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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婚姻百象,有些是浪漫主義,有些是務實主義,前者重視愛情,後者重視利益。封耀華和商慧國的婚姻就是後者。商慧國的爺爺祖籍山東,戰爭時期入國民黨,戰後遷徙至臺,家族政治地位顯赫,老人家共有三子,都是軍商界要人,其中成就最大的莫屬二兒子商柏青,而商慧國是商柏青備受寵愛的小女兒。

顯赫的家世,凌厲的美貌,很自然地成爲商慧國驕傲,甚至是不可一世的資本。

少女時代的商慧國心高氣傲,卻折服於封耀華。

當時的封耀華殺遍澳門賭場,贏得盆滿鉢滿之外也獲得了小賭神的稱號,消息被放大後刊登在澳門的晚報上,聲名四起,引起了在澳門求學的商慧國的注意,好奇之下,她託朋友帶自己溜到賭場,目睹了正在玩百家樂的封耀華,就是一面,便傾心於他的風貌。

於是,她主動結識封耀華,展開熱烈的攻勢,無奈年輕時候的封耀華沉迷於賭博,對風花雪月的事情無感,她在他那裡屢屢受挫,一氣之下,收拾包袱離開澳門去英國留學。

再見面已經是四年後。

四年裡,封耀華的人生跌宕起伏,可謂精彩紛呈。先是因爲不懂收斂鋒芒,樹敵無數,被澳門賭場封殺,被迫離開澳門轉去香港玩賭馬,正意氣風發之際又因爲得罪了當地的惡勢力而被逼迫離開那彈丸之地……投奔S市開鞋店的二叔,當起了學徒,卻忍受不了枯燥無趣的生活,偷偷和在遊戲廳結識的朋友做起了賣水果的生意……不得不說,他的頭腦靈活,商業嗅覺靈敏,從水果攤到連鎖店,到興起的貿易進出口公司,到火紅的藝術品交易所,無往不利……他的事業風生水起的同時,也認識了溫柔美麗的向楠,初次品嚐愛情的喜悅。

商慧國回國後便接手了父親商柏青在S市的生意,順利進入了S市的上流社會,在商圈裡遊刃有餘,也很快重遇了封耀華。

故事就往比較俗氣的方向發展,封耀華利用她對自己的好感,拓展自己的社交圈,攫取有利資源,而商慧國心甘情願地用自己的背景和人脈,幫他在事業上打開更好的局面,目的在於和他有進一步的親近,這樣的曖昧關係維持了近一年,直到商慧國向他求婚,他在愛情和利益間思量許久後,選擇了後者。

對封耀華來說,愛情是不能當飯吃的,對向楠的感情隨着時間逐漸趨於平淡的同時,也意識到她的溫和,美麗,善解人意只適合做解語花,而不是一位在事業上可以輔助他,在外可以幫他搞好公關的妻子。再者,封母也更傾向於能幹得體,家世顯耀的商慧國,對小家子氣的向楠並不欣賞,各方利益權衡之下,他最終選擇了商慧國,而非向楠。

和商慧國完婚後,封耀華的事業蒸蒸日上,一發不可收拾,名利雙收的同時卻也慢慢體會到精神方面的空虛。性格強悍的商慧國無法給予他感情上溫柔的慰藉,他不禁回想起另一張美麗溫婉的臉,整日心心念念,終是沒忍住內心的澎湃,再次主動聯繫她。

那時的向楠還是單身,在一家小加工廠做文員,生活平凡單調,經不起封耀華這樣的撩撥,再次陷入了他的情網,兩人維持男女關係五個多月,最終被封母發現,強勢的封母狠狠訓了兒子一頓,語條清晰地向他剖析利害關係,態度嚴厲,字字警告,讓他不得不正視自己的錯誤行徑。雖然心裡依舊捨不得向楠,但緊跟而來的商慧國懷孕的事實讓他開心之餘也對妻子深感內疚,思量許久後,他忍痛割捨了和向楠的關係,給予她一筆豐厚的經濟賠償,真正做了兩清。不久後,向楠就離開S市去鄰市生活。

