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7
下午的練習賽,不知道是不是免費龍蝦的功效,辛達夷異常彪悍,自己進了三分之一的球兒,看得思莞目瞪口呆。
“說吧,去哪兒吃?Seine還是Avone?”思莞無奈,被好友擠兌了依舊微笑不止。
言希達夷一同笑臉盈盈地喊,但一聽意見不一致,四目對視,噼裡啪啦,火花四射。
“那是,什麼?”阿衡問,軟軟的語調。
思莞笑着對妹妹解釋——“都是專門烹調龍蝦的西餐廳。Seine主廚做的蝦是一絕,而Avone的蝦味道雖不如seine絕妙,但是老闆私藏的啤酒卻是別處喝不到的。”
哦。阿衡點頭。
“思莞哥,你能不能不說蝦,感覺像是我被吃掉了。”戴帽子的小孩兒鼓腮,十分的不樂意。
思莞酒窩深深,揉揉小孩的帽子——“抱歉抱歉。”
阿衡笑,那要叫什麼?
這廂,言希達夷掐上了。
“avone的啤酒!”
“seine的龍蝦”
“avone!”
“seine!”
“脾酒!”
“龍蝦!”
“啤酒!”
“龍蝦”
“龍蝦!”
“啤酒!”
“好,啤酒!”言希拍案,雙頰泛着桃花紅,笑顏得意。
“言希!!!”辛達夷知道自己被哄了,小龍蝦要飛,飆淚。
“好了好了,吵什麼!”思莞挺胸,拿出了魄力和風度——“外帶avone的啤酒,到seine吃龍蝦!”
言希聳肩,桃花散開。
阿衡面上一抖,她爲什麼覺得言希倒並非有他說的那麼想喝啤酒,反而是惡趣味,想要逗達夷呢?
一行人到了avone,離餐點兒還差了些時間,客人不算很多。
Avone的設計和一般的西餐廳並沒有什麼區別,明亮的落地窗,掛着浮彩誇張的油畫的牆壁,優雅的餐檯,銀質的餐具,深色的摺疊成天鵝狀的餐巾以及每個餐桌上新鮮的帶露玫瑰。
可,阿衡看了,總覺得整個餐廳有一些不協調之處。噢,是了,未置餐桌的吧檯對側的牆壁上沒有掛油畫。
“啊,是言少,溫少,辛少。”穿着燕尾服的慄發褐眸中年外國男子走了過來,一口流利的中文,但音調還是有些僵硬。
“李斯特。”思莞彬彬回禮。
言希只淡淡點了頭,達夷憋得臉通紅,來了一句——“hello。”
李斯特笑——“辛少,我是德國人。”
阿衡偷笑。
小蝦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李斯特。他對陌生的事物或人,總有着濃厚的興趣。
“幾位這次光臨……”李斯特詢問的語氣。
“挑幾瓶啤酒。”言希拿起吧檯上的塑料手套,輕輕貼附在纖長的指上,平淡微笑。
李斯特殷勤上前,走到未掛油畫的牆側,用腳勾了牆側的卡口,緩緩推轉,反面,一格格瓶裝精緻顏□人的啤酒映入了目中。
阿衡覺得眼前一亮。
這些瓶子,不做酒瓶,當做工藝品也是能收藏的。流暢的曲線,恰到溫暖的光澤。
言希走到酒牆中央,沉思片刻,伸出戴了手套的手,取出靠右側的一格啤酒,輕輕搖了搖,原本清水的色澤,瞬間沉成流金,耀目而明媚。
“fleeting?time,李斯特,你藏了這麼久,還是被我發現了。”言希語速加快,挑眉,帶着興奮和驚喜。
李斯特詫異,遲疑,半晌,纔開口——“言少,這酒,有人定了。”
“誰?”言希挑眉。
“我們小老闆。”李斯特爲難。
“不行,是本少先發現的。”少年抱着酒瓶子的手收了緊,孩子氣地瞪着李斯特。
“李斯特,我們可以付雙倍的價錢。”思莞適時上前,溫和有禮地開了口。
“之前言少也問我要過幾次,我一直很爲難,實在不是故弄玄虛,只是這酒是我們小老闆珍藏的,僅有一瓶。”李斯特解釋。
“你們小老闆在哪兒?”思莞皺眉。
“他目前,在國外留學。”
“那能否打電話同他說明呢?”思莞不甘心,再問。
“這……”李斯特猶豫片刻,有些勉強地開口——“我試試。”
看着李斯特走到了一旁接電話,辛達夷罵開——“我靠!什麼小老闆,比老子面子都大,思莞你跟這老外磨什麼,家裡老頭兒們一個電話打過來,什麼酒喝不到嘴裡,還在這兒,讓老子看內什麼狗屁小老闆的臉色!他奶奶的!”
