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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在縣城停留了一天,湛明瀾就堅持立刻出發去找封慎,雖然莫俠對她的身體狀態不放心,但拗不過她的執意,只好帶她出發。

在得知言敬禹軟禁湛明瀾,湛明瀾費盡周折逃出來的事實後,莫俠開始質疑封慎遇害的真相,將目標對象懷疑到言敬禹身上,如果言敬禹真是如此可怕的人,根本無法預料他下一步會做什麼,多方面的顧慮後,他做出了決定,暫且不將湛明瀾的消息通知湛家,對此,湛明瀾也贊同。

莫俠親自駕車,載着湛明瀾離開縣城。

一路上,湛明瀾很安靜地低着頭,偶爾將目光投向窗外,一天的暴雨後,整個世界顯得非常澄澈乾淨,淡金色的暖光籠罩着這片大地,是冬日裡難得的好天氣。

莫俠騰出一隻手,遞給她水,她謝謝後接過,擰開瓶蓋喝了大口,他觀察她的神色,發現她格外的沉靜,卻心知肚明,她的壓力有多大。

雖然她口口聲聲說做好了心理準備,會堅強面對最壞的結果,但誰知道當那個最壞的結果放在眼前,她會不會立刻崩潰?一天前,她無聲哭泣的那一幕又浮現在他腦海,他心咯噔了一下。

封慎是他的好友,封慎出事後,連他都覺得難以承受,更何況是他的妻子。

“說起來,你是怎麼和他認識的?”

莫俠有些意外,側頭看了看湛明瀾,淡淡地笑:“很早了,我們讀的是同一所私立高中,在那會認識的。”

湛明瀾垂下眼簾,抿了抿脣。

莫俠繼續說下去:“學生時代的他挺安靜的,喜歡獨來獨往,一個人讀書,一個人做實驗,學習成績名列前茅,卻完全不驕矜,對誰都一視同仁,不會太冷漠,但也不會太親近。我們是在一場籃球賽上認識的,我看他挺順眼的,就主動和他交朋友,後來也常常一起打球,關係漸漸好起來,高考前他還幫我補課呢,我成績很爛,讀書三年都是混日子的,數理化沒一門及格的,他呢,是數理化的天才,人也挺有耐心的,幫我講解熱點題,分析我的錯誤點,呵,我覺得他教得比老師教得直接有用多了,他還押題,每次都押得很準,那年高考,託他的福,我發揮超常……”

陽光跳躍在湛明瀾的眼睫上,她調整了一下坐姿,後背緊貼在皮椅背上,雙手擱在膝頭,很認真地聽莫俠說話。

“說句實在的。”莫俠的手轉着方向盤,閒談似的,“他在不少方面影響了我,譬如他很專注,做事很投入,有很強的剋制力和毅力,目標明確,心無旁騖……認識他之後,潛移默化中,我也被他影響了不少,以前散漫的性子收斂了不少,也開始認真思考,將來要做什麼,什麼時候做,該怎麼做等等。”頓了頓後說,“他就是有這樣可怕的影響力。”

湛明瀾輕輕點了點頭。

“還想聽什麼?”莫俠笑問。

“都可以,只要是關於他的。”

“說起來,學生時代,我比他受女孩子歡迎多了,我可沒吹牛,他優秀歸優秀,但性子偏冷,喜歡獨來獨往,不太理會女孩子的殷勤搭訕,久而久之,她們也覺得無趣,不盯着他了,反而是我這樣,長相還不錯,臉上帶着笑,見誰都可以聊兩句的,是女孩子喜歡的類型。”莫俠說,“我那會源源不斷地交女朋友,分分合合,吵來吵去的,他就默默見證了我的情史。”

“是嗎?”

莫俠點頭,想了想說:“他挺專一的,這個專一也不光在指感情方面,在任何領域,他都是這樣,很純粹,非常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目標明確,持之以恆,不會受外界的誘惑,對名利看得也沒有一般商人那麼重,自從他之後,我就沒見過這樣類型的人。”

說話間,手機鈴聲響起,莫俠戴上耳機,接聽電話,幾分鐘後結束通話。

“是誰?”湛明瀾問,因爲她剛纔聽到莫俠提及了封慎的名字。

“是駱冰。”莫俠解釋說,“她是元嘉傳媒旗下的藝人,封慎以前替她解圍過,她一直挺感激的,封慎出事後,她心情很沉重,停工了一段時間,四處託關係打聽……不過她和封慎真沒什麼私交,你別誤會。”

