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宛回到家中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因爲郊區太偏遠,出租車司機半路拼客,繞了好幾個圈才拐到赫成銘的別墅,真是經歷了不少坎坷。
回到家中時,赫成銘已經先她一步進了家門,並且正一副責怪的姿態等待着她的歸來,一場批鬥大會勢不可免。
原本佈滿了氣球、彩條和蛋糕的大廳,也在赫成銘的那一通電話後被處理的一塵不染。
畢竟,在拆臺這種力氣活上,林姨和林雨熙那是相當積極了!
蘇宛進門的時候,她看着赫成銘正幽然的靜坐在沙發裡,她的火氣噌的一下從頭頂迸發,她顯然沒意識到此刻的形式有多嚴重。
“你爲什麼不接電話!你知道我是怎麼回來的嗎!”蘇宛沸天震地的衝着他狂喊,隨手把裝着高跟鞋的袋子扔到了他的手邊。
她以爲他會像往常一般低頭認錯,百般寵溺的討好她,但他沒有。
赫成銘的心思猶如一根香,靜止在他的沉思中,等待最後一刻的燃燒殆盡。
他的視線停留在腳前的那一方空間,雙手十指交叉在身前,一言不發。
林姨和林雨熙則躲在廚房裡,聞聲看熱鬧。
“你怎麼不說話!你知道你派的那個破司機有多坑人嗎?打完針就不見人影了!那地方我還不熟悉,我•••”
蘇宛的咆哮還沒宣泄夠,赫成銘嘴角淡然的浮起一絲抽動:“這不是剛好中了你的心意了嗎?”
他的身子緩緩轉向蘇宛,那牽起的一抹嘲笑,讓蘇宛察覺出了什麼不對,“什麼?你說什麼?”
她很少見到這般不屑又拐外抹角的他,眼下的一幕着實讓她不知所措。
“你確定你是去打針?而不是去偷偷約會?”他的質問裡帶着些許酸意,但更多的是憤恨,那種勢不兩立的憤恨。
蘇宛面色不解,所有的五官都在微微抽動:“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在說,你和韓佑庭的事!你到底瞞了我多久!”他的責怪一聲比一聲刺耳,彷彿整個世界都在宣判她的罪過,逼的她無處可逃。
蘇宛眼睛倏地發亮,她在腦海裡搜索着“韓佑庭”三個字,才終於恍然大悟。
她剛想辯解,卻被赫成銘接下來的舉動傷的肝腸寸斷。
他神色猙獰的對上她的目光,隨手將沙發上的購物袋一把扯起,毫不留情的砸到了她的身上,嘴上還仍舊咄咄逼人:“我平時給你買的東西少嗎?你是缺錢還是想尋找刺激?”
或許是鞋跟太尖銳,袋子太單薄,那拋物落到蘇宛身上的時候,她雙手擋在身前,卻還是被那股衝擊力擊退,跌坐在瓷磚地面上。
那一刻的赫成銘,明明是心有餘悸,他眼神裡的心疼在她跌到的一刻閃現在眼角,卻不得不被怒火掩埋。
他漠然相對,蘇宛黯然神傷。
沒人告訴蘇宛,赫成銘到底是因爲什麼而如此大發雷霆,也沒人告訴赫成銘,她和韓佑庭其實只是偶然邂逅。
廚房內的林雨熙見大廳內靜聲好一陣,她湊熱鬧般的走了出來,端起她那副僞裝的知書達理模樣,試圖扶起蘇宛,默默道:“蘇宛,你就和成銘認個錯吧!他都是爲了你好!”
蘇宛混亂,她始終沒反應過來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卻只聽赫成銘再一次冷漠的開了口:“你難道不知道,韓佑庭是韓怡心的弟弟嗎?”
赫成銘的話音落下後,蘇宛緊繃的軀體剎那間崩盤,她被林雨熙拉起的手臂,也在那一刻跌落在地面,她的驚訝,來源於韓怡心這三個字。
大廳裡的氣氛霎時凝重,掛鐘的滴答聲下,記憶翻涌而來。
五年前,那時的蘇宛還是個黃毛丫頭,因爲繪畫班的學習安排,她應學校老師要求,週末要出席一場地區性的名家繪畫展覽,因爲是硬性規定,蘇宛就生拉硬拽的帶着赫成銘去了那次展覽。
但他們怎麼也沒想到,那一次的出席,改變了赫成銘一生沉重的記憶。
兩層的展廳內,琳琅滿目的繪畫作品,被一幅幅的裱裝在玻璃框內,途徑了幾條燈光明亮的走廊,蘇宛突然停在了一副題爲“光芒”的油彩畫前。
畫面上,唯有一個迎着夜風而立的長髮女孩,可是那幅畫上,沒發現一絲光芒。
蘇宛質疑的指着那幅畫,扯了扯赫成銘的衣角:“你看,這幅畫的名字叫光芒,可是光在哪裡?”
