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媽媽把裝好銀子的盒子接過,梵音倒是打開來看了看。
十兩一個的小銀元寶一共三個,另還有一兩一個的小銀裸子十粒,算起來一共四十兩,若是在尋常的人家來看,這是一筆鉅款,可放在鍾家來說,這數額有很大的問題。
單說丫鬟婆子們的月例銀子,粗使婆子一吊錢,粗使丫鬟也一吊錢,二等的二兩,一等的五兩,若依着梵音如今院子的人來算,那也是要花上整整的二十七兩銀子,沒有把定季的衣裳算在內、沒有把吃食的定例算在內。
二房三房比她院子裡的下人都多,鐘行廉和鐘行奇還有幾房姨娘呢?哪是四十兩就能夠的?
何況若是這麼不明不白的把銀子拿了,院子裡的吃食供應怎麼辦?若是都拿自個兒的銀子來添補,那鍾家還是鍾家了嗎?
瞧着梵音在一旁不說話,田氏皺着眉頭諷刺着:“怎麼着?四弟妹是覺得這銀子少了?我也可以告訴你,鍾家原本就沒什麼錢,這幾年老太爺過世,三兄弟全都守孝在家,上哪兒拿朝廷的俸祿去?何況各個都是領兵打仗的主,沒有經商撈銀子的腦子,如今花的都是家底兒了,能省就省着點兒吧!”
“三嫂說的對,銀子的事我自當不會計較,二嫂也說了,給銀子自個兒管去,那是不是往後院子裡的事都我一個人經手就行了,不用再來找二嫂了?”
梵音笑看方氏,方氏的心底猶豫了下,田氏卻率先回了,“拿銀子了事,有什麼可找的。”
“那我就明白了。”梵音把盒子遞還給馮媽媽,隨即又道:“院子裡事我就一概自己經手,不用勞煩二嫂了,例如換個丫鬟婆子的,弄個衣裳的也都不是大事,也可以開了小廚房做點兒可口的,說起來還是二嫂更會管家,這麼好的法子都能想出來。”
方氏原本揣着一肚子的話想要把梵音的疑問搪塞回去,可卻沒想到她就這麼的答應了?
一點兒反駁都沒有?
田氏也有些奇怪,看了看梵音,忽然一笑,“聽說四弟妹做飯的手藝不錯呢,也不知道我有沒有那福分嚐嚐。”
“我也聽說過,四弟與四弟妹相識,就是爲了這個飯,也是老四守孝時被困慘了,否則不會對吃食那麼上心的。”方氏的冷嘲熱諷貌似是調侃,其實也是試探。
她和田氏都意識到一個問題,那便是眼前的楊懷柳的底線在何處。
按說女人提了銀子就會算計就會惱,可熟料她們剛纔那一番說辭,她也就應了?
還以爲她趁着二人沒來時,問着一個粗使婆子家中的慣例是要好生的算計,可孰知有頭無尾,讓方氏覺得心中不安。
梵音怎能聽不出二人話中的意思?
可說了就當沒聽見,一點兒表情都沒有,這一股淡然的模樣反而惹了田氏發火,“你是聽不見還是瞧不起我們啊?之前去這個小聚那個會的,還做給所有人吃,怎麼着?家裡人你倒嫌棄了?會做個飯而已,有什麼了不起的,還拿上架子了。”
方氏立即看向梵音,她只想看梵音會做出什麼樣的舉動。
孰知梵音捧着暖爐笑眯眯的道:“三嫂就那麼想吃我做的飯菜?”
“就是想,給個話,到底同意不同意。”田氏擺足了硬氣架子,梵音笑着道:“成啊,我答應了,等我院子收拾好了,也是家人都在,請二哥二嫂、三哥三嫂到我那裡去小聚,那時露一手四爺最愛吃的那道菜,你們可別嫌棄才行。”
“喲,架子真大,還要挑日子啊?今兒不成?”
田氏的逼迫梵音沒吭聲,馮媽媽冷笑着道:
“四奶奶是頭天嫁來當主子的,下廚也要憑個高興不高興,起早起晚也要憑個身子爽不爽、心情好不好,就是四爺想親口嚐嚐四奶奶的手藝也要提前討好的求,否則四奶奶也不答應,懷遠大將軍和老夫人的和善之名,連老奴這等在外府做活兒的都敬佩無比,卻沒想到來了還以大欺小,又不是花銀子僱來的廚娘,沒得這麼個章程。”
“你這個老東西,我們說話,輪的着你胡亂的插嘴?”
田氏面目猙獰指着馮媽媽就罵,馮媽媽挺了胸膛回頂道:“也是看不過眼才說兩句,何況老奴來了就是爲了護着四奶奶來的,不巴結四奶奶,難道還巴結別人?胳膊肘往外亂拐瞎奉承的事,老奴是絕對做不出來的!”