原以爲舊事已塵封,卻在十多年後意外地接到了向楠的電話,向楠開口向他借錢。

時過境遷,向楠在封耀華的生命中早就沒了痕跡,他處於一個商人的立場,對涉及錢財方面的問題保持高度的警惕,隨便找了個藉口婉拒了她的要求,她情急之下,拿出了最後的籌碼,告知他言敬禹的身世。

她很認真地說,言敬禹是你的親生兒子,我從不說假話,也不會拿自己的名譽開玩笑。

他震驚得幾夜未睡好覺,隨後託摯友羅錦麟在國外開戶,將錢匯到向楠的賬上。

然而像是着魔一般,惦記起自己的親生骨肉,心心念念想見一面。爲此他特地趕到H市找向楠,提出見兒子的要求,向楠起初不同意,卻拗不過他的半求半威脅,最終答應制造一個機會,讓他見言敬禹一面。

於是,在學校門口的不遠處,坐在轎車裡的封耀華隔着玻璃窗,第一次看見了自己從未謀面的親生兒子。

那樣的個頭和身材,整體的輪廓,和他少年時期一模一樣,他心跳飛速,雙手發顫,一種強烈的情緒從內心深處冒尖,怎麼也壓抑不住。

之後,一次又一次鬼使神差地從S市趕來,隔着遠遠的距離,看着那個玉樹臨風的少年揹着雙肩包出來,再看着他消失在自己視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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惱羞,愧疚,心疼,各種情緒複雜交織起來,但沉澱下來後,他迅速恢復理智,這個兒子是不能認祖歸宗的,他能做的只是在經濟方面給予他們母子補償。

他約向楠出來,提出自己的想法,準備給言敬禹立一個教育基金,供他去國外最好的大學唸書,甚至允諾待他成年後以隱形股東的身份加入封氏企業。

向楠對此沒有拒絕。

他曾對羅錦麟坦言過自己的複雜心情。

“他是一個意外,不屬於我正常的生活軌跡,如果被商家那邊知道了,就是一個十足的把柄,我不能給他們這個機會……可他偏偏又是我捨不得放下的東西,我能做的只是讓他過得好點。我承認自己很自私,但處於這個位置,我第一考慮的只能是自己,老羅,別人不明白,但你該明白我的。”

誰知這暗暗的接觸還是被商慧國發現了端倪。這些年,他和商慧國之間的關係已經陷入破裂的邊緣,是比貌合神離更漠然的境地。他在生意上也時常受到商家家族勢力的掣肘,對商慧國的最後一點溫情和感激隨着時間消失殆盡,而婚姻中長期存在的冷暴力最終讓商慧國的精神方面出了嚴重問題,她多疑,逞強,自負又自卑,時而沉默抑鬱,時而狂躁不安,連看陌生人的眼神也帶着一種高度警惕,就連對自己親生兒子封慎也是不聞不問,極度冷淡。

安插在封耀華身邊的偵探呈上照片的那一刻,商慧國幾欲崩潰,想到自己被欺瞞這麼多年,想到封耀華在他們結婚後不久後就背叛她的事實,想到自己當年爲封耀華付出這麼多,卻沒有得到過半點真心迴應,想到這些年封耀華對她的冷漠和無視,甚至連碰她一下都會皺眉嫌惡……她恨之入骨,一念成魔,竟起了歹念。

她佈局了大半年,派遣私家偵探進入向楠和言舜清的生活圈,掌握他們的作息生活,順利給他們製造了一些小麻煩,舒心暢快之餘,又覺得不夠,她那麼痛苦,憑什麼那對母子還過得那麼好?於是,她繼續源源不斷地給他們製造麻煩,一次比一次的情節惡劣。

每次看見他們遭殃,都會心生快意,然後再計劃下一次該怎麼對付他們。

她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已經魔怔,閉上眼睛腦子就會浮現照片上的向楠母子,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給偵探,問對方他們母子今天做了什麼,不放過他們生活的一個細節。

那個夏天恰好是言敬禹中考結束的暑假,爲慶祝他獲得市第一的好成績,一家三口去鄰市的海邊度假,住的是家庭旅館,爲了玩的更開心一點,言舜清租了一輛當地車,白天開車去玩,晚上那車子就停在家庭旅館的外頭。在鄰市的第二個傍晚,向楠提出去那裡著名的鳳仙山看晚霞,言敬禹卻沒有興趣,因爲白日裡玩得有些累,這會只想躺在牀上打會遊戲,言舜清不願讓向楠失望,就答應陪她一塊去。

