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醫生早上10點鐘來給羅科伯父換上了繃帶。他給伯父量了體溫,表示很滿意——沒有發燒。他利索地給羅科伯父又注射了一針青黴素,然後又小心翼翼地把他的膀子放回吊帶中。

“你的情況很好,”他對羅科伯父說道,“現在只要堅持每天換繃帶就行。讓你的肩膀好好休息一陣子,就會完好如初的。”

羅科伯父向他表示感謝,並把他送到門口。醫生走後,他回過身來,在我們剛纔喝咖啡的桌子旁坐下,“有沒有阿爾瑪的消息?”他問道。

“沒有。”

“很奇怪。她既沒來電話,也沒上這兒來找我,這使我感到吃驚,”他說道,“我要給船上去個電話。”

“你有電話號碼嗎?”我向他問道。

羅科伯父點點頭表示有。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條,把號碼告訴了旅館的接線員。他聽着電話鈴嘟嘟地響了幾分鐘,然後滿臉焦慮地望着我。“沒人接電話。可是應該有人來接的。”

“也許她和岡薩雷斯上這兒來了。”我說道。

“我想,我們該去船上。”他說道。

“好吧。”我說完便打電話讓門房要了輛車。一刻鐘後我們便來到港口的碼頭,遊艇就停靠在那兒。博利安公主號摩托艇長120英尺,由戛納的錢蒂埃爾-德-埃斯特雷建造。

我們走出汽車,向遊艇望去。那兒一個人也看不到。羅科伯父一聲不吭地從上衣裡掏出手槍。“我們上船。”他說道,然後又對金補充一句:“你最好留在車上。”

“爲什麼?你認爲出事了嗎?”

“我不知道,”他說道,“但我得以防萬一。”他又望着我。“你有槍嗎?”

我有一支槍——岡薩雷斯給我的那支9毫米口徑手槍。我跟着羅科伯父踏上跳板。我們來到甲板上,穿過大客艙,然後來到駕駛臺。

羅科伯父在我面前舉起手來指了指。一名水手蜷曲着身子倒在駕駛盤的下面。

羅科伯父轉過身來,領着我走下通往艙內螺旋形梯子。當我們未到達過道時,我往下看去。岡薩雷斯將軍就躺在地上,頭上有兩個彈孔。羅科伯父迅速打開第一個艙門。阿爾瑪張開四肢躺在牀上,喉嚨被切開,牀單上濺滿了血。我看了直打噁心。

羅科伯父把我推入過道,上了樓梯。我望着他。“怎麼回事?”

他板着臉搖搖頭。“那是販毒的結果。我告訴她不要再玩這種遊戲。她也打算洗手不幹,可是她試圖最後再撈上一把。”

我還是想嘔吐。“我們現在怎麼辦?”

我們走下游艇,來到汽車旁,大夥兒還是默默無言。當我們一聲不吭地回過身來朝旅館駛去時,我緊緊捏住金的手。

金望着我。“出什麼事啦?”我們在後排坐定時,她向我問道。

“他們都完了。”我輕輕地說道。

她的臉上掠過一陣恐懼的神色。她哭了起來。“哦,我的天。”她說道,“那可愛的孩子怎麼辦?”

那是4年前的事。我因爲和國際-國外投資公司的管理人員見面,在紐約住了4個星期,然後我們又回到加利福尼亞。

1個月後,金和我在拉斯維加斯結了婚。我賭紙牌輸掉了32000美元。

婚後一個月,我們收養安傑拉做女兒。又過了兩年,我們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個男孩。我給他取名叫約翰,繼承了我父親的名字。

在此期間,羅科伯父離開了大西洋城,遷回紐約。他租下他原先賣給我的那幢房子。他似乎日子過得不錯,但我能感到,他很懷念往日的作爲。

我整天忙忙碌碌,幾年之內國際-國外投資公司上了世界最富有的500家大公司的名單,變得像國際商業機器公司一樣聞名遐邇。

一天晚上,時間已很遲,羅莎姑姑哭哭啼啼地來到我家。

“羅科快死了。他想在去世前能見上你。”

