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一連七天頓頓吃肉,唯獨的一盤炒苦瓜、拌苦瓜、清湯苦瓜粥便是鐘行儼的私菜,別人動不得一口。
這種日子鐘行儼沒有第一個喊停,反倒是楊志遠受不了了。
張縣尉起初幾天還都來楊家吃飯,因張夫人和二胖都不在家,他獨自一人也沒意思。
可吃上三天後張縣尉便受不了了,儘管他愛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可頓頓只有葷沒有素的日子也實在膩的慌啊!這幾日楊志遠一到回家時再邀張縣尉到家中用飯,張縣尉便擺手,“哥哥先緩兩天吃點兒素再去……”
這種回答讓楊志遠啞口無言的苦笑,因爲他也想吃兩片菜葉清爽清爽,這幾天連吧嗒嘴時都覺得上下牙膛都是油,雖說以前窮苦日子做夢都想有燉肉,但如今這七天頓頓全是肉的日子也實在讓人過不下去了。
看來必須要與懷柳好好商量下了,縱使她與鐘行儼鬥氣,可也不能勞苦了圍觀羣衆啊!
所以這一日楊志遠歸家很早,他必須要在開飯之前與女兒好好聊一聊。
進了院門,就見鐘行儼正與方靜之在院中下棋,鐘行儼不怕冷,可方靜之怕,所以青苗特意在院中搭了個擋風的遮子,更是點了暖爐,爐上還有個小茶壺溫着水,方靜之下一會兒棋便要用熱水暖暖手,隨後才能繼續陪着。
楊志遠看他那模樣也是個小可憐兒,原本鐘行儼是不讓他陪着的,可惜方夫人不同意,硬是讓方靜之每天每時都跟着,大屋自己女兒不允他們進,小屋又是自己的地方,所以他們倆只能在院子裡下棋。
瞧見楊志遠回了家,方靜之好像看到救星一樣,急忙起身問好,“楊叔父回來啦!”說話的聲音都帶着激動的顫抖。
楊志遠笑着點了點頭,鐘行儼也起身打了招呼,“又來叨擾楊主簿了。”
“無妨,家中人少,你們這些貴少爺能來也是爲我們的小家添了人氣。”楊志遠看方靜之凍的通紅的小臉,道:“都在院子裡幹什麼,死冷寒天的,快挪進屋中去。”轉身吩咐青苗彩雲,“快幫着兩位公子把棋盤挪進屋去。”
青苗和彩雲應下便動手,這並非是第一天了,幾乎每天老爺回來時都會來這麼一出。
鐘行儼笑着道謝便進了屋,方靜之早已經捧着自己的暖手爐往屋中走,梵音從屋中出來,見父親站在那裡在朝她招手,顯然是有話要私談。
“父親,今兒回來的這麼早。”梵音隨着他去了小屋,楊志遠褪去棉襖衣帽,搓着手道:“眼瞧着就要到冬至了,縣衙也沒什麼急迫的事,爲父便早些回來,也是怕家中有事。”
“能有什麼事?頂多是多了一條餓狼。”梵音嘟着嘴,這後一句說的自然是鐘行儼。
這些天她也心底很是矛盾,因爲鐘行儼就像是塊泥,無論怎麼捶、怎麼捏,只要他不達到目的就不罷休,如今頓頓吃肉,他吃苦瓜,可這麼多天他居然也能堅持!
這……真不是個正常人!
梵音小手拄着臉,楊志遠也瞧出她的不自在,“這麼多天過去了,還置什麼氣,你向來是寬容大度的孩子,怎麼對上鍾公子就這樣的火冒三丈的?”
“我……”梵音頓住了,“我也不知道,就是看他那副志在必得的模樣生氣。”
“可是爲父受不了這份膩是其次,主要的是天天是葷菜,咱們家也快負擔不起了啊!”楊志遠攤着雙手掰算,“陳家的事已經快有了結論,今日縣令大人找我過去私談幾句,只讓我快些找個住處搬走,可能陳家的家產和物資都要罰沒充抵稅款。”
“全都變賣?”梵音有些吃驚,楊志遠點了點頭,“加倍的罰,至於陳家人該怎麼判,我並沒有多問,方縣令也沒有細說,終歸他既然已經先開了口,咱們照着辦就是。”
梵音正了正神色,“其實賃的房子女兒早已經找好了,只可惜姓鐘的整日賴在這裡不走,女兒怕搬了家,房屋多了,他會不會更不肯走了。”
楊志遠擺了擺手,“他的身份太高,我們家廟太小盛不下這尊大佛,你直接告訴他,他會懂的。”
“也只能這麼辦了。”梵音心底仍不痛快。
看着自己女兒仍然撅嘴,楊志遠試探道:“今晚做幾個素點兒的菜吧?啊?”
看着父親商量的語氣,梵音只得勉爲其難的點頭答應,連老爹都這樣的開了口,她還能有什麼轍?
楊志遠回了大屋與鐘行儼和方靜之閒聊,梵音則直接去了廚房。
讓彩雲摘了點兒青菜,可把彩雲樂的嘴都合不上,“小姐,今兒終於肯做素菜啦?”
