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晌午,陳秋娘在一連串急促的拍門聲中醒來。
她伸了伸懶腰,昏昏然睜開眼,看着雕花木牀看了好一會兒,才確認自己是在陳家,是在自己的牀上。此刻,帷幕低垂,屋外的天光從窗戶紙裡透出明亮,可見今天是個好天氣。
她翻身下牀,撩起帷幕,聽得屋外拍門聲更加急促,盼清在喊:“表公子,表公子,你可有在?”
“在呢,有何事?”陳秋娘回答,只覺得嗓子有些發乾,聲音亦有些沙啞。
“呀,你在就好了。朱家公子帶了人把陳家與雲來飯店都圍了。”盼清朗聲說。
陳秋娘一聽,不由得皺了皺眉,昨晚的一切歷歷在目,那朱文康對她這麼一個九歲的女娃用那種下三濫的招數,簡直是喪心病狂到了極致,這筆賬,她遲早會跟他清算的。
想到昨晚,她便想到昨晚經歷的一切,香豔旖旎的夢境,張賜那一張冷漠的臉上特有的柔情,以及他低低的呢喃。雖然,她知道那是夢境,在這白日裡想起來,也不免臉上滾燙,覺得太害羞了,自己居然在仔仔細細地回憶這夢境。
她起身拿了衣衫一邊套,一邊吩咐盼清去告訴來人,她梳洗完畢就出去。盼清應聲而去,屋外的聲響戛然而止,便隱隱聽得巷子里人聲喧鬧。大約來是朱文康昨晚去而復返,發現她竟然沒有在天香樓,而那秀秀定然是對他說了什麼,所以朱文康以此爲藉口,要查陳家與雲來飯店。除了查柴瑜,或者還想揪出點別的來。
陳秋娘對着鏡子正衣冠,穿的依舊是改良了的直裰。以方巾束髮,儼然一個翩翩小公子。她看着鏡中陌生的臉,想起昨晚的張賜與景涼的對話。不由得失了神,有些略略疑惑:這樣一張臉。即便是傾世的容顏,也不過是未長開的女娃,如同泡茶,茶葉都還沒散開,哪裡來什麼韻味呢。而張賜對自己那種在乎又源於何處呢?
幾次相見,她以爲她足夠狡黠,憑藉三十年的智慧以及現世爆棚的資訊,足可以傲笑衆人。何況是他這種身在官宦世家的少年孩子,有才學但缺乏對世間百態的瞭解,缺乏對歷史縱橫清晰的認識,她的陰謀陽謀,小小計策,都不至於讓他看破。可是,後來在竹溪山,她終於明白爲什麼趙匡胤會忌憚這麼個少年,不因爲他手持火器,也不因爲什麼生辰八字。而是因爲他近乎妖邪的智慧,以及那份兒算無遺策。
那樣一個算無遺策的人,又怎麼會爲她的小伎倆所折服呢?
到底是什麼可以讓她爲自己奮不顧身。陳秋娘略略蹙眉。她是天性多疑的人。誰給她全世界她都會懷疑。
這一刻,在絕對清醒的狀態,她便不容易感動。她總會分析各種蛛絲馬跡來看張賜的動機。
但她找不出來,在這上午充足的光影之間,對着鏡子失神了片刻之後,外面又響起很有禮貌的敲門聲,緊接着是小青在問:“表公子,你早上要吃些什麼呢?”
“清粥即可。”陳秋娘回答,然後理了理鵝黃色絲線金邊的衣袖。闊步而出。
屋外,涼風習習。日光盛大。她在廊檐下站了片刻,聽得大門外的喧鬧之聲似乎小了許多。便慢悠悠地去井臺打水洗漱。
等洗漱完畢,小青已端了托盤前來,一碗白粥,一個饅頭,一盤泡菜,一碟兒煙燻火腿,這是陳秋娘這些日子常規的早餐。
小青將早飯放在她房內的圓桌上,拉了椅子給她。陳秋娘慢吞吞坐下,拿起饅頭咬了一小口,問:“屋外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呀,我說公子,你昨晚是幾時回的?我們可都不知啊。”小青沒回答她,倒是先發問了。
“哦,好像三更天吧。我也記不清了。朱公子做東在天香樓,包了酒席,又請了舞姬跳舞。嘖嘖,那些舞姬的舞姿真是了不得呢。我在琢磨啥時候,豪門盛宴也該引入了。”陳秋娘胡亂地回答了。說實話,她也記不清是什麼時候,只覺得應該是夜很深了吧。因爲她在天香樓時,就入了夜,爾後中毒,似乎又被折磨了很久,最終她被景涼師徒倆扎針弄昏迷。最後,他們到底是怎麼送她回來,又是如何送她回來的。陳秋娘就不得而知了。