“我知道。”湛明瀾笑了一下,都什麼時候了,能幫上忙的她感激都來不及,哪有時間斤斤計較。

“他就喜歡你一個人。”莫俠很自然地補充了一句。

“嗯。”湛明瀾側過頭,眯着眼睛看窗外的太陽,不再說話了。

莫俠開車載着湛明瀾到了領市,馬不停蹄地聯繫軍政界的要人安排了一架私人飛機,再給湛明瀾換了套衣服,簡單一番喬裝打扮後,便一同上了飛機,飛往封慎出事的海域。

封慎出事的海域附近大小島嶼有幾十個,有很多是被其他國家所控制,私人船舶無法登陸。

真正到了這裡,才知道何謂大海撈針。

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日子,湛明瀾就跟着莫俠登陸那些大小島嶼尋人,莫俠將封慎的照片,身體特徵,身份資料都整理成冊,託朋友聯繫島內警方,展開尋蹤調查,卻一直沒有結果。

晚上,莫俠拿着地圖研究,偶爾擡眼看着靜坐的湛明瀾,雖然她看上去精神沒有問題,神色也正常,但他依舊可以透過她的眼睛,感受到那份日漸沉重的壓力。

一天又一天,還是沒有任何消息,雖然來之前沒有抱太大的希望,但到了這裡後,整日看見這片汪洋大海,任誰都會起堅定的心念,一定要將人找回來,但躊躇滿志卻隨着一次又一次的落空而慢慢消耗殆盡。

“我肚子有些餓,去樓下買碗炒米粉吃,你要嗎?”莫俠問。

湛明瀾擡頭,想了想說:“好啊,我也有些餓。”

莫俠笑了,穿上衣服,戴上帽子,開門出去。

湛明瀾靜靜地坐在沙發上,耳畔嗡嗡直響,神經繃得很厲害,她伸手按了按太陽穴,閉上眼睛小憩。

這大半個月,她都處於失眠狀態,睡前喝兩大杯牛奶都沒用,只要閉上眼睛,就可以聽到一種類似蒼蠅的蟲鳴在耳畔嗡嗡直響,像是在一點點地啃齧她纖細的神經,她無法獲得片刻的安靜,整夜輾轉反側到天亮。

這些她都沒有和莫俠說,在莫俠面前,她只能強撐起精神,包括面對每一天的失望結果,她都沒有嘆氣過一回。

沒多久後,莫俠就帶着兩碗炒米粉上來了,將其中一碗加荷包蛋的遞給湛明瀾,說:“你得多吃點,不能再瘦下去了,否則等找到封慎了,他見你這樣會怪我沒好好照顧你。”

湛明瀾接過熱氣騰騰的食物,笑了一下,點頭:“嗯,我要多吃點。”

莫俠吃得比較快,吃完後繼續研究地圖,喃喃道:“再繼續待在這裡意義不大,我們後天就出發前往下一個目標。”他說着用筆圈了圈另一個島嶼。

湛明瀾湊過來看這張被兩人研究過無數遍,被馬克筆塗得亂七八糟的地圖,點頭說了聲好。

莫俠握拳在脣邊,無聲地打了個哈欠,湛明瀾看出了他的疲倦,說:“你快回房休息吧。”

“好,你也快睡吧。”莫俠說,“儘量放輕鬆,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嗯。”

天快亮的時分,莫俠接到電話,島上的漁民出海的途中打撈上一具屍體,身高和體型都和封慎的接近。

掛下電話,莫俠立刻穿上衣服,跑出房間到對面敲湛明瀾的房門,僅僅兩下,裡頭聲音就響起,莫俠報了名字,湛明瀾跳下牀去開門,看他神情嚴肅,面色緊繃,心不由地揪緊,立刻問發生什麼事了,莫俠將大致情況和她說了一遍,她聽後,心裡已是大亂,但依舊故作鎮定:“我和你一塊去。”

天色未全亮,鹹溼的海風夾雜着淡淡的血腥味,湛明瀾穿了厚大衣,戴了帽子,用長圍脖遮住半張臉,跟着莫俠前往海邊。

幾個漁民正圍着一艘漁船,對着上面那具早就被海水泡的發脹發硬的屍體猜測紛紛。湛明瀾跟着莫俠到的時候,島內的警方還未趕到現場,又是晨曦時分,島上的居民多數還在睡覺,圍觀的人不多。

越走越近,湛明瀾每一步都顯得非常沉重,莫俠撥開了人羣,帶她上前,她的心迅速加快跳動,一陣冰冷刺骨的寒意從手指端蔓延上來,耳畔的嘈雜聲逐漸遠去,這一刻非常非常靜,像是有什麼東西罩住了她的身體,隔離了外界的喧囂。

她和莫俠蹲下去,等那個老漁民戴上手套,將屍體的臉掰過來,僅僅是幾秒鐘的時間,她屏氣斂息,似乎可以聽到自己的血液流動聲,也可以感受到一根根針扎似的落在快斷裂的神經上,她就這樣直直地等那臉翻過來,面對這個結果。

