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不單行一

禍不單行(一)

陶墨又跑了兩條街,確是無頭蒼蠅亂撞,連問幾人也是一問三不知。他無可奈何,正準備打道回府,找衙役再尋,就聽一個腳伕吵吵嚷嚷地衝過來,嘴裡直叫喚:“死人啦,死人啦……”

陶墨心神大亂,拔足奔向他的來處。

縣裡有塘,荒廢已久,不大卻深。

此刻正有數十個人圍在塘邊,陶墨擠了兩次擠不進去,又聽裡面有水聲,急得大叫道:“我乃本縣縣官,旁人統統讓開!”

果然有用。

原本還嚴嚴實實的人牆頓時分開兩邊,露出通道來。

陶墨當即擠到全頭,卻看到蔡豐源渾身水漉漉地躺在地上,看那僵硬的軀體,竟是了無生機。一個腳伕坐在屍體旁,邊喘氣邊打哆嗦,拼命穿衣服,嘴裡嚷嚷着晦氣。

“究竟發生何事?”陶墨半天才蹦出這句話,臉色已然發青。

那腳伕原本想徑自回家,但看到他詢問此事,眼睛一亮,也顧不得渾身冷意,跺着雙腳,顫抖嘴脣描述着來龍去脈。

原來那蔡豐源知曉真相後,已是了無生趣。他從佟府狂奔出來,原是發泄,但後來竟萌發死志,看到水塘,乾脆一投了之。爲怕自己死志不堅,他跳的時候懷抱大石。據旁人形容,這樣大的石頭,就連普通的屠夫、鐵匠也未必能抱得起,但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不但一舉抱起,並且在落水之後並沒有鬆開半分,可見他心中死亡執念何等艱鉅。

腳伕說完,眼巴巴地看着陶墨。

陶墨被看得不好意思,連忙嘉獎道:“多謝你見義勇爲。”

見義勇爲?

腳伕凍得發青的臉更加青了,愣了愣才幹笑道:“大人你說笑了。”

“不,我沒說笑。”陶墨認真道,“如此冷得天氣,不是人人肯下水的。”

圍觀衆人都面露羞愧。

腳伕心中暗暗叫苦:他之所以救人,乃是抱着知恩圖報的心思,不想人是千辛萬苦地拉上來了,卻是個死的。本來還指望陶墨看在他英勇救人的份上能稍給賞賜,現在看來,只是癡心妄想了。

陶墨蹲在蔡豐源的屍體前,又是摸脈,又是探鼻息,但人死焉能復生,縱然千般手段也是無法。

正在圍觀衆人猶豫這是否離開之際,就聽一陣吆喝聲,隨即便見崔炯帶着衙役匆匆趕來。

“大人?”崔炯一驚。

陶墨站起來,輕聲道:“死了。”

崔炯目光瞄向地上那具身體,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皺。又是一樁命案!佟英紅案子的餘波還沒有過去,就又鬧出一條人命。眼見新春臨近,命案的頻頻發生讓他頭疼欲裂。而更頭疼的是,他發現最近發生的這兩起命案似乎都能見到陶墨的身影。無論直接,亦或是間接。

“大人,請恕我越俎代庖。”崔炯說着,朝後面的衙役使了個眼色。

此時留在現場之人所剩無幾,但描述的事實卻是大同小異。

崔炯猶不滿意,問其中一人道:“你口中所言的腳伕現在何處?”

那人道:“多半是回家了。那人下水弄溼了衣裳,冷得直打哆嗦。”

“正是正是。我可作證。”陶墨的腦袋從那人的身後探出來。

崔炯被嚇了一跳,道:“大人,此事……交給下官即可。”

“我身爲一方父母官,自然要……”陶墨話音未落,就聽顧小甲在街那頭喊他。

崔炯看到心目中溫吞如烏龜的陶墨一下子變身小白兔,一蹦一跳地衝到街對面。

“你,你們?來了?”陶墨有些語無倫次。一天之內兩番遭遇顧射,又豈是幸運兩次可以形容。

顧小甲朝差役簇擁的方向努了努嘴巴,“死人了?”