兩人開車前往風仙山的途中出了交通事故,車子撞上了山路一側的水泥防護臺,隨即竟起了火光,有路人親眼看見車子爆炸的過程。

……

商慧國在得知他們出事的消息後,驚出了一身冷汗,那枚微型炸彈是她派人跟蹤前去,安裝在言舜清和向楠的車底。爲此,近幾個月內,她將自己關在房間裡,在玩具車上反覆進行爆炸效果模擬,確認將爆炸力控制在一定範圍內,會造成某種程度的身體創傷,但絕不會致死。不料,老天竟然開了這樣一個玩笑,一枚惡作劇般的微型炸彈,將一切都毀滅了。

驚恐之餘也暗生了爽意,這證明什麼?是老天要收拾他們。

商慧國既然做了,就有心理準備,真相遲早會被封耀華查出。對此,她竟然升起了一絲畸形的希冀,如果封耀華知道了會怎麼樣呢?真想看他那副複雜的面孔。

半個月後,她迎來了封耀華一記暴力的拳頭,那一拳將她的一排牙齒都砸了下來,封耀華像瘋了一般,不依不饒地撲過去,將她從牀上扯下來,扣住她的脖子往牆上撞去,若不是商慧國的保鏢及時衝進房間,她真的會死在封耀華的手裡。

“你根本不是個女人,你是個瘋子,神經病!”封耀華怒吼,眼眸中血色一片,“商慧國,我要和你離婚。”

他壓制住殺意,選擇饒過她不是因爲對她還有感情,而是忌憚她背後的家族勢力。

這是他最後一次妥協。

萬萬沒想到薄情無義的封耀華會爲了一個女人而對她起殺意,商慧國萬念俱灰,這段苟延殘喘的婚姻走到了盡頭,經過七個月的財產分割,雙方在協議書上籤署了自己的名字。

唯一的兒子封慎在封母的強烈要求下,跟了封耀華。

對這個傷心之城已無半點留念,商慧國動身回臺灣養病。

她乘坐的中華航空民航機離奇墜毀澎湖海域,機上二百人死亡,成了當年的靈異事件,據報道說,澎湖海域過去35年裡發生10宗空難,16年來墜掉5架飛機,被稱爲澎湖百慕達。

封耀華得知消息後,一夜未眠,隔日,兩鬢蒼白如雪。

封母落淚,抱着孫子嘴裡輕念,這一切都是命。

厄運猝不及防,短短兩個月後,封耀華在賭桌上猝死。

……

“他的身份和地位太特殊了,那不是一般的家庭,要承認你的身份是不現實的,再說他還有自己的老婆,大家都有難處。”

羅錦麟的話反覆縈繞在言敬禹的腦海裡。

原來他真的是封耀華的親生兒子,只能活在暗處,不能走到陽光下的私生子。

那個薄情無義的老男人,將他定義爲一個意外,在正常生活軌跡之外的東西。

而那個交通事故,真相竟然是如此醜陋不堪。

雨水打在車窗上,模糊了言敬禹的臉,指間的煙上已經積蓄了一段灰白,輕輕落下,那露出來的星火灼傷了他的手指。

他輕笑了一下,認可了這個事實,自己羞辱的身份,可以被隨意擺佈的人生,被惡意波及的命運……一股噁心從胃裡翻騰上來,他重重嗆了一口,將煙捻在自己的左手背上,隨着刺啦一聲,皮膚上出現一個紅腫的印記,慢慢變焦色,整個過程中他竟感受不到半點痛。

持續的空白後,腦海裡呈現唯一的溫情畫面,於這個冰冷的世界,像是唯一的火光。

那還是他剛進湛家的時候,少女時代的明瀾,總喜歡跟在他的屁股後頭,用甜甜的,清脆的聲音叫他哥哥,待他回頭看她,她會獻寶似的用手捧出零食,漫畫書,奇異的小玩意,討好般地遞給他。

