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這咆哮與咒罵,年幼的孩子小鼻子一皺,哭着扭頭衝出了酒吧。
看着不住晃動的木門,吧檯裡的多澤爾沉默了一下,然後像是人一般的嘆息聲在無人的酒吧中響了起來。
“至愛……我是不是太嚴厲了,朱諾·迪卡這小東西,只不過是一個剛剛得到人型義體的孩子啊……又怎麼可能知道伴侶這個詞語的真正涵義。”多澤爾看着手裡一張略微卷曲的發黃照片,照片之上記錄着自己身爲快速反應戰列艦核心AI時期最美好的記念。
伴侶不是那些後生眼裡可以替代的玩具……伴侶是一生的堅貞,是一世的信任,是互相至死不悔的執着,是彼此相濡以沫的救贖……
用無人可聞的次聲波嘆息着,多澤爾將手裡的照片小心翼翼的塞入自己身軀的小格子裡,然後從吧檯下方拿出一塊‘今日休息’的牌子。
有些事,它覺得自己應該去做……就像是五百年前一樣。
……
與此同時,千百光年之外,塞里斯公國的首都星,東京。
塞里斯公國第一國家博物館所在的時區正迎來夏季新一天的清晨,而就在國家博物館關於戰爭回憶的中心區域,一個留着黑色長髮的孩子正坐從一張巨幅油畫下方的牆體角落裡的一個紙箱子裡鑽出來。
小個子,長髮,看起來像是營養不良者的後代的孩子先是看了一眼在博物館中行走的保安義體,然後扯着自己的洗浴物品衝進了一旁的衛生設施。
在使用衛生設施中的單人浴室洗過澡後,她回到了自己的‘家’,然後坐到了一架小型多澤爾的身旁。
而手裡拿着一個飯盒的衛士看着自己眼前頭髮還在溼潤之中的小主人。
“小主人,這是您最喜歡的肉排蓋飯。”
“小十二……今天又是從哪家店鋪裡賒來的。”
孩子看了一眼自己侍從手中的飯盒。
“那裡,今天是您的母親,我們尊敬的二夫人通過管家先生送來的。”被稱呼爲小十二的小傢伙說完打開了飯盒的蓋子:“小主人,還有一個星期,我與我的兄長們就能夠拿到各自的工錢……到時候一定可以還清那些好心人的賒欠,如果有多,說不定從下個月開始,還能讓您每天都吃上美味的蓋飯。”
“……已經三個星期了嗎。”看着眼前的美食,孩子沒有動手,只是面無表情的看着自己的侍從。
“是的,我的小主人。”小十二將飯盒與筷子一道遞到了自家小主人的面前。
“……他還是沒有回來嗎。”
“沒有,我的小主人,柳先生現在正在上千光年之外的另一個星系參加環隆爾希超長程拉力賽。”
“不要提那個死胖子!我說的是我的那個……準未婚夫。”有些尷尬,又有些憤怒,孩子看着自己的侍從說出了心裡最不願提起的那個人物。
“他……沒有任何表示,我們還聽說……”小傢伙的聲音低沉了下來。
“說什麼。”孩子盤起雙腿。
“他說……只要您瘋累了,就一定會自己回家去的。”
沒有接過面前的美食,抱着腿的孩子低下腦袋,聲音裡多了一份哽咽。
面對自己小主人的異常,小十二也有些難過的低下了身子:“小主人,您還是回家吧,這些天你受了那麼多的苦,我與兄長們都怕您會病倒呢。”它像是在試探着什麼一般說道。
“不,我不要回去,我討厭我的父親與長兄,他們一次又一次的將我販賣……還說着只要瘋累了,就一定會自己回家去的風涼話……”長髮的孩子擡起頭,年幼的模樣裡滿是不屈與執着:“他們以爲我是誰,一個只知道忍讓與沉默的塞里斯姑娘嗎。”
“當然不是,小主人,您是特爾善的孩子!我們也是!”
“對,我們是特爾善的孩子。”
被言語逗樂的孩子終於選擇接過了自家侍叢手上依然熱氣升騰的肉排蓋飯,先是扒了一口飯,然後她又看了一眼身前忠心耿耿的侍從:“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們了。”
“能夠爲您服務,是我們一生最大的榮耀。”面對主人的表揚,小十二用快樂的電子音回答着。
是的,沒有錯,從自己記事開始,被自己的主人叫做小十二的核心AI就知道,自己與自己的兄長們從被確定源文件頭的那一天開始就是爲了眼前的存在而存在。
而在接下去的歲月裡,她的話就是他們的誓言,她的行動就是他們的準則,她的快樂就是他們的幸福,她的悲哀就是他們的恥辱。
等到自家主人吃完這碗飯,小十二接過碗筷往外走——它要把這碗筷交給身在博物館門外,來自自家夫人名下的一位侍從……當然,也是家中的管家之一。
想到這兒,它已經來到了博物館的大門外,看着那個站在一邊大樹樹蔭下的高個子女人,小十二連忙三蹦兩跳的來到了她的面前。
“凌總管,這是碗與筷子,小主人已經吃完飯了。”
“嗯,真是辛苦你了。”接過碗筷,女子伸手拍了拍腳下這個小東西的身軀。
“能夠跟隨着小主人,是我們的榮耀。”面對長輩的誇讚,小十二有些靦腆。
聽到他這樣的回答,女子微笑着點了點頭:“我現在要回去向夫人交了這件差事,你們可一定要照顧好你們的小主人。”
“請您放心,我與兄長們,會好好負責小姐的起居與安全。”
就在這個時候,博物館那高大牆體上的巨型電子屏幕正來正在播出的早間新聞裡出現了一絲奇怪的音符。
已經分道揚鑣的兩位停下了彼此的腳步,擡頭看着牆上那讓人似乎有些不敢致信的消息。
“各位國民,各位公民,做爲早間新聞主持人的我在此要宣佈一條不幸的消息。”屏幕上的美女說到這兒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後接着說道:“在剛剛舉行的環隆爾希超長程拉力賽第四十一站比賽中,已經達成歷史上最好成績的塞里斯籍公民柳氏天河君,在挑戰四十一連勝的新記錄之時,因爲所駕駛的交通艇在穿躍死亡行星帶時發生意外而不幸身故。”
“現在,各位國民,各位公民,讓我們放下手中可以放下的工作,來悼念這位在交通艇拉力賽中創造過歷史的偉大同胞。”
……
就在博物館前的鳳凰旗降下的那一刻,長頭髮的孩子正站在大廳的最中央,看着眼前巨大油畫上的景色——這幅油畫的畫面使用了俯視的角度,只見一艘艦體上數處起火燃燒的中古戰蜂級快速反應戰列艦的橋接器以最大長度伸展着,而在它的身旁,巨大的核心旗艦級超級殲星艦已經失去了半個尾部動力區,而被反艦軌道炮擊中的中央區域更是幾乎被攔腰截斷。
這是發生在五百多年前瑟達帝國主星系佔領戰役中的一幕,直至今天依然在感動着所有的公國成員。中古戰蜂型快速反應戰列艦的核心AI爲了拯救自己的同伴愛人,也就是油畫上的這艘核心旗艦級超級殲星艦的核心AI而作出的最後努力。
這樣的努力最終沒有成功,在這個畫面過後的第二百七十一個公秒之後,核心旗艦級超級殲星艦真理號墜毀在行星表面。
而在油畫的最底部,有着這幅油畫作者親筆寫就的詩句。
請不要站在我的墓前哭泣,我不在那裡,我沒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