那人的臉已經發腫得變了形,莫俠眯着眼睛看了好一會,握緊的拳頭才驟然一鬆,壓在胸口的大石頭一下子落地,他鬆了口氣,小聲道:“不是他。”

隨即擡頭看對面的湛明瀾,驚訝她的面色蒼白得和什麼似的,半點血色都沒有,整個肩膀都在發顫,他立刻起身走過去,將她拉起來,用力捏她肩膀,笑着說:“放鬆點,不是他。”

湛明瀾大口大口地吸氣,胃部翻滾得厲害,將視線從屍體上挪開,投向遠處,遠處的海面一片璀璨的金色,映着圓圓的紅日,她發僵的肢體逐漸鬆弛下來,凝固的血液重新流動,指端回溫,整個人卻軟軟的,一點力氣都沒有,連站都站不穩,幸好莫俠及時扶住了她。

莫俠也是一臉冷汗,急着喘氣,剛纔那一刻實在是太煎熬了,像是生死兩重天似的,他一個大男人都被驚出了一身冷汗,更何況是湛明瀾。

“走吧,我們回去吧。”莫俠輕輕說,“沒事了,明瀾,你放鬆點。”

良久後,湛明瀾才點頭,想開口說話卻無法發出聲音,牙齒和牙齒間碰撞得厲害。

“行了,別說了,我們這就回去。”莫俠回頭感謝了那幾個漁民和打電話通知他的管理委員會的委員長,然後帶湛明瀾回了住處。

按原計劃,一天後,他們離開這座島嶼,前往下一個目標地方。

依舊是沒有結果,沒有人見過封慎。

雖然兩人都不提那種最大的可能性,封慎已經沉墜海底深處,但彼此心知肚明,這大海撈針似尋蹤,希望越來越渺茫。

“你最近有夢見過他嗎?”莫俠問。

湛明瀾搖頭。

莫俠不說話了,只是默默地抽菸,事已至此,似乎說什麼都是徒勞的,他們身心疲憊,眼見手中的希望越來越小,只剩下那個冰冷的答案,卻都不敢去觸碰。

處於義氣和情意,莫俠無法說我們放棄吧,這只是一部分原因,更多的是他顧慮到湛明瀾的狀態和情緒,他簡直不敢想象,如果對湛明瀾說出這句話,她能不能承受。

放棄等於是認同封慎死亡的事實。作爲兄弟,莫俠可以認這個事實,但是作爲畢生的愛人,湛明瀾怎麼去認這個事實?她纔多大,就成了寡婦?失去摯愛和依靠的女人,該如何撐下去?

直到菸頭薰到自己的大拇指,莫俠纔回過神來,不由地在心裡嘆了一聲。隨着日子過去一天又一天,他的壓力也很大,家裡的長輩頻頻來電問他到底在哪裡,他已經無法用敷衍的藉口逃脫他們的質問,而公司那邊也是焦頭爛額的一堆事等着他回去處理。

“我們直接去尖棘吧,如果還是沒有消息,就回去吧。”

莫俠一怔,看着湛明瀾平靜的臉,彷彿以爲自己聽錯了。

“來之前我就說過,做好了準備面對所有的結果,無論是好還是壞。”湛明瀾聲音平緩,只是嗓音有些沙啞,她一身黑色毛衣,坐在沙發上,窗外的陽光投射進來,一點點地勾勒出她清瘦的身體,她的背脊依舊很挺,雙手擱在膝頭,神色安靜,眉黛如冬日的遠山,眼睛如靜水微瀾,就這麼安靜地看着前方,像是凝聚着無窮的力量。

“明瀾,我們都樂觀點,相信上天會保佑他的。”

湛明瀾脣角微微一勾,像是湖面上的細小漣漪,就那麼一下,讓莫俠錯覺似的,以爲自己看錯了。

然後,和無數次一樣,她點了點頭。

尖棘島是國內最南邊的島,西北和越南遙遙相對,東北和菲律賓隔海相望,人煙稀少,異域風情很濃。

莫俠和湛明瀾抵達尖棘島的那一刻,第一感覺就是熱,這裡怎麼能這麼熱,熱得莫俠連脫下大衣和線衫,將襯衣的長袖撩起大截,還覺得受不住。

照例,莫俠託朋友聯繫了島嶼上的警方,遞上了封慎的資料冊,然後和湛明瀾等消息。

但湛明瀾這次堅持出去親自找封慎。

莫俠阻止:“交給警方吧,你出去找,怎麼找?和沒頭蒼蠅似的,找到的機率是零。”

湛明瀾搖了搖頭,將薄的紗制圍巾繞在脖子上,遮住了大半張臉,又戴上帽子,說:“不管怎麼樣,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了,讓我試試看吧。”

莫俠還未反應過來她說什麼,她已經開門出去,他見狀立刻跟了上去。

天氣很炎熱,湛明瀾就拿着封慎的照片,走幾步路就逮人問:“不好意思,打擾您一下,請問您有沒有見過他?”