像是怕他沉浸在父母雙亡的悲傷中不能自拔,怕他對新環境格格不入,怕他寂寞孤獨,所以她用自己獨特的方式,很積極地安撫他。

起初,懶得搭理她,時間長了,越來越覺得她單純可愛,他很早就希望有這樣一個妹妹,可以照顧她,保護她,滿足當大哥的慾望,誰知因禍得福,竟然實現了願望。

一起讀書,一起爬樹摘果子,載着她去聽演唱會,甚至一起抱着睡在地板上……漫長的歲月,她在身邊是最溫暖的相伴。

緩釋了他內心的冰冷,痛苦。

想起她,他冷峻的臉色稍霽,眉眼間竟然多了一絲溫柔。

她應該是屬於他的。

這個猛然竄出來的念頭讓他的太陽穴陡然一跳,雙手在方向盤上收緊,低頭笑了一聲。

到現在,才肯承認,心裡是後悔的,自己遠沒有那麼冷靜理智,那麼瀟灑不羈。

每晚,都會想一想她,念着她的好。

以前那種感覺不會這麼強烈,自從她離開了他,那份好,一點點重現,分量越來越沉,壓在心上,沉甸甸的。

最諷刺的是,她現在屬於別人,而那個男人是封耀華可以擺在明面上的親生子。

連這個都要和他爭。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雨刷有頻率地移動,搖上窗,將自己完全沉浸在靜默的世界裡。

伸了伸長腿,拿過手機,隨意地調出那張他偷拍的照片。

這張照片的角度拍得很妙,看起來就像是兩具親密的身體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彼此摩挲,彼此愛撫,火熱的畫面讓人浮想聯翩。

偷拍的時候抱着強烈的破壞慾,最終不忍,作罷歹念,給了她一個完滿的婚禮。

現在又不同,這個歹念源源不斷地從心底冒尖。

他伸出一指,很是溫柔地摩挲照片上她的臉,像是她柔軟的肌膚就近在咫尺,觸手可及。那細膩的膚質,在指腹下流連,還有她香甜的氣味,掙扎時候的喘息,跟真實似的拂上他的感官,他用心體會着,眼眸逐漸變深,多了一抹難言的燥熱,良久,低下頭,平靜地看了看自己某個昭示淫^唸的部位洶涌而來的變化,察覺到支起的脹痛,呼吸微微急促,英俊的眉目間多了一絲不耐,趕緊關上了手機,丟在一邊。

週一的大會上,湛明瀾做完彙報工作,言敬禹緩緩擡頭,目光停留在她臉上片刻,評價道:“不錯,抓住了產品的功能重點,很有針對性,值得表揚。”

湛明瀾有些意外,心想,真是難得被他表揚。

會議結束,衆人魚貫而出,湛明瀾拿着文件走向電梯,突然感覺有一陣熱意從背後貼上來,側頭一看,高大的言敬禹竟貼得她很近,因爲猝不及防地對上他的眼睛,她本能往外走了一步,他倒是好整以暇,伸手點了點她裙子腰側的蝴蝶結,微笑道:“怎麼打得這麼緊?”

她還沒反應過來,他又輕描淡寫:“你這樣看起來像是一份禮物。”

曖昧鋪天蓋地地襲來,她立刻正色道:“我回辦公室了。”

他抱臂在胸,掃了她的臉一圈,笑容和緩:“和你開玩笑的,不用這麼怕我吧?”

“你無聊不無聊?需要我提醒你我的身份嗎?”她義正言辭,“想逗女孩子的話,找別人去!”

說完轉身就快步走開。

他頎長的身體輕輕靠在牆上,等她的背影徹底消失,才收回目光。

手機鈴聲作響,他接起應酬似的說了幾句,掛斷後,視線順勢落在屏幕上的圖片,眼眸的光一點點暗下去,手指輕點了一下,對象是一串陌生號碼。

然後放回口袋,伸手摘下自己的領帶,將軟軟的布料捲成一團,捏在滾燙的掌心裡。

陽光下,靠在天台的護欄,正在喝水的某人,緩緩打開手機,這張親密的照片清晰地映入了眼眸。

視線固定在屏幕上,良久,才選擇退出來,將手機塞回外套的口袋。擡頭將水一飲而盡後捏緊礦泉水的瓶蓋,一個過度用力,鋸齒狀的蓋緣刺破了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