思莞苦笑。
要不是言希想喝,他才……
抱着酒的少年不作聲,只是輕輕用指摩挲了酒瓶,眯眼看着金色的液體又一點點恢復澄清。
待李斯特回來,一通道歉——“抱歉,我們小老闆說,fleeting?time是他的心頭好,要送給最珍愛的人的,所以,言少的要求,我們恐怕……”
言希怔怔看着酒瓶,隨即,擡了頭,遞給李斯特,淡笑開——“本少忽然不想喝了,還給你。”
李斯特終覺不妥,得罪不起眼前的三人,便挑了幾瓶上好的啤酒,作爲賠禮送給言希。
可,言希,卻淡了心思,回絕了。
辛達夷勾了言希的下巴,嘿嘿笑道——“美人,沒關係,只要你跟着大爺,沒有那啥啥福利太,咱還有青島呢,支持國貨,哦耶!”
言希笑若桃花,反手抓住了達夷的手,輕舔了舌尖,眸光四溢,不懷好意地掐着嗓子——“死相!“
阿衡抖落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達夷卻轟地紅了臉龐,說話不利索了——“言希你你你……”
言希笑,瞬時拋了一個媚眼,無辜而狡黠。在戲弄別人的事上,他斷然不會落了下風。
思莞淡笑,擠了進去,不動聲色地分開了兩人。
“別鬧了,小蝦都餓了。對不對,小蝦?”
好像是。小孩兒摸了摸肚子,懵懂地點了頭。
阿衡淡哂。
她勢必把自己放在超然的位置,才能掩蓋自己的迷惑。
到了avone,老闆極是熱情,像是許久之前便熟識的人。看樣子,三人經常光顧。
“陳老闆,新鮮的龍蝦看着挑幾隻,最大的凍了切薄,添幾疊芥雲紅酒醬,小一些的用荷蘭奶油焗了。”辛達夷熟練地翻了菜單。
“是是。”對方殷切開口——“辛老最近身體可好了些,陳年的痼疾,春天最易發作。”
辛達夷凝睇,笑說——“老爺子身體好得能上山打虎,只是一幫護理警衛員小心得很,倒顯得我很不孝順。”
此言,不可謂不得體。語句拿捏得剛剛好,派頭做得恰到甘味,卻不是阿衡熟識的辛達夷。
阿衡擡眼,思莞言希是習以爲常的面容。
“這位小姐是?”陳老闆看阿衡是生面孔,微笑詢問。
“家妹。”思莞微微一笑。
“哦,是溫小姐呀,怪不得模樣生得這麼好,像極溫老夫人。”對方笑着稱讚,心中卻有了計較——這姑娘就是才尋回溫家的正牌小姐。
思莞眼睛黯了黯,勉強點頭。
言希卻笑,眸中溫水擰了冰意——“陳老闆好記性,以前溫奶奶帶着思爾來的時候,您也是這麼說的。”
那中年男子瞬間臉紅,被噎得啞口無言,尋了理由,匆匆離開。
氣氛有些冷。
半晌,阿衡溫和一笑,山水流轉——“奶奶,在地下,會罵他的。”
“爲什麼?”達夷抓頭。
“奶奶說——嘴笨嘴笨,不像不像。”阿衡故意說話結巴,逗衆人笑。
這便有了臺階,大家騎驢下坡,轉了話題,氣氛慢慢調濃,是一幅親密無礙的樣子。
阿衡在南方長大,龍蝦也是吃過許多的,但最大的也不過是兩掌罷了,可眼前的,遠和自己從小見慣的不是一個品種一個噸位。
長長的須,碩大的身子,已拔開的硬殼,潔白柔軟的蝦肉,冰塊撐的底,加上幾疊子散發着奇怪香味的調料,實在是稀奇誘人。
小蝦歡了,撲向同類,塞了一嘴,顧不得說話。
思莞笑,夾了一片蝦肉,蘸了醬汁,放入阿衡碟中。
他一向有着好兄長好男人的風度,這一點無可指摘。
辛達夷像是餓得厲害,風殘雲卷,阿衡本就覺得蝦味鮮美,看到大家吃得高興,吃到嘴裡,好像又好吃了幾分。
可是,無酒不成宴。思莞自幼接受的教育便是如此,於是要了幾瓶嘉士伯啤酒佐菜。
吃到半飽的時候,有人打了電話過來,思莞接了手機。99年的時候,所謂手機重量着實不討喜,但在當時,算是稀罕物件,思莞他們對這個還算有興趣,就央大人從免稅出口貨中挑了幾個玩兒。
接電話時,思莞是滿面溫柔和笑意,掛電話時,臉卻已經變得鐵青,抓起桌上的啤酒,整瓶地往下灌。
大家面面相覷,連小蝦都乖覺地放了筷子,大氣都不敢出地看着思莞。
“思莞,怎麼了?”達夷沉不住氣,皺眉問他。
少年不答,又開了瓶啤酒,未等達夷奪下,瞬間灌了下去。
要說起嘉士伯,度數撐死了也就是啤酒的水平,但喝酒最忌諱的就是沒有章法地猛灌,這不,思莞的臉頰已經燒了起來。
少年明亮的眸子帶着隱忍氣憤,不加掩飾地看着阿衡。
他再去摸索第三瓶酒時,言希眼疾手快,搶了過去,沉了怒氣——“你丫到底怎麼了?!”