莫俠看着她如此笨拙的找法,無奈地搖了搖頭。

整整一個下午,湛明瀾就用如此笨拙的方法問了上百個人,大多數人都同一個反應,蹙着眉好奇地看着照片,思考幾秒鐘後立刻擺手,說從沒見過。

到了傍晚的時候,莫俠和她到當地的一家簡陋的小餐館吃麪,湛明瀾完全沒胃口,只是大口大口地喝涼水,莫俠也覺得有些水土不服,整個背脊癢得厲害,胃又沉甸甸的,叫來一碗蔬菜面,吃了兩口就放下了筷子,起身到門口,掏出煙盒點菸。

吸了一根菸,回座後看見湛明瀾正在吃麪,細嚼慢嚥的,他吸了吸鼻子,正準備拿起筷子,手機鈴聲響起,低頭一看屏幕,是駱冰的來電,他立刻接起。

駱冰也是來問莫俠有沒有封慎的消息,莫俠瞟了一眼低頭吃麪的湛明瀾,悶聲說了句還沒找到人。

電話那頭的聲音停止了片刻,然後傳來哽咽聲,駱冰竟然哭了出來。

那哭聲越來越響,莫俠只好安慰她,一邊安慰她一邊觀察湛明瀾的神色。

湛明瀾在駱冰哭聲傳來的那一刻,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滯,隨後放下筷子,拿起紙巾擦拭嘴巴,靜靜地聽那哭聲越來越響,沒說一個字。

“你別哭。”莫俠對着電話說,“我答應你,一有他的消息我就通知你,你別哭……哭了很晦氣。”

那頭才逐漸收斂了哭泣聲。

掛下電話,莫俠看了一眼湛明瀾,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剛纔駱冰的哭聲太壓抑了,他知道湛明瀾的心情不可能不被影響,她一直在強撐着,也不知道能撐多久,他擔心她的狀態。

“多少再吃點吧。”湛明瀾反而開口,看了看莫俠幾乎沒動的麪碗,“否則會餓壞肚子的。”

莫俠說了聲好。

“等會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自己再找一會。”

莫俠立刻搖頭:“那怎麼行?這片的治安不太好,我怎麼能讓你一個女人在晚上單獨活動?放心,我精神好得很,等我吃碗麪,我們再一塊去找。”

說話間,一男一女,抱着一隻寵物狗走近餐廳門,和老闆娘說了好一會,老闆娘才答應讓狗進來,他們連聲道謝,然後快步進來,在鄰桌入座,那狗毛茸茸的,看見湛明瀾的那一刻就伸出爪子揮來揮去,湛明瀾朝它友好地一笑,它立刻嗷嗷地叫起來,兩口子見狀笑着罵小皮蛋,並向湛明瀾說不好意思,說這狗不咬人的。

湛明瀾不介意地點點頭,然後習慣性地拿起封慎的照片,遞過去,問他們有沒有見過照片上這個人。

莫俠心中又是嘆氣,他深知湛明瀾是白費功夫,卻又不能說服她算了。

“這個人,有點眼熟。”

莫俠聞言一震,立刻擡起頭,看見那個抱着狗的婦女正非常認真地低頭看封慎的照片,還叫狗狗他爸過來看,那男人湊過來,看了一會說:“好像是見過。”

“你們在哪裡見過?”湛明瀾急切地問,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心跳得有多快。

“就是十幾天前,我們在山上,好像看見過……也不是很確定,因爲他長得挺俊的,和當地人也不太一樣,顯得很惹眼……”婦女一邊摸着狗毛,一邊回想地說。

“山上?哪個山上?”莫俠立刻追問。

“很遠呢,就是最南邊的少數民族區。”男人說,“我和我老婆喜歡旅遊,尤其喜歡去那些沒人去過的地方,我們是從福建來玩的,來這裡有大半個月了,十幾天前,我們不知怎麼回事的,就莫名其妙地到了最南邊靠近邊境的那片林子,發現那是個少數民族聚集的地方,那裡的人長得和我們都不太一樣,語言也聽不懂,生活習慣也相差很大,我們覺得很新鮮,無奈就是相機沒電了,拍不了照片……”

莫俠和湛明瀾兩人聞言後心頭大震,立刻付錢結賬,然後開車直往南行,去找尋他們說的那片土地。

開車很久,卻找不到那兩口子說的少數民族的聚集地,慢慢地,莫俠懷疑他們說話的真實性。

“他們會不會是戲弄我們?”莫俠蹙眉,看着前方,“現在想想他們兩口子挺奇怪的,長得奇怪,穿得也奇怪,還抱着狗來吃飯,不太像是正常人。”