蘇宛剛想幼稚的恥笑,卻被赫成銘銳利的眼神制服了。
“你沒看見嗎?畫上的那個女孩子,眼裡的光芒。”
蘇宛驚訝的探頭看去,女孩臉前的零星髮絲垂順的搭
在額前,眼睛微彎,那明亮的眸子裡,有數不盡的嚮往,那是唯一存在於畫中的光芒。
蘇宛跺着腳,長嘆:“天啊!原來在這裡啊!”
她敬佩的衝着赫成銘豎起大拇指,剛想稱讚他的睿智,卻被他眼裡的那絲絲情愫吸引了視線。
此時的赫成銘正專注的望着畫面中的女孩,那臉頰微微抽動的幾絲笑容,充滿怪異的魅惑。
沒出意外的,赫成銘花高價購買了那副題爲“光芒”的油彩畫,並在第二天和畫主約定了交易地點,在一家還算小資的咖啡館裡。
其實後來他們才知道,那家咖啡館就是畫主開的。
約定好的這天,畫主在咖啡館裡吩咐後廚打了兩杯店裡的招牌飲品,然後將那副畫重新裱裝,算是對她的作品的一個最後道別。
蘇宛和赫成銘是準時到達的咖啡館,那天,蘇宛表現的比較淡然,赫成銘卻興致盎然。
推門而入的時候,店裡飄來的除了咖啡的清香外,還有緩慢節奏的藍調音樂,是這個城市少有的愜意環境。
由此可知,店主一定是個蠻有品味的女主人。
蘇宛和赫成銘選擇了靠近窗口的位置坐了下來,兩人面面相覷的等待着畫主的出現。
沒過多久,赫成銘的身後便走來了一個穿着長白紗裙的女人,她的手裡端着兩杯店裡的招牌特色,手指力度溫和的將飲品放置到蘇宛和赫成銘的面前。
赫成銘以爲她只是普通的服務員,連正眼都沒擡一下的說道:“對不起,這不是我們點的東西,我們還在等人。”
女人態度溫和,她舉手投足間都優雅的讓人過目不忘,蘇宛緊緊盯着女人的面容,那並不是一張可以傾城的容顏,卻每一處都恰到好處的俘獲人心。
像一抹春風,像一口起酥,像一口清茶。
“這是贈送給你們的,爲了回報懂得欣賞的買主。”女主人聲音清婉,她輕聲細語的說着,眼睛微笑的注視着赫成銘和蘇宛。
赫成銘這才恍然大悟的擡起頭,他和女主人雙眸對視的瞬間,蘇宛看到了兩人眼中無數火花的迸濺。
大概,這就是一見鍾情的悸動吧!
因爲一幅畫,因爲蘇宛的一次牽引,因爲一場毫無預兆的欣賞。
赫成銘愛上了那幅畫的女主人,而那個如水般細膩的女人,就是韓佑庭的姐姐,韓怡心。
如今回憶起來,除了林雨熙,那是赫成銘這十年來唯一的一次愛情,並且刻骨銘心。
一個男人愛上一個女人,往往是沒有預兆的,他的行爲舉止,他眼神裡的閃爍,都可以表明他的心意。
蘇宛那時候以爲,她的大叔就這樣被韓怡心搶走了,她也曾失落過,但她深知韓怡心是個知書達理的女人,她便也沒有什麼不甘的歪心思。
只是這世事難料,美滿永遠都只是童話裡才存留的結局。
現實,就是一面被打破的反光鏡,無時無刻在折射着殘剖不堪的殘酷生活。
赫成銘和韓怡心戀愛的第三年,赫成銘打算談及婚嫁,想將韓怡心娶進家門,當時韓怡心一心跟隨赫成銘,韓家二老也對赫成銘沒有異議,在赫成銘提出結婚的想法時,兩家也都舉雙手贊成。
最主要的是,那時的韓怡心對蘇宛是十分的討好,什麼事情都會先爲蘇宛着想,把她當成親妹妹一般對待,更不介意三人同住一個屋檐下。
在準備籌劃結婚事宜的後半個月裡,所有的大事小事也都處理的即將收尾。
與此同時,韓怡心的弟弟韓佑庭在得知了這個喜訊後,爲了助力姐姐的大婚,特地從國外大老遠的趕回中國,只爲了見一見赫成銘這個未來的準姐夫。
而這一切的噩夢,都從那一天開始了。
韓佑庭回國的那天,不巧趕上臺風暴雨,飛機整整延遲了四個小時纔到達,原定在下午六點到家的時間,也被改到了半夜十二點。
本來計劃是韓怡心一個人去接送弟弟的,但因爲時間太晚,韓家二老不放心,便一起跟着去了機場。去時的路上,是韓怡心開的車,他們三人提前一個小時就在機場候機,那時的天早已黑的望不見底。
安全接到韓佑庭的時候,他們姐弟倆興奮的相擁在一起,像是多年不見的老知己。
可能是韓佑庭太興奮,回去的路上,他一直主動要求他來開夜車,讓姐姐韓怡心和父母好好休息。
只是,這來時的路來乾涸,回時卻稀稀拉拉的下起了小雨,並且愈演愈烈。
這途中,韓怡心和二老曾多次勸弟弟在路邊等待雨勢變小再走,可他回家心切,一路毫不
畏懼的向前行駛。
而這一次的斷然決定,卻毀了這整整一個韓家。
