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東走了一千五百步,已然是朝着那個幻象的方向去。可這路上仍舊未看見一個人,她本就是去尋玉恆的,怎麼到頭來自己也迷了路。
“姑娘,我看這方向或許也不對,再往前興許咱們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風塵一直託着司南,四處張望。
方圓幾裡可見之處,確實沒有人影。
正當顏宋決定原路返還之時,突然發覺遠方的黃沙滿上整片天空。
她立刻有了警覺,“風塵,來不及了,快躲到那裡爬下。”
四處能擋風的只有那邊稍稍算高的沙丘,風沙運行的速度很快,不到半柱香的時間,便有一股強大的氣流吹向這兒。
這風中帶着沙粒,讓人無法睜眼與呼吸。顏宋一手抓着包袱,一邊將自己蜷縮起來,不讓風沙吹走。她已顧不得一旁的風塵,只能靜靜地等風沙過去。
突然間,風塵大喊一聲,便再無其他聲響。
她努力睜眼,朝着風塵的地方摸索,竟也找不到他人。
一股強風吹過,她也沒抵擋住,慘叫一聲從沙丘上順着風沙滾了下去……
她死死抱着那個包袱,已然她滾走很遠,只能趴着身子,努力讓自己喘過氣。良久,風沙才過,她身上蓋着一層厚厚的黃沙,努力着從黃沙內爬起。
風沙過後,她同風塵也算是徹底失散了。最糟糕的是,她也不知如今到了哪裡,在她滾下沙丘後,便已經失去了原來的方向。
“嗯……嗯……”
突然間,沙丘後面傳來的呻吟,斷斷續續。她小心朝着沙丘後移動,難不成是風塵在剛剛受了傷。
她走到背面,地上躺着一人,穿着的是玉都將士的盔甲,胸口上還有鮮血幹了的痕跡。
難不成是傷兵?
她將他身子扶起,把他臉上的血污抹去一塊。
“太子……?”
她繼續慌亂地抹去他臉上剩餘的血污,確認無疑,是太子本人。
他胸口中了一箭,不知被誰拔出,血流不止。好在這傷口的位置比較偏,但看他的樣子,面無血色,應該是失血過多導致傷勢加重。
他怎麼會受傷,他不是太子嗎?那玉恆,玉恆豈不是也……
“其他人呢?殿下,你醒醒,其他人呢?”
顏宋輕拍了他的臉,可無論她怎麼問,他的頭都耷拉到一邊,顯然失去了意識。
好在,她剛剛死死守護的包袱還在,昨日讓風塵收拾的傷藥和口糧。她慌忙將他的衣服解開,裡頭的單衣被染的大片血污,讓人觸目驚心。
她沒想過他流了那麼多血,不,他怎麼可能有那麼多血。
傷口周圍有些發紫,裡頭冒出的血也不多,她的手有些抖,可能是見到傷口時的驚訝。太子,眼前這個奄奄一息的人是玉都的太子。
她不敢相信,有一天她的手中會掌握太子的性命。
她曾經想過,倘若有一天太子落難,她必定會將之前的一切報復回去。
可如今,太子就躺在她懷裡,臉色依舊很差,她時不時俯下身子聽聽他的呼吸。她沒學過醫術,更沒看過醫書。但她知道,倘若他沒了呼吸,他便死了。
“小離,小離……”俯下身子的一刻,她聽見那個聲音。原來那不是玉乾的呻吟,而是他一直在喊一個名字——小離。
他的傷很重,大概是意識也模糊了,這個小離,存在在他的記憶深處。她扶起他,慢慢向他嘴裡遞進東西。好在,他還沒有到進不了食的地步,否則她真的會拋下他。
畢竟,還沒找到玉恆,這些藥和糧食得爲玉恆留着,她更是擔心玉恆此時是否也受了那麼重的傷。
“小離!”她懷中的玉乾不知哪來的力氣,突然擡起手捧住她的臉。
顏宋有些失措,撇過頭。這廝已然神志不清,可半個時辰後,又會颳起風沙,倘若此時再不走,她便可能會與玉恆錯過。
可走了,太子殿下能撐下去嗎?玉恆和眼前這個奄奄一息的太子,她的選擇……
她終究狠下心,將身上大半的藥材和糧食塞到他身上。倘若他的意識清醒了,靠着這些應該也能撐一段時間。
“小離,小離,你別走……”
他一直迷糊地說着夢話,他或許也想不到自己會有今日這樣的下場。看他平日那副不順眼的樣子,與如今的無助可憐,真是判若兩人。
顏宋容不得再思慮,玉恆此時會不會也在這迷失沙丘身受重傷,等着人搭救呢?