莫俠的猜測像是一把冷水澆滅了湛明瀾心底好不容易燃起的火苗,她眼眸立刻又黯淡下來。

莫俠見狀噤聲。

天色逐漸暗下去,眼前的路坑坑窪窪,越來越窄,無法再前進,正猶豫不決時,莫俠的車竟然爆胎了,他罵了一聲,下車去檢查車輪,湛明瀾卻隱隱約約聽到什麼時候,她立刻叫住莫俠:“你聽,好像是有人唱歌。”

莫俠狐疑,噤聲,豎起耳朵聽,這片荒山野嶺真的有歌聲。

“裡面有人住?”湛明瀾激動地拿起包,下了車,準備前進找尋聲源所在地。

“等等。”莫俠飛快喊住她,“現在天色已晚,這裡都不知道有沒有兇猛的野獸出沒,太危險了,這樣吧,我們在車裡待到天亮,再進去看看,行嗎?”

這似乎是唯一的辦法了,湛明瀾點頭,然後轉過身,蹲下去,幫忙莫俠將廢輪胎卸下來,安裝上備胎。

他們保持警惕地在車裡待到了天亮,第一縷陽光投射進來,兩人匆忙地吃了點壓縮餅乾和水,帶上包,下了車往裡頭走。

眼前的路非常難走,到處都是雜草叢生,這裡的草瘋長得厲害,又硬,紮在腿上直髮疼。

天氣又炎熱,走了幾千米的路,兩人身上都是汗,卻沒人叫停,像是相信什麼似的,一步步往裡頭走。

莫俠自從來這裡後就水土不服,昨晚趁湛明瀾不注意,他伸手探進衣服後頭,摸了摸自己的後背,密密麻麻的疹子一片,而此刻,那些疹子在溼熱的環境下越來越癢,他受不了地咒罵了一聲,然後極其懷疑:“封慎會在這個鬼地方?那兩口子要是敢戲弄我,等我回去,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們,好好和他們算賬!”

湛明瀾看他狀態很不好,立刻指了指揹着太陽的陰影處的一塊石頭:“我們在那裡休息一下。”

莫俠坐下後就伸手到背後隔着襯衣撓癢,湛明瀾從包裡拿出一瓶噴霧,讓他脫下衣服,幫他噴一下,他婉拒,她直言:“對我有什麼可避諱的,快點!”

莫俠這纔有些不好意思地褪下衣服,湛明瀾一看驚呆了,他背後滿是疹子,密密麻麻的,情況很嚴重,她幫他噴了噴,又拿出紙扇爲他的背扇風。

莫俠嘆氣,笑着說:“等找到封慎,我真的要好好和他算算這筆賬,老兄弟,你欠我的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他言語輕快,當真有點立刻要見到封慎的意味,湛明瀾來了精神,連日來第一次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正當他們享受片刻的清涼和靜謐,耳畔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瞬間,五六個個少年模樣的人出現在眼前,莫俠和湛明瀾驚呆了。

他們每個人都梳着幾條細細長長的辮子,脖子上戴着一個又一個的圈,乍看是男生,細看又有點像女生,再細看,又確定是男生,但爲何是男生,還穿着桃紅色的布衫?

他們對視莫俠和湛明瀾,然後竊竊私語。

湛明瀾心中卻是一喜,從口袋裡拿出封慎的照片遞給他們看,字正腔圓地問他們有沒有見過照片上這個人。

五六個腦袋湊過來看封慎的照片,然後齊齊擡頭,突然,其中一個個子最高的少年說了句鳥語,其他幾個少年立刻朝湛明瀾撲過去,莫俠見狀立刻過去阻止,但那幾個少年非常靈活,不知從哪裡拿出網兜和麻繩,像是捕獵一樣圍住湛明瀾和莫俠,湛明瀾和莫俠因爲水土不服,體力不支,抵抗力不強,抵不過這五六個身強力壯,生龍活虎的少年,不到十分鐘,他們竟然被捆綁了個結實,直直地擡向裡頭的叢林去。

莫俠大罵:“放我下來,你們幾個不男不女的……”話沒說完,就被其中一個少年塞了塊軟軟的布團到嘴裡,他氣得渾身發抖。

湛明瀾卻沒發出任何聲音,她心裡已經肯定了一個事實,他們是見過封慎的,從他們看到封慎的照片後,眼眸閃過的急切情緒可以得知,他們認識封慎。

所以她老老實實地接受被他們捆綁的事實,被乖乖地擡進去,然後她發現那五六個少年中個子最高的那個,也就是剛纔發號施令的,一直用一種非常警惕的,研究性的目光在看她。

她很平靜地和他對視。

他似乎很氣,握緊了拳頭,死死瞪着湛明瀾。

自己哪裡得罪了他?湛明瀾有些莫名其妙。

她和莫俠被捆綁着,擡到了叢林深處,她一路觀察這裡的環境,發現這裡和當初封慎一起落難的越南森林環境有些像,一樣的溼熱,一樣的濃重的草藥味,一樣的叫不出名字的植被,甚至是一樣的天空顏色……

五六個少年將他們帶到了一間木屋子,其中兩個少年踢門進去,然後嘻嘻鬧鬧一番,將他們摔在了裡頭,一陣臭氣熏天,莫俠倒地的時候,右手摸到了一堆溼乎乎的類似糞便的東西,在心裡罵了聲shit,湛明瀾也被摔得腰背疼,勉強撐起身子,直問:“你們到底是誰?爲什麼要綁住我們?”

