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靜之低着腦袋聽梵音足足插腰吼了一刻鐘的功夫。
梵音終究是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喝了一口水潤潤乾涸的嗓子,坐在那裡嘆口氣,“你說吧?這件事你到底是怎麼想的?若是想轉寰回來,亦或許還有辦法,啊?”
“我不想放棄。”方靜之的一句話,讓趙靖差點兒嗆死。
剛剛聽梵音撒潑怒吼了一刻鐘,他已經是目瞪口呆的心裡震撼,以往見楊懷柳,她一向是溫柔鎮定,偶爾露出些潑辣的性子也都直爽真誠。
這一次的撒潑讓趙靖從腳趾頭開始對梵音的印象給予改觀,可方靜之的話更是讓他震驚無比,他……他居然不想放棄去那個地方送死?
這個人到底是吃錯什麼藥了?不會是真的瘋了吧?
“你、你說什麼?”梵音呆呆的看着他,臉上的怒氣如同着火了一樣兇猛,嚇的鐘行儼連忙把她拽到一旁坐下,安撫着道:“聽聽他怎麼說,都先別急。”
鐘行儼目光掃過張文擎和趙靖,二人也從驚愕中抽回神來,衆多眼睛齊齊看着方靜之,方靜之仍舊不敢擡頭,聲音卻格外的堅定:
“我知道你們都是爲了我好,我心底格外的感激,懷柳剛剛的一通罵,也讓我從心底清醒了許多。”
方靜之頓了一下擡起頭,面前這個紅衣怒目的女人的眼神恨不能吃了他,嚇的方靜之連忙又把頭低下去,“那個……其實我是想換一個環境。”
“換個環境偏要去褊狹之地送死?”梵音忍不住問出口,她的聲音沒有再怒斥咆哮,而是輕的似空氣般飄蕩,但聽進方靜之的心底,卻是那麼樣的傷感。
“方家現在已經完了。”方靜之沉嘆口氣,“父親來到京中走錯了一步,隨即便接二連三的邁向迷途,迄今爲止他整個人都變了,變的歇斯底里,不可理喻,整個人的思想……是那樣無法形容的怪誕和荒謬。”
“我不能讓方家就這樣的垮了,如若我繼續科考,父親恐怕支撐不過這個坎兒,只有我先踏入仕途,把方家撐起來,母親才能不是整日以淚洗面和父親爭吵不停,我也只有離開這裡,才能夠徹徹底底的讀熟什麼是生活,什麼是屬於我的生活。”
方靜之感慨的一嘆,“我開始去的並不是這裡,可孰知那位表姨父居然……呵呵,這樣也好,越是悽慘的地方,說不定越能夠讓我很快的成熟起來,就信我這一回吧,好嗎?”
方靜之仍舊不敢擡頭,梵音被他說的有些心酸,咬住嘴脣別過頭去不再理他。
張文擎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把他拉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彩雲爲他倒上一杯茶,趙靖兄妹倆早就看傻了,這會兒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屋內忽然的沉默起來,沉默的讓人心頭恐懼可怕。
終歸還是梵音沒忍住,看他道:“你縱使想撐起方家,想離開京城,可也不見得非要去那種地方,可以讓人出面爲你換一個……”
“不用。”方靜之擡起頭看着梵音,“我不想讓你再插手這件事,不然我會覺得歉疚你的更多,上一次我父親差點兒讓你……”
方靜之無法再說下去。
梵音上一次被綁走,若不是鐘行儼救了她,娶了她,她都不知道還會不會如此端莊典雅的站在自己面前。
這件事一直是方靜之心頭的痛,是他無法從心頭抹下去的虧欠。
縱使她允許自己去參加了她和鐘行儼的大婚,縱使鐘行儼拍着他的肩膀,期望他能夠照顧懷柳,方靜之始終無法把這個結徹底的解開。
所以楊懷柳插腰怒罵,哪怕是上來打他幾下,他都能夠坦然接受。
因爲他實在無法想象,那個心中曾經無比可愛和聰穎的她被自己的父親迫害,消失在自己面前。
那是他絕對無法承受的……
梵音扭過頭去不再多說,鐘行儼倒是一笑,看着方靜之道:“你想的倒是夠灑脫,就不知道是否真能做得這般灑脫。”
“方靜之,你可要考慮清楚。”趙靖總算是緩回神來,“我也可以去求父親幫你一把,這份情你欠不着楊懷柳的,是欠我的,你總不會在意了吧?”
“我……”方靜之不知道還怎麼樣開口拒絕,可他心底卻真的不想再讓朋友們伸手援助。
“行了,都別勸他,就讓他去吧。”鐘行儼大手一揮,“我會從鍾家軍裡調出十名護衛隨同你赴任,這也不是讓你白用,西北那裡的情況,你要每個月向我彙報兩次,風土人情、地勢面貌、山上匪賊的數目和來歷,還有當地的鄉紳土豪和死去的那幾任縣令的真實死因,我都要知道的一清二楚。”
方靜之想要拒絕,梵音橫眉瞪起,“嗯?”長長的一聲質疑,讓方靜之不敢再猶豫,“好,我答應你!”