“小離,你別走……”玉乾順着她走的方向,將身子一撲,倒在地上,胸口的傷又加重了。
“小離……”
她止住腳步,或許玉乾做了個夢,夢裡小離的離開與如今身上的傷痛一樣,難以忍受。或許是因爲那種執着和她太像了,讓她想起那天婚宴上,她看着玉恆離開背影時的心情。
只有有過希望的人,纔會知道,什麼是失望。
她不是爲了那個人來到這裡,卻還是不忍心見死不救。
藥和口糧只夠再吃兩日的,倘若這兩日以後,還無人尋得到他們,會不會就要埋在這黃土裡。
她用身上乾淨的衣服爲他擦拭傷口,她不敢多用僅存的那點水。這些水,一半給了玉乾,剩下的一半她捨不得喝,要是沿途中遇到了玉恆,這些僅存的水或許還能救他。
“小離……”
這半日,顏宋用着舊衣物做成的布袋拖着他走。他有時候會睜開眼,嘴裡喊着“小離”的名字,有時候則乾脆昏死過去。
或許,他明日就死了。顏宋這麼想,儘管她知道這不是個好想法。可她總是害怕,要是他真的死了,自己分給他的事物和水,豈不是浪費了。
所以,大多時候,她還是期望他好起來的。
日落西邊,眼看着就要下山了,她最不想遇見的還是來了。這場風暴,比之前那場更是來勢洶洶。上一次,她和風塵已經衝散。這一次,她和這個廢人能安穩度過嗎?
她選了個背風的地方躲起來,玉乾在她身邊橫躺着,他的傷口要通風,只能身上蓋着他原有的盔甲。她抓着他的胳膊,儘可能地不讓風沙將他吹走。
可她低估了這一場風沙,是一場風暴,將這身後沙丘上的沙吹去一大半。鋪面而來的沙將她淹沒,她只要一呼吸,那些沙就如同鑽入肺腑難受。
她不斷咳着,又吸進沙,緊緊抓着他的胳膊,身子卻離她越來越遠。這是這一日來,她唯一的希望,眼看着那個她用盡食物和水的人,離她越來越遠。
即使要被吹走,她也不能將他丟了,他的身上可還有糧食和藥。
顏宋努力用手擋着風沙,轉身接着抓着他胳膊的力,轉換姿勢躺在他的身上。
胳膊,胸脯,還是那呼吸,和他嘴裡始終不肯停止呼喚的小離……她管不了那麼多,雙手將他扣住,死死不放。
風聲下,她聽得見了玉乾的心跳,噗通,噗通,很安靜,很正常……他的胸脯是熱的,原來她一直以爲,一個喜歡陰暗潮溼地方的人,心和身子都是冷的。
原來,不是。
她趴在他身子上,眼看着到了風暴的中心,纔剛有喘氣的機會。突然間,一股邪風從身旁一吹,這抱住的二人如同滾筒般墜落。
除了瞬間天旋地轉外,也不知是頭硌到了何處還是這風沙太大喘不上氣,顏宋也昏了過去。
只是覺得二人的身子捆綁在一起,時而上時而下,在這沙地中被風吹遠了……
或許,那本就是一條與出路背道而馳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