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氏的腳步頓了下,梵音轉過身道:“謝謝溫大小姐誇獎。”
短短的回答讓溫熙雲接不下去話,猶豫間,梵音已經隨着鍾氏離開了此地。
宋氏皺了眉,“熙雲,你抽什麼瘋?”這時候提及宇文信,豈不是連她們也給攪和了進去?
溫熙雲一怔,“姑母,我只是隨口一說,也是聽來的,這個楊懷柳可不是個省油的燈,一個小小的主簿的女兒,居然能讓宇文公子和懷遠大將軍的兒子都來往他們家,根本就不是個好東西。”
“你夠了!”宋氏低聲斥道:“她好與不好關你何事?今兒帶你同來就是錯的,你吃好了麼?吃好了就先回去歇着吧。”
“姑母……”溫熙雲又被攆走,她坐在那裡賴着不動,“侄女不走,侄女一句話都不說了,這還不行嗎?”
周圍已經有人將目光投了過來,宋氏也沒辦法在這等場合發火,壓制着心頭的怒意坐下,溫熙雲便一直都盯着梵音。
可惜讓溫熙雲失望的是,忠奉伯夫人仍舊對她喜色相待,根本沒因爲她剛剛的話落下來冷麪孔。
不是都說忠奉伯夫人聞宇文侯府便登時大怒的嗎?
今兒是怎麼了?就這樣的袒護着楊懷柳?
溫熙雲的心裡滿是不可置信,而此時趙月娥正在與趙夫人和趙靖等人說着梵音做的那一桌子素齋有多麼的香。
“懷柳姐姐的刀工實在是好,我還沒等看清楚呢,那豆腐一下鍋就像水中飄散的頭髮一樣細,更是不用任何人插手,好像整個人在那裡噼裡啪啦的,一會兒就出一道菜,一共做了一桌子。”
趙月娥抿了抿嘴,笑眯眯的道:“還有比這道紅燜鴨肉更好吃的。”
“臭丫頭,吃完了在這裡跟我們顯擺?”趙夫人笑着點了她的腦袋,聽女兒說的神,顯然也是楊懷柳真有這個本事。
“懷柳看起來不像官家小姐,人也很好相處。”林紅鈺在一旁誇讚,趙月娥點了點頭,“懷柳姐姐說她是爲母親守孝時食素,自己琢磨出來的,一天三頓飯的練,我剛剛看到了她的手,手心裡有幾處繭子,真是讓人心疼。”
趙夫人微微點頭,不管楊懷柳的菜做的如何,起碼她能夠一直帶着月娥同伯夫人見面,這就是個踏實靠得住的人。
“咦,懷柳姐姐過來了。”趙月娥正說着,就見梵音朝她們走來。
“累壞了吧?快歇歇。”趙夫人熱忱的拉着她的手,“月娥這丫頭都快把你誇成了神仙。”
梵音笑着行了禮,“味道如何?還入得了口嗎?”
“豈止入得了口,只剩下盤子底兒了。”趙靖笑着道:“可惜靜之沒來,不然定是悶頭考試一定要奪魁去你家提親……”他忽然停住,發現自己說漏了嘴,但見周圍的人都在看他,只得把話說圓了,“不然一定科考完畢後,天天到你們家蹭飯。”
趙夫人埋怨的看了他一眼,梵音連忙自己撇清與方家的關係:“趙公子若科考得中,我也親自下廚爲你開一席,到時候也請紅鈺姐姐和月娥妹妹同來。”
“一言爲定,一言爲定!”趙靖傻笑着撓了撓頭,他也看出梵音對方靜之沒有心,可憐自己那位同窗之時,也實在覺得自己多餘。
第一次見楊懷柳就覺得二人不是良配,怎麼與楊懷柳呆久了,還不自覺的攛掇起來?
趙夫人問起了溫熙雲,“剛剛她說什麼得罪伯夫人的話了?”宋氏對溫熙雲的冷臉許多人都已經看到。
梵音思忖下,低聲道:“她提起了宇文信。”
趙夫人的眉頭當即皺緊,“伯夫人沒發火?”
“沒有,只當沒聽見。”梵音沒有把話細講,反而看向了趙靖,“她可是方靜之的表妹,趙公子沒聽說過嗎?”