第二天上午我到了紐約。羅莎姑姑在臥室的外間淌眼淚,她的兩個女兒和她坐在一起。臥室裡,一個年輕的教士正在祈禱,他給羅科伯父已做完了最後的宗教儀式。

伯父大口地喘着氣。一名護士坐在牀邊的椅子上。她把一架心臟監視器連結在伯父的身上;一隻袖珍氧氣瓶正在給他輸氧。伯父的臉色慘白,似乎處於極端的痛苦之中。我小心翼翼地撫摸着他的手,以免插在手臂上面的靜脈注射針管掉下來。

他緩緩地轉過身來望着我。過了好一會兒他纔開腔:“我真的不行啦。”

我試圖給他鼓勁。“我看到過有的人情況更糟糕。”

“我相信你見過,”他說道,“但是他們都死了。”

“羅科伯父,你還抱怨什麼呢?你說,你希望死在病牀上。哦,現在你的願望實現了。”

“你還是那麼討厭——我可什麼都爲你幹啦。我給你安排好了你的一生。你成了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之一。”

“那不是事實,我現在欠的債比哪個都多。”

伯父笑了。“你真是個西西里人。你的血管裡也許流着一半猶太人的血液,但是你的心是不折不扣西西里人的,”他輕輕地說道,“你是我們家的人。你是我那失去的兒子。”

“我永遠也替代不了安傑洛,但是謝謝你這樣誇獎我。”

“有一陣子,”他說道,“我確實恨你。”

“爲什麼?”

“我知道,”他說道,“是你打死了安傑洛。”

“我是爲了使他免遭痛苦,”我說道,“因爲我愛他,而且他對我說,我應當幫他一把,因爲我們是一家人。”

羅科伯父沉默了一會兒。“這我知道,”他最後說道,“多年前阿爾瑪告訴我的。她對我說,你想救他的命,可是你當時毫無辦法。”

他移動着另一隻手。“我手上有一隻戒指,你把它取下來。”

我慢慢地脫下戒指。這是一隻很沉的老式金戒指,中間鑲一顆很大的方形鑽石。

“戴上它,”他說道,“我希望你擁有它。我本來打算給安傑洛的。但是現在你就是我的安傑洛。”

我默默地把戒指套在右手上,手指感到沉甸甸的。

“醫生告訴我,”他又說道,“我不會等很久了。”

“醫生並非什麼都知道的。”我回答說。

他對我笑笑。“我說的確實是真話,”他說道,“我不想再捱了。”他捏住我的手,閉上了眼睛。接着他又睜了下雙眼,便一去不復返了。

羅科伯父葬禮後的第二天,我坐在他的公寓的餐桌旁,眼前攤着一大堆文件。

我從“總經理”那兒拿到了最後一張支票。我在安排把這些錢全部轉到羅科伯父的基金中去。

一名女僕走了進來。“有幾個迪-斯蒂芬諾先生的朋友要見你。”她說道。

“請他們進來。”我回答道。

三位老人進了屋,我記得在葬禮上曾見過他們。但當時沒有和他們說話。

他們和我談論羅科伯父,他們打年輕時就認識他。他們還認識我父親。他們說,他們感到悲哀,因爲如今守信用的人已不多了。

“但是羅科,”一位老人說道,“是個與衆不同的人。他這個人在任何時候都值得信賴。他確實是一個了不起的守信用的人。”

我感謝他們來看我。他們剛站起身來準備離去時,一位老人看到了羅科伯父給我的戒指。他又過來握住我的手。“我知道這隻戒指,”他說道,“這是你伯父的戒指,早年又是他父親——你祖父的。這是真正的頭領的象徵。”

我還沒把手挪開,他已彎下腰來吻這隻戒指。接着,另外兩位老人也吻了它。他們擡起頭來看着我,眼眶裡充滿了淚水。

“上帝保佑你,堂-傑德。”他們說道,然後他們告辭了。

我在桌旁坐了好一會兒,看着這些文件,淚珠從我臉上嘩嘩地流下。

我知道,我是一個極其平凡的人。而且我是一個美國人,而不是西西里人。

但是,對這些老人來說,我就是教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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