因爲狂風暴雨的席捲,豆子般大小的雨滴垂直打在擋風玻璃上,那稠密的雨勢甚至讓人無法看清前方的路況。
在陣陣雷聲和幾聲汽車鳴笛過後,一束強烈的閃光燈下,韓佑庭的車還是沒能逃過厄運的捉弄,狠狠的撞向了前方同速而來的運貨卡車上,整個馬路,霎時狼藉一片。
韓家二老當場死在了車內,而姐姐韓怡心在堅持了一陣喘息後,也漸漸沒有了呼吸,唯有韓佑庭在安全氣囊的庇佑下,僥倖保住了一條命。
當時的韓佑庭是血流不止的,他幾乎是用盡全身解數才從彎曲變形的車中逃離了出來,他奮力的呼喊救命,卻都無人迴應。
當時的卡車司機也傷勢慘重,腿腳被憋在車裡,無法動彈,但他還存有意識,艱難的在車內的破碎零件中翻找出了手機,撥下了120。
只是造化弄人,離開的人永遠離開,留下的人,生不如死。
韓怡心和韓家二老是死在了事發現場,韓佑庭雖然保住了一條命,但卻留下了一生的陰影。
當時赫成銘在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他幾乎是瘋了一樣的趕到了醫院,可是映入眼簾的,卻是韓怡心被白色被單蒙面的現實。
如果你問我,生與死之間的感受有多不同,那我可能告訴你,那是活着的人,一生都無法逾越的鴻溝。
那一天的赫成銘,用盡了一生的力氣都沒能將眼淚乾涸,他奪眶而出的,是今後所有日子的難捱。
悽入肝脾,此生難忘。
韓怡心和韓家二老的死訊被宣佈後,韓家的葬禮是赫成銘一手操辦的,他不知他能用什麼去表達他對韓怡心的追悼,唯能在最後的路上,護她最後一程。
起碼,她的靈魂離開的一刻,他還在守她的周身。
葬禮的那天,前來悼念的,除了韓家二老的親人朋友外,一大部分是韓怡心的大學同學和閨中密友,其中有一個歲數稍微大一點的女人,交給了赫成銘一個日記本。
那個女人告訴他,這是韓怡心整整三年來記錄的和赫成銘有關的日記,韓怡心原本是想在結婚的那天送給他的,可是如今看來,那一天可能等不到了。
赫成銘收下那個日記本的時候,他的手指幾乎失去了控制,手臂顫抖的不能遏制。
他強忍着飄在眼仁下的淚水,手指緊緊扣着本子,他的任何一次情緒波動,都讓他無法收場。
愛,大概就是真相在手中,卻捨不得離開。
葬禮結束的這晚,韓佑庭一直跪在遺像前,所有人都散場之後,他都遲遲不肯起身,整整一天,寸步不離。
赫成銘看着他的背影,心底不由自主的發出一陣恨意,他是恨他的,恨他斷送了姐姐韓怡心的命,恨他毀了他這一生的摯愛。
“爲什麼偏偏只有你活下來了,爲什麼死的人不是你?”赫成銘言語激烈,恨不得將他置死。
韓佑庭只是跪在遺像前,一言不發,他似乎找不到可以搪推的藉口,他何嘗不自責,無法原諒自己,他毀滅的,不僅僅是一個家、一段婚姻,還有他這一生都不再存活的信仰。
有些東西,在生命消逝的一刻,都演化成了泡沫。
從那以後,只要韓佑庭出現的地方,赫成銘都繞道而走,只要他在任何場合聽到韓佑庭的名字,他都閉口不提。
赫成銘的傷口,是永遠無法結痂的痛。
他們兩個人,如同仇人相對,赫成銘無法原諒,韓佑庭亦得不到原諒。
蘇宛在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是在葬禮結束的當天晚上,因爲那天不巧的碰上了她的高考升學考試,她便無法出席那場葬禮,也沒有見到那個讓赫成銘一生都記恨的韓佑庭。
韓怡心的離世,讓赫成銘整整萎靡了一年,那一年裡,蘇宛變着法的哄他開心,卻都無動於衷,就好像,那個男人喪失了愛上其他人的能力。
就好似,他後半生的婚姻,只是一種無意義的形式。
直到韓怡心死後的第三年,當赫成銘再次提及這件事時,他才稍顯平靜的告知她,當時韓怡心死的時候,已經懷上了他的孩子,那孩子緊緊一個多月大。
從那以後,蘇宛終於理解了他對韓怡心的愧疚和念念不忘,理解了他對韓怡心的弟弟的仇恨,以及如今他對林雨熙肚子裡的孩子的珍惜。
至於那個日記本,從赫成銘帶回家的那一刻起,蘇宛從沒見他開啓過。
畢竟他,早已經沒了那個勇氣。
再翻啓,也只會痛不欲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