“是蔡豐源。”陶墨神情黯然。

顧小甲好奇道:“蔡豐源是誰?”

陶墨道:“是佟姑娘的心上人。”

顧小甲想了想,道:“啊!是不是從佟府跑出來的那個?”

陶墨點頭。

“他怎麼死的?”顧小甲問道。

陶墨道:“投塘自盡。”

顧小甲吃驚道:“殉情?”他沒想到竟然真有如此生死相隨的事。

“上車。”顧射的聲音從車廂內傳出來。

“稍等。”陶墨跑回屍體邊,向崔炯告罪一聲,便立刻跑了回來。

顧小甲在他爬上馬車的剎那,猛然想起一事,拽着他的褲腳道:“等等,你可曾碰觸過屍體?”

陶墨回頭看着他,老老實實地回答道:“當然。”

“不許上車碰我家公子!”顧小甲想將他拉下來。

陶墨剛想配合,就感到肩頭被一柄扇子輕輕按住。顧射淡淡道:“無妨。”

“但是……”顧小甲還待說什麼,但顧射冷冷道:“駕車。”

顧小甲無奈,只好眼睜睜地看着陶墨爬上了車。

陶墨上車之後,也不安穩。不但拼命將身體縮成一團,而且還要小心,儘量不讓自己的手碰觸到車廂內壁。

“喝茶。”顧射倒茶。

陶墨受寵若驚地接過來。

“死的可是蔡豐源?”顧射問。

陶墨眼中因顧射貼心大的舉動而明亮起來的眼眸又黯淡下來,“正是。”明明之前還生龍活虎的一個人,不想短短時間內,就變成一具不識人間愛恨的屍體。

顧射突然冒出一句,“他也是得償所願。”

陶墨道:“但佟姑娘若是地下有知,一定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而非追隨她而去。”

顧射道:“他縱然活着,也將活在自己的懊悔之中。與其如此,倒不如一死百了,以求解脫。”

“話不可如此說。”陶墨難得反駁他道,“只要活着,總會有希望的。”

顧射見他說得滿面感慨,撇了撇嘴巴,卻是不再爭辯。

馬車掉了頭。

陶墨看顧射不再言語,只是慢慢地喝着茶,心中懊惱,悔不該與他爭執,幾度想開口,又不知從何說起,只好掀簾看牀窗外。不看不知曉,一看去讓他一驚道:“我們去何處?”

“縣衙。”顧射道,“我送你回去。”

陶墨臉頰一紅,表情卻是歡喜萬分。

縣衙不遠,不多久便至。

陶墨從未如此恨過縣衙坐落得如此之近。

他戀戀不捨地跳下馬車,轉頭去看顧射。

顧射道:“明日傍晚,我來接你。”

陶墨一愣,正想問爲何,那馬車已經順着街道,朝另一邊飛馳而去。

他回到房間,正欲換人準備浴桶沐浴,就見郝果子神秘兮兮地摸進來,小聲道:“公子,你可知旖雨公子已經離開平城?”

陶墨怔住。

旖雨公子這個名字對他來說,遙遠又熟悉,親近又陌生。他好半晌才定神道:“你如何知道?”

郝果子道:“是寄給老陶的書信中說的。”他看陶墨瞪着他,縮了縮脖子,低聲道,“我是無意中看到的,沒想到老陶至今仍會在關注平城的消息。”

陶墨輕嘆道:“他是爲了我。”

“你說那旖雨公子會去哪裡呢?”郝果子道,“會不會從良了?還是說跟了那個……”

“果子!”陶墨截斷他。

郝果子自知失言,臉色滿是尷尬,“興許他是來找少爺了。”

“不會的,他不會來的。”陶墨低楠。

郝果子見他悶悶不樂,似乎又陷入到曾經的記憶中去,連忙道:“這可難說,畢竟他當初對少爺,也曾很不錯。”

陶墨沉默半晌道:“過去的,便是過去了。”

郝果子忙不迭點頭道:“是是是。比起顧射,旖雨公子實在差多了。”

“顧射。”陶墨輕聲念着他的名字,思緒卻早早地飄到明日傍晚之約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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