梵音嘴角抽搐,彩雲馬上吐了舌頭上前道:“奴婢是最近吃的太胖了……”
“合着每天吃肉都成了嫌棄的,以後天天給你們吃窩頭!”梵音嘴上堵氣,心裡也覺得自己實在是吃飽撐的,其實這些天,她自己吃肉也吃的有些受不得了。
這是何苦呢?可這份氣梵音仍然咽不下,今兒即便都是素菜,她也不會讓鐘行儼得逞!
這頓飯菜上了桌,鐘行儼一看便樂了,瞧着楊懷柳端了最後一盤菜進門,他笑的很狡黠,勝利之喜涌上心頭,可筷子拿起一瞄,他不禁愣住了,因爲每一道菜裡都有着肉,即便是豆腐也是骨頭湯燉的,他這雙筷子還真難下。
梵音笑呵呵的又給了他一盤子苦瓜,隨即便坐下吃飯。
楊志遠埋怨的看了梵音一眼,可這件事他不能戳破,一旦戳破的話就是自家女兒管教不好的毛病了,這麼多天他也是硬着頭皮裝糊塗,那索性就再糊塗些日子好了!
方靜之這些時日早晚三頓飯都在楊家吃,他也早就被那些葷肉的菜吃的膩的不能再膩,今兒的菜雖然有肉,可都是清爽可口的菜式,他吃起來那叫一個香,香的鐘行儼很想揍他!
梵音笑的很開心,今兒這一頓不乏多吃了半碗飯。
鐘行儼獨自一人愣了半晌,依舊是隻吃了那一盤苦瓜。
守孝不食葷這個說法是有講究的,如若說自己一個人在家吃飯,那索性肉湯也當做素湯喝了無妨,但是跟着楊家人一起用飯,這麼多雙眼睛盯着他,他是絕對違規,否則楊懷柳還不拿話噎死他?
他等的就是“紅燜鴨肉”和“素蟹粉”的齋菜,莫說吃了七八天的苦瓜,就是再讓他吃上一個月,他鐘行儼也能忍。
看着鐘行儼大口大口的噎白飯,梵音高興半晌也忽然覺得自己惡作劇過頭了。
其實她跟鐘行儼有什麼仇呢?
除卻他當了一回賊把自己的素齋偷吃了,讓她在方夫人和溫熙雲的面前丟臉;
除了他在自家門口拿着自己的生辰八字念,還問自己是不是鬼;
除了在鐵匠鋪的門口嚇了自己一大跳,還叫囂着一定要吃上自己的素齋飯;
而這些日子,每天像跟屁蟲一樣的在他左右隨時出沒,連面鋪的夥計們都已經把他當成了熟人。
心裡嘀咕了半晌,梵音瞄了一眼鐘行儼,孰料他正拿了個空碗在看着自己,目光中的不服不忿讓梵音剛剛涌起的那點兒自責之心當即消失殆盡,冷哼一聲便低頭吃飯。
這種人就不能好心的可憐他!
晚間鐘行儼與方靜之如以往一樣回了縣令府居住。
方靜之剛進門就被常媽媽給攔住,“夫人請少爺過去。”
“明兒再去行嗎?今兒太累了。”方靜之滿臉疲憊,好容易今兒回來的早一些,他只想悶頭就睡。
常媽媽笑道:“夫人也是惦記着少爺,老奴都在這裡等很久了。”
“走吧走吧。”方靜之心中滿是無奈,他心底很清楚母親會問些什麼,可如今就是吃飯、下棋、下棋、吃飯,還能有什麼?
方靜之一進方夫人的門,就見方夫人立即吩咐人拿上果點,親自遞給方靜之,笑着道:“兒子,這些時日都陪着鍾公子做什麼了?娘可好些日子沒與你說上話了。”
“還能幹什麼?整日去楊家吃飯。”方靜之咬了一口果子,“今兒可算吃了一頓素了,不然要被膩死了。”
“天天去楊家?”方夫人愣了,方靜之點頭道:“是,每天都去,一日三頓。”
方夫人皺了眉,“那楊懷柳的飯就做的那般好吃?”
“要是做就好了,是懷柳妹妹與鍾公子置氣,就是不給他做素齋,”方靜之苦笑道:“連兒子也一連跟着受了好些天的苦頭,吃上多少天的葷食沒有一點兒清淡的……”虛不受補啊!
“一頓素齋有什麼可堵氣的?這楊懷柳的心眼兒也真夠多的,看她小小年紀,居然有這般多的心計。”方夫人的眉頭皺的很緊,她也不知何時對楊懷柳起了偏見之心,可越發覺得這個丫頭不一般。
方靜之聽了連忙道:“母親莫要這樣想,懷柳妹妹也是孩童之心,哪有那麼多的壞心思,您別聽外人胡說,我累了,先回去歇了,母親也多保重身體,彆着了風寒,兒子告辭。”給方夫人行了禮,方靜之便起身離開。
“這孩子,走這麼急……”方夫人慾叫他回來也沒攔住,常媽媽在一旁道:“夫人,總這樣也不是回事,您連鍾公子的面兒都瞧不見,這關係也近不得,說到底不過是鍾公子與楊懷柳置氣,不妨您承個情,幫鍾公子如了願?”
方夫人攥拳冷哼,“楊懷柳這個丫頭,我就不信請不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