鐘行儼拍拍梵音的肩膀,“不用擔心了?”
梵音瞪他一眼,方靜之尷尬的轉過頭,訕笑着看向張文擎和趙靖,“餓了,咱們還是出去吃頓好的,想去哪兒儘管說,今兒我請,或許你大婚的時候我已經走了,那個……賀禮我一定提前給到,不許挑我的禮啊!”
“你若不來的話,嘿嘿,賀禮的銀子你就瞧着給吧,不然我可不認識你。”趙靖的逗弄調侃讓氣氛也融合起來,張文擎時而看看方靜之,又時而瞧瞧梵音,心裡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對楊懷柳剛剛的怒罵也好、傷心也罷,他都覺得方靜之已經值了,因爲他得到了楊懷柳全身心的關懷和體貼,方靜之得到了,而他卻從未得到過。
他並不嫉妒和羨慕,因爲方靜之已經夠慘了。
不過他開心的是,楊懷柳仍舊是楊懷柳,無論她嫁與沒嫁,她對待朋友的情分永遠都沒變。
可張文擎更佩服的是鐘行儼,因爲他的包容與大度不是嘴上說說那麼簡單,而是真去那樣的做,誰都瞧得出他派護衛隨同方靜之赴任是照顧他,起碼能保住他的那條小命。
至於西北那個地方探查情報又有什麼用?
窮鄉僻壤,想要去剿匪都格外的困難,否則也不會有那麼多人不願去那裡當官。
這種事他做不到,他承認自己做不到,所以他對鐘行儼有着發自內心的敬畏和佩服,亦或許他根本就沒有與自己這些人在爭搶,因爲他是站在更高處俯視他們。
衆人嘰嘰喳喳的嘮了許久,終歸是方靜之最先忍不住餓,拽着衆人便出去吃飯。
只可惜方靜之又做錯的一件事便是他問梵音想要去何處吃,今日他要好好感謝衆人的關心,掏銀子。
梵音冷笑幾聲,很不客氣的點了“邱月樓”,趙靖第一個叫了好,張文擎嘴都抽了,鐘行儼是哈哈大笑,一把就把方靜之推上了馬車內,生怕付賬的跑了一般。
“邱月樓”可謂是京中幾個最貴的酒樓之一,尋常小聚也就罷了,今兒他把這幾個人都給惹的心情不暢快,誰還能爲他省錢?
方靜之上了馬車後就覺得他實在是腦子一熱,摸摸兜裡的銀子只覺得太少,可身邊兒沒了小廝,他讓誰去家裡拿銀子啊?
他們不會把自己壓在“邱月樓”吧?
方靜之這個念頭到達“邱月樓”沒多久就徹底的拋開了,因爲他進門便被鐘行儼和張文擎接連灌酒。
一罈又一罈子的下肚,加上昨日仍未完全清醒的酒勁兒,方靜之很快就鑽了桌子底下去,無論怎麼踢踹都不醒過來。
梵音在一旁又氣又笑,但想着他今兒那般咬牙堅定的下了決心,她也知道自己無法替代他去做什麼決定。
張文擎把方靜之給扶到雅間的榻上去睡,隨即纔回到桌席上與衆人聚在一起商議。
“就真的讓他去那個地方?我還是有點兒不放心。”趙靖率先說出擔憂:
“他最大的牽絆就是他的家人,方家現在可謂是挺慘的狀況,否則他也不會下這麼大的決心,我昨晚回家問了父親才知道,方青垣如今已經被徹底的架空在縣令位子上,之前攀附上林淵閣的那位大學士如今也已經不再理他,更是不允他登門拜訪。”
“我聽娘說,方夫人在鬧着與方縣令和離。”趙月娥吐了吐舌頭,“我也是昨兒哥哥告訴我,我才特意去問的母親。”
“就讓他去吧,他自己好容易能做回決定。”張文擎更能體會方靜之的心情,他當初也很想依照喜好來決定自己的生活……
下意識的看了梵音一眼,張文擎心虛的連忙轉過頭,看向鐘行儼道:“十個護衛,會不會有些多了?”
“不多。”鐘行儼揉揉額頭,“讓他先吃上一陣子苦,脫胎換骨能夠承擔起一個家的責任,也等着方青垣徹底的死了,我就會派人去助他攻下匪賊的窩,報功而歸。”
看向梵音,鐘行儼握起她的手,嬉笑着道:“我可以對方靜之有兄弟情義,可方青垣,我絕對不會饒過他的命,絕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