那幾個少年置若罔聞,最高個子的男孩對着其餘幾個男孩說了一堆鳥語,語氣亢奮,神情義憤填膺,然後紛紛瞪視湛明瀾和莫俠,確定他們被捆綁得嚴實後,拿走他們隨身攜帶的包,關上門,落上鎖。

湛明瀾立刻挪動身體,朝莫俠的方向過去,俯身,用嘴將莫俠口中的布咬下來,莫俠連打幾個噴嚏,然後大口大口地喘氣,連聲咒罵,側過頭來卻發現湛明瀾在笑,她臉髒兮兮的,沾着泥土的污漬,眼睛卻亮得很,透着一股難以言說的喜悅。

“莫俠。”她急着說,“封慎一定在這裡。”

“你怎麼那麼確定?”

“你不記得那抱狗的兩口子說什麼了?他們說這個黎雲族的人很是淳樸,熱情,對外來人很友好……”

莫俠立刻打斷了她的話,怒道:“這就是淳樸,熱情……”說了一半,他意識到什麼,反應過來,低聲說,“他們是看了封慎的照片後就撲過來將我們捆綁起來,說明他們認識封慎,或者見過封慎,所以情緒纔會如此激動?”

湛明瀾點頭:“對,一定是這樣,他們認識封慎,封慎真的很可能在這裡,我們必須立刻出去找到他。”

莫俠咬牙,使勁撐起自己的身子,說道:“媽的,這叫怎麼回事……一般電視上怎麼演的……這時候應該有把刀子,對着手腕上的繩子咔嚓咔嚓地磨……”

“你有刀子嗎?”湛明瀾問。

莫俠一怔,隨即搖頭:“我沒有。”

湛明瀾想了想,俯身下去,對着莫俠後背被捆綁着的手腕,用牙齒去咬那繩子。

莫俠知道她的意圖後,立刻喊停,湛明瀾停頓,問怎麼了。

“應該是我來,我很擅長這個。”莫俠說着讓湛明瀾起來,他挪到她背後,俯□,張嘴用牙齒要她手腕上的麻繩,一邊咬一邊說,“我大學的時候練過,用牙齒咬啤酒瓶的蓋子,練了四年,牙齒比一般人硬多了,也利索多了……”

他們鬆綁後,又面臨一個問題,門被上鎖了,只剩下兩扇密閉的玻璃窗,莫俠掄起邊上的一根棒子狠狠砸向玻璃窗,隨着一陣玻璃片落地,他狠狠道:“我們高科技現代城市的人種的智慧,怎麼也比這幫未開化的野人來得高多了。”

說歸說,他還是很認真地將玻璃的邊角處理乾淨,在鑽出去,在外頭伸出手,拉着湛明瀾出來。

他們出來後,卻和無頭蒼蠅似的,不知道去哪裡找封慎,只能靠直覺,往木屋的後方走過去。

木屋後方還是叢林模樣的環境,雜草叢生,不知名的蟲鳥叫聲嘈雜。

然後走了幾百米又看見幾間木屋,透過窗看,裡頭沒有人,只有從事農產活動的器具整齊地堆放在裡頭。

莫俠和湛明瀾意識到,這裡不是居住地,可能是類似農場廠房的地方,可居住地在哪裡?他們只好小心翼翼往裡走,一邊走一邊找,走得時間長了,湛明瀾心焦起來,她越來越確定封慎就在這裡,卻看不到他的影子,想起剛纔那幾個少年見到封慎照片後古怪的神情和亢奮的舉動,越覺得這事沒那麼簡單。

終於走到又一間木屋門口,那木屋的門一開,裡頭出來一個穿着藍色綢衫,包着頭巾,捧着一捆柴木的婦女,那婦女見到他們也是一驚,瞪圓了眼睛。

莫俠和湛明瀾噤聲,雙方默默對看,湛明瀾似乎察覺到那婦女臉上的柔和善意,小心翼翼開口:“那個,我們……”說了個開頭,就意識到這裡的人聽不懂漢語,說了也白搭。

誰知那婦女竟然用漢語說話了:“你們不是這裡的人,是從外頭來的?”