趙靖點了點頭,“倒不是靜之說的。”
梵音似是開了玩笑,“這倒奇怪了,她一直是方夫人的心肝寶貝兒,比對方公子還要好,巴不得整日放身邊兒護着的。”梵音儘管沒明說,但趙靖也已經明白,溫熙雲或許就是方夫人指定的兒媳。
看來事情不是方靜之自己想的那般簡單……
趙靖連忙把話題轉走,“他愛怎樣我是不管,我是考試之後要先去蹭一頓,林兄不妨也帶了嫂夫人同去,咱們一起熱鬧熱鬧。”
林慶軒點頭應下,衆人其樂融融,你一言、我一語的甚是熱鬧。
用過了飯,衆人便到湖邊賞景,太陽已經羞澀的垂下了臉,遠處一片紅霞倒映在湖水之中,天是紅藍一片,將平靜的水面也映成了天,好像一幅靜態的畫卷,格外的美。
遠處的翔鳥飛起鳴啼幾聲,趙靖撿起了石子兒在水面上彈出幾個水花,讓天空紅霞的水影波動粼粼。
寺廟鳴了日落的鐘聲,莊重,沉靜。
梵音的心裡一直都惦記着再去找一次靜一大師,可上次是遇見了宇文信,這個傢伙到底走了沒有?
今天雖然得了伯夫人的讚賞,也與趙家和林家有了相交的情分,可宇文信的那一席詐詞始終在梵音的心底作祟,讓她不能完全的平靜下來。
師父,你到底在哪裡呢?
梵音有些後悔當初在楊家村聽聞師父離去的消息沒有馬上追着走,可那時年幼,更是逃不開楊老太太的魔掌……後悔又有什麼用?如今只能繼續的尋找,無論最後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靜一大師的禪房內,宇文信與他對坐,“我最後再問一遍,那位吾難師太身在何處?”
“老衲不知。”靜一大師的回答很簡單。
宇文信的嘴角揚起了笑,“這麼好的寺廟若是被燒爲灰燼也很是可惜,那時大師還能這樣沉穩的打坐麼?”
靜一大師的雙眸仍舊緊閉,但他的顫抖的手已經顯露出內心的恐懼。
宇文信站起身,“我再給您一個時辰的時間,再去看一看湖邊的夜景,恐怕,這會成爲最後一次。”
靜波湖邊的夜晚星空閃耀,颯颯的光忙鋪滿水面,映出銀色的夜空。
夫人們多數都已經累了去靜閣中歇了,湖邊喧鬧的乃是各家各戶的少爺、小姐們,瑩燭隔上十步便點燃一根,曖昧朦朧,倒是個賞景的好氣氛。
梵音與趙靖和月娥在湖邊靜靜的溜達着,趙夫人已經帶着林紅鈺去林夫人的閣中談親事。
趙靖顯得有些緊張,月娥一旁捂嘴偷着樂,梵音逗弄道:“這時候笑話你哥哥,小心過兩年沒人揹你上轎。”
月娥羞澀的扭頭,“那還要過幾年呢,人家還小,倒是懷柳姐姐快到及笄之齡了。”
“及笄……”梵音搖了搖頭,“我父親還未續絃,我的婚事不急。”
“這又有什麼關係?”月娥不懂,趙靖撓了撓頭也不知該如何勸慰兩句,只當做沒聽見。
月娥冷哼一聲不搭理他,小手杵着臉道:“懷柳姐姐一定會嫁個好人家。”
梵音也暢想起來,忽然想起父親曾說過“撐得了天、踏得住地,容得了喜怒哀樂的男子”,這樣的人會在何處呢?
想到此梵音不由得苦笑起來,怎麼在這個地方還思春起來?真是羞死了。
正在暗自的想着,遠處忽然響起一陣唏噓的人聲,所有的人都往那一方看去,趙靖個子高看得遠,見他皺緊的眉頭,梵音忍不住問着:“怎麼回事?出什麼事了?”
不等趙靖回答,一衆身着披甲的護衛衝開人羣讓出了一條路,一個白衣的男子閒庭信步的走來,儘管周圍的人們指指點點甚是驚詫,可他淡淡的微笑分毫不受影響。
周圍的小姐們已有羞紅了臉的,更有壯了膽子上前搭話的。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梵音已經看出這個人是誰,宇文信。
他怎麼還沒走?大晚上的還一襲白衣,裝鬼啊!
梵音翻了白眼轉過身去,已有忠奉伯府的護衛將宇文信攔下。
雙方護衛對峙,宇文信上翹的嘴角輕聲道:“怎麼?難道本公子來此地賞景也需要向伯夫人請命嗎?”