“三更天,沒有吧。公子知道你跟朱公子去吃飯,心急如焚。親自去天香樓找了王大家。王大家說朱公子家出了事,很早之前就離開了。至於,她沒注意。後來還到處找你,也沒找見。表公子,我家公子是真的擔心你,一個晚上幾乎都沒睡,在鎮上到處找你,甚至還去了朱公子家詢問你的去處。”小青一股腦地吐槽了一堆,神色語氣明顯不悅。
“哦,是啊。朱公子家死了人。吃飯吃到一半,他家人來報的。我就兀自吃了一會兒,然後遇見了一個故友。就去故友房間喝酒敘舊去了。”陳秋娘氣定神閒地說,然後嚼了一塊燻肉,才說,“喝酒,聊天,便不知不覺夜深了。我亦不知什麼時日,便是兀自回來。當時,大門落了鎖,叫門也沒人應。我從後院爬牆回來的。”
“啊?爬牆?表公子,你真是大膽,你不知道後院養着烏騅麼?你又沒見過烏騅,它會當你是賊的。”小青大吃一驚。
“烏騅?”陳秋娘瞧了小青一眼,繼續吃飯。
“是啊。盼清的烏騅啊,去年還將小偷的小腿活生生扯下一塊呢。”小青說起烏騅,語氣裡滿是驕傲。
陳秋娘心想你們就不知道烏騅暗地裡乾的勾當呢,那是一隻缺乏職業道德的狗,貪財枉法,心眼賊多的。她表面上還是將烏騅讚美了一番,說烏騅看到她就自動去窩裡睡着了,是一隻很有靈性的狗,懂得她是家裡人。
小青向來很愛這隻狗,一聽說這隻狗有靈性,立馬就高興起來,一副很得意的樣子,從烏騅初入陳家開始說起,大有神話這隻職業道德相當缺乏的大狗的趨勢。
陳秋娘也不作聲,埋頭吃早飯,心裡卻在琢磨昨晚所經歷的事。
朱文康這個惡棍對她所做的事,她便不多想了,反正那是太透明的舉動,朱文康就是想一錘定音,想事成之後,她不得不嫁給他,即便他不退婚。她此刻琢磨的是朱文康背後的勢力會如何對付柴瑜,又會借這件事來做什麼樣的陰謀?比如,此刻,朱文康找她卻爲何要將雲來飯店圍了,這是很不正常的舉動。
當然,陳秋娘一直在琢磨的還是昨晚在張賜與景涼的對話之間接收到的信息。她進行了整理提煉,再加上自己的推測,大概明白似乎擁有先進技術的一共是九大家族,而這九大家族從最初擁有先進技術的時候開始,就留下了什麼奇怪的祖訓,並且推舉張家作爲顯山露水的一家,而其餘八家要以張家爲首,並且每一屆的領導者都要從張家選擇。大約選擇定了,就開始進行繼承人培養。所以,像張賜這種一定是從小就接受了堪比帝王繼承人式的教育。
另外,陳秋娘還在張賜與景涼的談話間,窺伺那所謂祖訓。那所謂的祖訓應該是讓他們不能使用火器去影響當時的科技,從而改變歷史進程。從這點可知,制定這個祖訓的肯定是一個穿越者。要不然,九大家族憑藉手中的火器,早就可以結束五代十國的亂世了。何曾需要柴榮,趙匡胤?
不過,這祖訓似乎還應該有別的部分,比如使用火器幫助既定之人拿下江山,守護真龍天子什麼的。不然,張家的人爲什麼世世代代都在軍中,而且就守護在帝王身邊。如果只是單純要隱匿,不影響歷史的進程,九大家族大可以選擇隱遁。而且,就看看景涼、張賜這些人才,這九大家族要隱遁得乾乾淨淨也是易如反掌的。
陳秋娘將最後一片煙燻肉乾掉,擦了擦嘴,還在琢磨到底是什麼樣的穿越前輩纔會有這麼奇葩的思想啊。你大爺既然心血來潮,進行了科技革命,加快了科技進程,給你的後人留下了拉風的技能。可是你老人家又怕改變歷史啊,禁止他們使用,還讓他們去保護那些垃圾帝王。你大爺的,別人都坑爹坑媽,你老人家是直接坑害子孫。
若是不想成爲歷史的罪人,不想改變歷史,當初就應該順應這個時代的規則來玩,頂多在時代允許的基礎上進行一點點社會改革。科技什麼的玩意兒,必須不能碰啊。就算可以碰,也不能做能影響歷史的嘛。
綜上所述,這九大家族的祖訓制定者是個不折不扣的坑貨。
陳秋娘站在廊檐下,看着盛大的日光,開得正繁茂的梔子花,對九大家族的祖訓制定者做了坑貨這個評論,這一瞬間,她就無比同情張賜、景涼他們了。
“哦,對了,表公子,你遇見什麼故人了?”一直在滔滔不絕地講述烏騅瑣事的小青收拾了碗筷走了出來,終於想起之前陳秋娘還說了個故人。
(稍後,還會有一更。唉唉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