他笑了,直直地望着阿衡,滾燙的淚水瞬間滑落,讓人措手不及。
“阿衡,你就這麼恨爾爾,就這麼容不下她嗎?她到底礙着你什麼了,又幹過什麼,值得讓你這麼對她?”
阿衡張嘴,蠕動了,卻發不出音節,於是,努力又努力,對着他微笑,悲傷而不安。
“你爲什麼要騙爾爾在帽兒衚衕等着你,你說一定會帶她回家,然後安穩地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而爾爾……”思莞的聲音已經哽咽——“在帽兒衚衕等了你一天一夜,你知道她對我說什麼嗎?”
什麼,說了什麼?阿衡冷卻了全身的溫度,卻依舊帶着虛弱的善意微笑着,只是喉中乾澀得難受。
“她說——哥,阿衡什麼時候接我回家,我好想回家……”思莞幾乎破嗓吼了出來,完全撕裂了的痛楚。
“我從來沒有期待你對爾爾抱有什麼樣的善意,甚至,我希望你能夠恨她,這樣,我會更加地良心愧疚,會更加倍地對你好,補償你從小未得到過的親情……”
他知道她想要什麼,可爲什麼,還要帶着這樣的惡意走入荒謬的偏差?
思莞頓了嗓音,凝滯了許久,輕輕卻殘忍地開了口,
“可是,溫衡,這輩子,我從來沒有比此刻更加地希望着,你他媽的不姓溫!!!”
阿衡本來握緊的拳鬆了開,她覺得,指尖全是汗,全身的皮肉都在滾燙叫囂着。很奇怪地,心跳卻可笑地平穩堅強着。
緩緩地,她蹲在了地上,蜷縮成一團,連面龐都皺縮了埋到深處。
喉頭顫抖着,眼睛酸得可怕,淚水卻怎麼也掉不下來。
原來,她不像自己想象地這麼在乎溫家,溫思莞。
誰又稀罕姓溫!誰又稀罕……
想了想,於是,她又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可是剛要笑,眼淚卻掉了出來。
“溫思莞,你他媽的以爲自己在演八點檔的狗血肥皂劇嗎?”未及她說話,言希冷笑,走上前,握緊拳,飛了白色襯衣的袖角,打在了思莞臉頰上。
思莞猝不及防,一個踉蹌,跌坐在地。
辛達夷小蝦在一旁傻了眼。
“達夷,你陪着溫少爺耍酒瘋,老子不奉陪了!”言希擼了袖口,喘着粗氣,拉起阿衡,流行大步,伶仃孤傲着脊背,離了去。
走了出去,阿衡卻甩了少年的手。
“你,不信思莞,嗎,我害爾爾……”她赤紅了雙目,像是殺了人的絕望姿態,話語亂得毫無章法。
言希搖搖頭,沉默着,甚至並沒有微笑,漂亮的眼睛卻慢慢注入了諒解的溫柔。
她恐慌地看着他,十分地厭惡他用近似憐憫的眼睛望着自己。
這讓她無地自容,存在得自卑而毫無傲骨。
他伸出手,乾淨纖細的手指,輕輕包住她的手,一根根縛住她的指,略帶冰涼的指腹,在行走中,暗生溫暖。
她由他牽引,攀附着他手臂的方向,毫無目的。
終究,眼淚洶涌了,失態了。
“我討厭思莞,太討厭了……”她不斷地大聲重複着,只在淚光中望到了言希的黑髮。
言希頓了腳步,嘆了口氣,轉身,把女孩攬入了懷中,輕輕低聲拍着她的背。
“我知道,我知道……”
她那日的情緒,是一輩子難得的失控,因此,又怎會注意到,這少年此生難得的溫柔遷就。
這女孩在少年懷中,哭得近乎抽噎,他抱着她,像哄着新生的無助的嬰孩,哥哥甚至父親的耐心,對她說了許多許多的話。
她聽了許多,卻又忘了許多,因爲,本就不知,哪句是真誠的,哪句又該存着幾分的保留去相信。
可是,只一句,她未嘗刻意,這一生至死方休,卻再也未曾忘記。
那麼清晰,那麼動聽。
“阿衡,謝謝你姓溫。”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