“你竟然會說漢語。”莫俠上前一步,老實地鞠了一躬,然後起身,想了想說,“我們的確是從S市來尖棘島的,你們這裡是黎雲族吧?我們是來找人的。”

那婦女立刻問:“你們是找誰的?”

因爲剛纔那幾個少年的古怪反應,湛明瀾和莫俠不敢將封慎的照片直接拿出來給她看,猶豫了一會,湛明瀾試探地開口:“我是來找我先生的,他姓封。”

那婦女一愣,隨即輕輕搖頭。

湛明瀾看出了她眼神中的遲疑,打算賭一把,從口袋裡拿出那張封慎的照片遞給她:“這是我先生的照片,請問你見過他嗎?”

那婦女面色有些僵硬,搖了搖頭。

湛明瀾立刻將照片交給莫俠,自己上前,雙手合十,對她拜了拜,懇求道:“我知道你見過他,求你告訴他在哪裡,他是我丈夫,是我的愛人,他對我來說很重要,我已經找他找了很久了,我快絕望了……現在我在這裡,是老天帶我來的……我一定要找到他,他是我的,請你幫幫忙。”

那婦女見湛明瀾可憐巴巴的樣子,有些不忍,卻依舊搖着頭,莫俠見狀立刻補充:“你既然聽得懂漢語,就應該知道我們的文化,瞭解我們的風土人情,他們兩個是合法夫妻,彼此是彼此要共度一輩子的愛人,受我們法律保護,也是被上蒼庇佑的一對,你們如果知道她丈夫在哪裡,卻存心不告訴她的話,於公於私都是不合情也是不合理的。”

“我求求你。”湛明瀾上去,抓住她的衣袖,眼角已經紅了,“我求求你告訴我,如果你不肯說,我不會走的,我既然來了,感覺到他在這裡,我就一定要見到他。”

莫俠又說:“你看她臉色多差,爲了找她丈夫,她這段時間吃不好也睡不好,人都瘦了一圈,再下去不是身體垮了就是精神上出問題,我看着就可憐,他們本來就是一對愛人,應該幸福地在一起的,偏偏有人從中作梗,將他們分開了。這一年半,她爲了找他,什麼苦都吃過了,整個人可以說是生不如死,能撐到現在,唯一的信念也就是相信他還活着,如果她再見不到他,真的活不下去……大嫂,我看得出您是個好人,幫幫她行嗎?”

婦女觀察着湛明瀾,側過頭輕輕嘆了口氣,似乎在猶豫該不該講。

莫俠趁熱打鐵,出感情牌:“對了,他們還有孩子呢,那小孩也纔不足兩歲,整日哭着鬧着,這次她來找他,是狠下心丟下孩子的,走之前那孩子還發着燒,病着呢……都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誒,剛出生就沒有爸爸,真是可憐……”

湛明瀾偷偷看了一眼莫俠,默認地吸了吸鼻子。

他們的話落在婦女耳畔,她終於神情鬆動,想了想說:“那你們跟我來。”

莫俠和湛明瀾跟着那婦女沿着一條小徑,走了很長的路,纔到了一個乾淨的,養花養草的空地,空地上有一棟小巧別緻,異域風情很濃的屋子,她拿起鑰匙開了門,請他們進去,然後爲他們倒了兩杯青草茶,放低聲音,說道:“現在時候太早,等到晚上,我帶你們去見他。”

“他怎麼樣了?”湛明瀾急着問。

“他在我們這裡待了很久了,來的時候受傷太嚴重,差點救不回來,幸好他得我們族長的青睞,指派最好的醫師給他治療,他命大,中彈的幾個部位堪堪擦過要緊的臟器,只是腿上的槍傷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傷害。”婦女聲音很輕,“他現在的身體狀態還是很差,下牀走路,走不了多久傷口就作痛。”

湛明瀾聽了雙手發顫,婦女開口說的每一個字都敲打在她心尖上,中彈,擦過臟器,腿上的槍傷,不可挽回的傷害……

莫俠伸手拍了拍湛明瀾的肩膀,然後問婦女:“大嫂,那他沒有和你們說過他有妻子嗎?這一年半,他沒有想過回家嗎?”

婦女想了想說:“他當時受傷太嚴重,能撿回命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後來昏迷了很久,我們這裡醫療設施也不完善,沒法提供給他很好的設備和環境養傷,有段時間他的確精神狀況不太好,意識也有些模糊,清醒後,我就不知道怎麼回事了,我們族長派人輪番守着他的房間,不讓我們多接近,每天送飯送藥都是我們族長的女兒親自伺候的,我們一般人是接觸不到他人的,我在這裡是負責採摘,收集草藥工作的,每個月會親自將藥草帶過去,交給近身伺候他的下人,有幾次,他們扶着他出來曬太陽,我就看清楚他的長相。”

莫俠越想越覺得這事蹊蹺,問道:“你們族長是怎麼找到他的?”

