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從校醫院走出來,我和桑子商量,要把她送到大醫院住院一段時間,做徹底治療。桑子一口拒絕。藍玉也極力勸說,並承諾會去醫院照顧她,她仍不答應。我站在校醫院門口,看着她蒼白得可怕的面孔,想起剛纔圍觀人羣的反應,不禁淚如泉涌。我可以失去這份工作,可以遭世人冷眼,但我不忍心就這麼看着桑子慢慢耗掉生命。我不僅要對桑子負責,還要對穆安負責。

我的眼淚竟使桑子屈服了,同意住一個星期的醫院。

回到諮詢所,我重新安排了預約客人的時間,就關了門,和藍玉一起,把桑子安排在醫院住下。把她交給醫生,我的心稍微安穩了些,醫生總比我有辦法使她恢復健康。明天是週三,我必須上班,就安排藍玉在醫院陪護桑子到週五,週六週日我再替換她。

第二天我上班很早,因爲要做兩個人的事。

我一來到諮詢所,竟發現我借用了其頭銜的心理學系教授坐在裡面。我的第一反應是出了鬼。儘管她分走了諮詢所的四成收入,卻從沒靠近過諮詢所半步。我狐疑地走到門前,才發現鎖被換掉了——看來出大事了,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那隻剛換上的新鎖把在面前,使我失去了進門的勇氣。

“小馮,早,進來吧。”教授將老花鏡拉到鼻頭上,翻着眼睛打量我。

“教授,這……”我勉強說出這幾個字。

“校長昨晚才通知我,叫我暫時負責這裡的工作。”她委婉而又冰冷地說。

她的話音剛落,我的手機就響了起來。一接聽,正是校長的聲音,叫我去他辦公室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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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忐忑地來到了校長室。校長是個戴黑邊眼鏡的禿頂男人,五十多歲,因過於肥胖顯得蠢笨。我進門之後,他像打量稀有動物一樣,看了我足足十幾秒鐘。以前我也因有事找過他幾次,每次他都把我當作一般女人對待。眼下他刀子似的眼光使我很不舒服,同時也感到這目光是對我的侮辱。但我不能表示反抗,也不知道該怎麼反抗,只好默默地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

“小馮,你一直勤奮敬業,爲心理諮詢所打開了局面。如果昨天的事沒有發生,你想走我也不放!”他的意思不言而喻,想要我自己提出辭職。

不可逃避的事實擺在面前,倒使我坦然了許多。我沒有說什麼,只是覺得這個世界異常冰冷,同囧囧者不但不能被理解,而且還不能被容納。

“嗯……關鍵是給學校造成了不良影響。”

“我辭職就是了。”我對校方不再抱任何幻想。

“你不要想不開,也不要怨我不講情面。”他說,“以你的身份,繼續任職,客人肯定不敢再來了——這不僅對你是個打擊,對學校的心理諮詢工作也有影響……”

“我這就去移交工作。”我站起身,準備告辭。

“學校也不是隻對你一個人苛刻,昨天也勸田宇離開了唱片店。合同期限不到,校方還支付給他了一點違約金。”

我的心又冰涼了。看來厄運真是比天還大,爲數不多的朋友都跟着我遭了殃。我立即想到了藍玉。“藍玉還可以繼續工作嗎?”

“當然可以。校方從不無緣無故解聘規矩人。”他的言外之意是,同囧囧者不是規矩人。

我對他說了再見,轉身朝門外走去。

“你和田宇都是本校畢業生,校方不是沒想過要保護你們,但影響實在太壞了……”

我再也沒耐心聽完他的話,加快了腳步。

來到諮詢所,我默默收拾東西,把客人的資料留給冷眼旁觀的教授,拿起收拾好的東西和手提電腦,匆匆離開了。出了諮詢所,來到一個僻靜處,我給藍玉打電話說明情況,勸她繼續留下來工作。

“諮詢所實際上是你創出名氣的,學校怎麼說趕走你就趕走?”藍玉很激動。

“影響!你知道什麼叫影響嗎?”我有些急躁。

“你現在來照顧桑子,我去找校長理論!”想不到,藍玉在事頭上竟這麼有勇氣。

“沒有用!你回來上班吧!”我命令她。

“那,我也辭職!”她比我更加決絕。

“何必呢?失業好受嗎?說不定哪天我窮困潦倒了,還需要你照應呢!”

“別說了……我另找工作!”她竟在那頭抽泣起來,我覺得她的反應有些過敏。

嘴上安慰着藍玉,我的心卻變得異常憋悶。我囑咐藍玉先不要把真相告訴桑子,免得刺激她,使病情加重。

我把手提電腦放進車裡,來到了“天韻唱片”店前。店門是關着的,看來校長沒有騙我,田宇確實遭殃了。我趕緊來到“才俊公寓”田宇的宿舍門前,推開虛掩的門,看到田宇正躺在牀上,望着天花板發呆。

看見我,田宇忙坐了起來,靠在牀頭。我在牀沿上坐下來,從皮包裡拿出兩支香菸,遞給他一支。他今天的面孔顯得特別缺乏水分,積聚着一層小皺紋。目光呆滯,像是失去了生之囧囧。頭髮蓬亂,頹廢地搭在肩上。他接過煙,點燃,抽了幾口,眼睛像是被煙霧刺激了,開始發紅。

“我知道你也遭難了,校長找我談話時,也說了對你的處理。”他哀傷地說。

我沒有說話,狠狠地抽了一口煙,將熱辣辣的煙霧嚥進了肚裡,胃被煙霧憋得一陣疼痛。我覺得這被傷害的滋味很特別,竟產生出一種莫名其妙的受囧囧。

“以後怎麼辦?”

“以後怎麼辦?”

兩個人異口同聲地問對方。

“去沒人知道身份的地方,重操舊業。”我迷茫地說。

“你知道一個店面挪個地方,要耗掉多少元氣?”他說,“更不要說靠做熟客生意的心理諮詢所了。”

“客人興許還會跟過來。”我說。

“還在幻想!同xing戀者在人們心目中是個什麼概念,你還沒真弄明白!”

“是魔鬼嗎?”

“比魔鬼更可厭!”

他的這句話,使我陡然間崩潰了,我看到前路上充滿迷霧,不由得流了淚。他的淚也在眼眶裡打轉。四目相對,我再次感到,我和他,就是被這個世界拋棄的兩個可憐的孩子。

他的手向我伸過來,想拉住我的手。可剛剛靠近,又像接近烈火一樣退了回去。他把雙手交疊在一起,關節掙出闢辟啪啪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