馮媽媽在趙府時,連趙寺丞都禮讓幾分,遇上對不住趙夫人的,馮媽媽也照樣去罵。
對田氏這種內宅的婦人,她是絕對不讓的。
“楊懷柳,你到底管不管?你就容許這個老奴才與我這樣的說話?”
田氏指着梵音就罵,梵音縮了縮脖子,“馮媽媽是我的管教媽媽,我可不敢訓她,再說她在向着我說話,我爲什麼要斥她?若是這麼當主子的,豈不是讓下面人寒心了,三嫂,你就這樣饞的不行?等幾日怕什麼的。”
“你若是不處置她,我就不依!”田氏歇斯底里,梵音仍未被觸怒,“剛剛二嫂也說了,自個兒院子的事自己料理,難不成三嫂還管到我院子上來了?”
田氏還要發火,方氏馬上把她給攔住,“三弟妹,你別過分了,四弟妹才嫁來第一天,你怎麼還欺負上小的了,傳出去還不被別人笑話死?快坐下。”
方氏給馮媽媽使了眼色,讓她上前陪個錯,給田氏個臺階下,可惜馮媽媽壓根兒就當眼睛瞎,根本沒看見一樣,即便看見了也不動彈。
方氏故意輕咳兩聲,給自己找了臺階下,田氏氣鼓鼓的模樣恨不能衝上去打人一樣,左右呆着都不舒坦,起身便要回去,“我走了,你們在這裡慢慢的自在着吧。”
“你怎麼回去?”方氏要挽留,田氏對她也有不滿意,扭搭着身子道:“我頭疼,回去躺着,明兒再過來找你。”
田氏說話間便離開了此地,方氏滿臉的無奈,訕笑幾聲,攤手着道:“都是家中的嬌女,我是一個都惹不起的。”
“二嫂也是勞累了,不過有您這麼撐着,我們也少操了很多的心,不過若有事來找我,我還是樂意幫您的。”梵音的客套讓方氏心底一驚,以爲她要插手中饋,連忙安撫:“其實這件事我早就與大姑奶奶商議過,當初想讓你來了以後,熟悉熟悉就把家裡事交給你些,可大姑奶奶說,老四如今忙着要出征,而你們又是新婚,還是讓你先與老四小兩口熱乎熱乎的,待老四走了再讓你經管點兒事也不遲。”
梵音知道方氏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不過她也沒解釋,只寒暄道:“還是大姑奶奶想的周到,那就二嫂多勞累了,可別埋怨我空閒着賴皮不幹活兒。”
方氏見梵音沒有回駁,笑的很燦爛,“家裡沒有老夫人了,而我又是女眷中年紀最大的,多做一點兒也是理所應當的。”
“所謂長嫂如母,府上大房的頭銜兒空着,其實二嫂就算得上長嫂了,很多事交給您,我們也都能放心,往後遇上了事還得來找您多幫襯,我的出身不似三嫂那麼高貴,也沒經歷過這樣那樣的事,若是怠慢了,丟人了,二嫂可得提點着我。”
梵音說罷,也不等方氏再接話便起了身,“二嫂今兒身子也不舒坦,我就不再這裡打擾您休息了,妹妹說句不中聽的,該吃藥要吃藥,該請大夫要請大夫,這種事可耽擱不得,免得出了大事,啊?”
梵音頭幾句奉承的方氏心裡很美,後兩句笑容完全僵在臉上,都快抽了!
“二嫂快回牀上去歇着,別送,千萬別送了……”梵音真誠友好的一步三回頭,兩步一囑咐,讓方氏好像呆成了個木乃伊。
離開二房的院子,梵音坐上了輕輦,主僕三人一路回去,關上門便開始笑。
馮媽媽都有些笑不停了,“四奶奶瞧着是個真誠可愛的人兒,這陰起人來可真夠黑的!”
翠巧在一旁嘴脣都快咬破了,但她好歹是知道梵音性子的,比馮媽媽更清楚,“媽媽您不知道,四奶奶若動起心眼兒來,能把人氣個倒仰,四爺恐怕是受的最多的!”
“哪有?是她說病了的,我客套安撫幾句有何不對?”梵音狡黠的壞笑讓翠巧忍不住頂道:“您哪是說幾句?十句二十句都有了,就快把二奶奶給真說病了!”
馮媽媽笑了半晌,忽然想起方氏的話,“……二奶奶說大姑奶奶的吩咐也不見得是假,四奶奶,四爺如若很快就要出征的話,您也真要上心多伺候四爺,爭取能有個喜啊!”
梵音的笑容立即僵住,隨後慢慢的收斂下去。
孩子,她現在需要的是孩子嗎?
如若男人都沒了,還留個孩子有什麼用?梵音沒有把這個話說出口,她心裡知道鐘行儼或許也是這樣的想法,否則不會在出徵之前還要與自己大婚成親。
他想留個血脈,自己要接這個任務?
孩子……老天爺會賞給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