“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

“那你呢?你怎麼會說漢語?”

“我父親是漢人,幾十年前,他因爲研究少數民族文化來到了這裡,認識了我母親,也愛上了這片土地,就再也沒離開這裡,他們生下了我,他還教我和我母親說漢語,漢族文化,直到幾年前,他去世了,我還保存了他留下來的書籍,時不時地拿出來看看。”婦女解釋道。

“原來是這樣,這裡真夠神奇的。”莫俠喃喃道,隨即又說,“大嫂,我們沒騙你,我是他好兄弟,她是他妻子,他們分開很久了,我們是歷經千辛萬苦才找到這裡來的,爲的就是找到他,帶他回去,你幫個忙,帶我們見你們族長,行嗎?”

婦女想了想說:“我坦白告訴你們,我們族長是鐵了心讓他留在這裡,否則不會派人整日守着他,監督他,你們就算找到我們族長,他也不會同意你們見面的。”

想起那幾個不男不女的少年對他們的瘋狂舉動,莫俠心有餘悸,沉吟片刻咬牙道:“真是莫名其妙,哪有這樣,抓着人家老公不放的?什麼族長,屁的玩意……大嫂,那您幫我們安排安排,讓我們見他一面。”

婦女微笑:“我既然帶你們到這裡來,就會想辦法安排你們見到他,說實在,不知爲什麼,我也覺得他是非常想離開這裡的,加上這裡的醫療設施都很差,再下去,他的傷能否痊癒都是個未知數。”

“那您趕緊想辦法,安排我們見面。”湛明瀾立刻說,“求求您了。”

婦女點了點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說:“巧了,今天就是我們族人一年一度的篝火盛會,也是我去送草藥的日子,守着他的幾個人今晚一定心不在焉,不會盯得很緊,我可以想辦法讓你們見面,不過要等到傍晚才行。”

湛明瀾連聲道謝謝,只要想到傍晚就可以見到封慎,她的心情難以言喻。

等到了飯點,這個叫有漢族名字,叫秋玲的婦女拿來了兩件衣裳給湛明瀾和莫俠換上。

等他們換上後,秋玲就拖着滿滿一袋的藥草,帶着他們沿着小徑出去,一邊提醒道:“你們得小心點,白天裡那幾個小少爺已經在說,抓到了可疑的,要搞破壞的異族人,關起來了,誰知異族人太狡猾,竟然逃走了,現在滿山的找呢。”

莫俠無語,腹誹到底誰是異族人,這鬼地方和他八字不合,得趕緊找到封慎,帶他回去。

因爲今晚是篝火盛會,整個黎雲族都去參加盛會了,一路上不見一個人,只聞耳畔傳來的優美歌聲。

秋玲帶着他們繞來繞去,走了好久纔來到一棟看起來比其他屋子貴氣,精緻很多的小屋,她拖着草藥上前,和門口的一個青澀模樣的男孩笑眯眯地說了幾句,那男孩起初是搖頭,秋玲指了指身後,帶着帽子,壓低帽檐的莫俠和湛明瀾,又說了幾句,意思是,我帶了幫手來,我們看門,你去玩好了。

那男孩看了看莫俠和湛明瀾,面色遲疑,但始終抵不過想去看熱鬧的心,點了點頭,接過秋玲手中的錢幣,將褲腰帶上繫着的鑰匙遞給她,然後飛快地跑走了。

秋玲轉過頭來,鬆了口氣,輕聲說:“比想象中的順利多了,我以爲至少有兩人在這裡守着,誰知道只有臭小子他一個,他的性子又是我們這裡最單純的,我哄了他幾句,他就相信了。”

湛明瀾的心撲通撲通地跳得厲害,見秋玲拿着鑰匙看了門,那扇門被緩緩打開,裡頭傳出來一陣藥香味,她的心幾乎要蹦到嗓子眼了,這麼久的分別,她要見到封慎了。

莫俠拍了拍她的肩膀,提醒道:“鎮定點,別暈過去。”

湛明瀾深深吸了口氣,跟着秋玲進了屋子。

然後她看見了牀上躺着的男人,他光着的上身繫着層層繃帶,修長的雙腿的並在一起,腳踝擱在一個白色枕包上,雙手把玩着一根草莖之類的東西,漫不經心地編織着什麼,聽到動靜也沒有回過頭來。

“封慎。”湛明瀾低低的呼了他的名字。

他側過頭來,短而黑的頭髮,鬢角鋒利,眼眸劃過一道光,像是在黑暗隧道許久的人,見到了第一道光。

她對上他眼眸的那一刻,滿眼的酸澀,再也剋制不住,涌出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