建議叫“龍定邦”,還有一個“龍振海”候選,我爸一聽就大搖其頭道:“江湖味道太重,有洋氣一點的沒?”
我媽也不願意我跟武打片裡的壞蛋頭子似的,隨口說:“那就叫龍洋吧。”
我爸的手下們一合計,都皺眉:“洋——羊,那不是說任人宰割嗎?”
誰知我爸一瞪眼:“任人宰割怎麼了?我寧願他任人宰割,一個羊不夠,我還要再給他加一個:就叫龍羊羊吧!”
龍羊羊……龍羊羊……知道我爲什麼不想說我的名字了嗎?用現在的流行語說,這叫一個各種悲催、杯具、不給力,不過倒是挺萌的。
現在想來,龍這個姓先天已帶三分氣勢,不管叫什麼都不會太難聽,哪怕龍五龍六都透着那麼股子老油梭子味,我爸爲了剋制我,硬是給我添了倆羊,由此就可以看出他一早對我的人生規劃,他絕不允許我踏足道上生意,從某種意義上說,有點自廢武功的意思——幹這行的人不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絕不會擁護一個從青青草原上來的人做他們老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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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搭是搭,混亂是不搭,一字之差,完全是兩個概念啊,至於怎麼搭,下章就有端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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