護衛長不知宇文信有什麼目的,當即便吩咐身邊的人去通稟伯夫人。
“還請宇文公子留步,這裡都乃伯夫人的賓客,您帶着侯府的侍衛衝撞,實在不雅。”
“侍衛是保護我,可你看我?”宇文信擡着手,“身上半點兒傷人的兵器都沒有,何況……我是宇文侯府的主子,你不知道要爲我行禮請安麼?”
護衛長也覺得甚是棘手,今天宇文信見伯夫人他當初也在,雖然知道宇文信沒有離開法樂寺,可卻沒想到他會直接來聚會之地,這是明擺着的挑釁,哪裡是他所謂的請罪?
“你也不必緊張,我不過賞一賞夜景就走。”宇文信伸手撥開護衛長的刀,徑自的向前走。
雙方的護衛侍衛也沒有再向前一步,就這樣的對峙不動。
宇文信瀟灑自若的漫步,與他言談的官家子弟也不再少數,可他似乎沒有什麼心思,只簡單的回上兩句便往湖邊而去。
趙靖看向梵音,輕聲道:“他好像朝你走來了。”
“倒黴。”梵音的話讓趙靖一愣。
“他真好看。”趙月娥的評價讓梵音皺了眉,“可不要與你母親說這句話,否則給你關了家裡不允出來。”
趙月娥連忙捂住嘴,眼睛一直都盯着宇文信。
宇文信的確是朝梵音走來,雖然她不是傾國傾城之色,更不是嫵媚妖嬈之姿,儘管是在熙攘的人羣中,總能夠看到她的身影。
“楊懷柳,在這裡又見面了。”宇文信的聲音很輕柔,俊俏的面龐被瑩燭的光芒映襯的更加柔美,趙月娥在一旁看的臉色紅彤彤的,被趙靖一把拽到身後。
“我可否與她單獨的聊幾句?”宇文信看向了趙靖。
趙靖微微點頭,與梵音道:“我就在不遠,有事喊我們。”
梵音送走趙靖兄妹,嘆了口氣,“宇文公子實在很有雅興,這麼晚了難道還沒吃飽?”
“這與吃飽有什麼關係?”宇文信挑眉問詢。
梵音回瞪着他,“你不餓找我幹什麼?我一個只會做幾道素齋的丫頭而已,我還不想被周圍的目光盯成篩子。”
宇文信笑了起來,那股笑容雖美,可看在梵音的眼裡卻覺得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楊懷柳,你總是能說些與衆不同的話出來,你的腦子裡到底都裝了什麼東西?”宇文信似乎也沒想要她的答案,轉身看向幽美的湖面,輕風吹動着他的面頰,讓他微眯着雙眼,“這片景色美嗎?可惜,它很快就要不在了。”
“你什麼意思?”梵音盯着他,宇文信側目看着她,“因爲我準備一把火將這裡夷爲平地,你信嗎?”
“神經病。”
“我就是神經病,不過也是因你而起,你纔是這個結局的始作俑者。”宇文信的話讓梵音炸了毛,“關我何事?”
“因爲靜一大師不肯說出吾難師太的下落,現在已經不足一個時辰了,”宇文信嘖嘖搖頭,“可憐的美景,就要這樣的消失了,楊懷柳,你難道不覺得可惜嗎?”
“你是不是吃飽了撐的!你爲何這麼千方百計的找我師父?我礙到你什麼事了?你想要我父親當瞎子看不到你們做出來的噁心事根本就是癡心妄想,樂意對你俯首帖耳、逢迎巴結的人到處都有,我們不過是個小門戶過日子的父女倆,你何必把這樣一盆接一盆的污水往我身上潑?”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這說的應該是你!”梵音轉身便欲走,宇文信上前攔了一步將她擋回去,笑着道:“這不關你父親的事,我就是爲了你,來我身邊兒,我可以給你個侍妾的名分,只要你點頭答應,我可以放過你的父親,也可以讓所有知道你真實身份的人消失,讓你安安穩穩的當這個楊懷柳。”
“你無恥!”梵音的怒吼引讓宇文信笑容更濃,“我承認自己無恥,那又如何?”
“瘋子……”梵音轉身便跑,宇文信也不再阻攔,看她跑得越來越遠,他的笑容逐漸的收斂起來。
他承認對這個丫頭有了興趣,可這等興趣只是想要聽她肆無忌憚的回駁和挑釁,這種感覺他很久沒有體驗過,品味着她煮的面,聽着她奇特的話語,這難道不是一件很美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