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薇翻開右手,往手上一看,不由得吃了一驚。
食指與中指上,兩道勒痕清晰可辨。那正是半個月前在李參軍府上。李細君教她射箭時留下的傷痕。
其實原本都已經痊癒,可是剛纔撥弄了琴絃,那兩指上的傷痕竟然重新裂開了。
杜薇盯着自己的手指愣在那裡。
那兩道傷口並不大,只是有些深,按說半個月的時間,無論如何都會癒合,可是現在竟然又迸開了,這是怎麼回事?
她眨着眼睛,只覺心中劃過一道不詳之兆。
她唯能想到一個可能,那便是她自身的癒合功能降低了!估見序巴。
猛地撩起衣袖。腕上繫着的三生石露了出來。
看到三生石的一瞬間。她眼前不由得一黑,險些暈過去。
“姐姐?”李細君似覺出她有些異常,不解的望着她。
杜薇努力扯動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沒事,剛纔突然把曲子忘記了……”
李細君驚訝道:“此曲乃姐姐所做,還能忘記?”
杜薇淒涼一笑,沒再接話,撫動琴絃,任陣陣刺痛的感覺襲上心頭。彷彿只有這樣,她才能感知自己還活着。
她甚至不知自己彈了些什麼曲調,腦海中唯一浮現出的,便是那塊已經失去一半光華的三生石……
本命已然去了一半,她的時間,不知還剩下多少。
指尖一痛,琴絃跟着一顫,竟走了音。
“小姐,您沒事吧?”羽兒擔心道。
“沒事。”杜薇深吸一口氣,右手剛想重新撫上琴絃,自她身後突然伸過一隻大手,一把將琴絃按住了。
“不如讓爲夫與你合奏一曲?”耳邊傳來熟悉的低語,幽幽的,呼出的熱呼撲打在她的鬢角。
不待她同意,身後之人便將她攬在懷裡,伸出右手代替了她的位置:抹、挑、勾、剔、撥、刺、拂……
杜薇左手跟上。時而按音,時而滑音,帶起、推出,猱、綽……
琴音如洪流奔涌而出,再現殺場風煙四起,蕭殺意冷。
眼角處,半顆淚珠不受控制的悄悄滾落下去,杜薇側過臉,不想讓他發現。
琴音,忽地走高,琴絃竟應聲迸裂。
杜薇嚇的一縮手,身後風暮寒伸出寬大的衣袖遮住了她的臉。
李細君等人俱是一驚,好好的琴絃怎麼會崩斷?
“世子妃身體不適,李小姐請自便。”風暮寒話音未落,竟將杜薇直接抱起,迤邐而去。
見此情景,玲瓏跟羽兒也只得留在原地。
只有青衣面無表情的跟了上去,但卻是遠遠的隨行,故意落後了老大一段距離。
剛纔只有他看出剛纔琴絃斷裂的真相:那是世子故意將真氣注入琴絃所致。
風暮寒將杜薇抱在懷裡,一路輕鬆地去了後罩樓。
樓頂捲簾盡數捲起,涼州城美景盡收眼底,憑欄眺望,秋日晴空萬里,湛藍如洗。
風暮寒將她放下,默默地看着她,眼底的微光裡帶着毫不加掩飾的憐惜,“你想問什麼……便問吧。”
杜薇一愣,她之前曾設想過種種與他提及此事的藉口,但萬萬沒想到最後竟是他先說出了口。
“你……有何打算?”她回望着他的眼睛,神情反而平靜下來。
“不知你剛纔在院裡聽去多少?”
“不多。”杜薇咬着嘴脣,終於鼓起勇氣道:“皇上會要你出兵北上麼?”
風暮寒沒有回答,但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一絲隱忍的疼痛,鳳眸裡的萬道星辰彷彿也凝結成冰,如同凍結的湖面。
杜薇的心不由得一縮。
“莫怕。”他喃喃道,伸手將她拉入懷中,輕輕摩挲她的背部,“少則數月,多則半載,爲夫便會回來。”
突然間,一股酸澀涌上她的喉嚨。
半年……她不知道到那時,她的本命還會剩下多少。
這一世與他在一起,也算是經歷了風風雨雨,坎坎坷坷,她突然間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恐懼。
她怕自己在離開的時候,他不在身邊。
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回去還是繼續輪迴此世,難道每次她都要做那個十娘,而他每次都是那個身患毒症的將死之人麼?
莫非每一次他們的相遇,都是由畫骨香而起?而且她也不敢確定,他們還會再次相愛。
突然,一股暖流自她的脈門涌入,她詫異的低下頭,發現他正扣着她的脈門,將真氣徐徐注入。
“怎麼了?可是又不舒服了?”他緊張道,他的小狐狸一直都非常善於掩飾自己的情緒,就算是當初她獨自跟着青衣深入虎牢關大營時,也沒見她像現在這般,全身都在瑟瑟發抖,就像一片秋天的葉子,好像隨時都會飄零,讓他覺得心痛。
“我們什麼時候返京?”杜薇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八月十五之後。”頓了頓,他補充道:“我帶兵北上時,你留在此處。”
杜薇的眼睛豁然睜的老大,“你說什麼?”他居然要把她獨自留在這裡!
“薇兒,聽我說。”他攬住她的肩,語氣堅定,“京城勢力繁雜,我與英王都不在,雖然太子現在已然失勢,但難保我鞭長莫及,我不能將你一個人留在那虎狼之地。”
“既然如此,你便帶我一起走!”杜薇只覺自己就像站在懸崖邊上,只要他一句話,隨時都有掉落深淵的可能。
“我不要自己留在這裡,我要跟你一起去!”
風暮寒一愣,蹙眉道:“莫要再鬧了,北方環境惡劣,長途跋涉你這身子根本吃不消,只怕還沒走到一半路程,你便會病倒了。”
“我不管,這一次我說什麼也不會放你自己一個人走。”杜薇也上來了倔脾氣,小手死死抓着他的衣裳,“我可以幫得上忙,你記不記得,我能看得懂他們軍中密文!”
風暮寒雙脣緊抿,他當然不會忘記此事,可正因爲如此,他才處處掩蓋此事,以至英王多次來信求皇上降旨讓杜薇隨軍,他都藉故遮掩過去。
所幸皇上也並不相信會有女子真的能識得對方軍中密文。
“求求你了,這次帶我一起。”她拼命搖着他的胳膊,她怎能不怕,這一次的分離,也許將是永遠。
縱然可以無限的輪迴此世,但那時的他,還是現在她眼前的這個人麼?可以疼她、寵她,縱容她的愛人麼?
兩顆滾燙的淚珠毫無預兆的砸下來,正落在風暮寒的手背上。
風暮寒目瞪口呆的站在那裡,像被雷劈了一樣。
他從未見她哭得如此傷心過,就算當初他爲了去莫子國拿回解藥與她斷情絕意,也未見她當着自己的面哭成這般模樣。
豆大的淚珠就像被扯斷了連線的珍珠簾子,噼裡啪啦的直往下掉。
第510章 我只怕,等不到你回來 撒花!鑽石1000加更,謝謝親們的支持!
“風暮寒!你這次要是再丟下我……你會後悔的!”杜薇扯着他的衣裳,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她的眼淚,就像灼熱的炎雨,落在他的身上。燙得他直哆嗦。
他簡直不敢相信。他的小狐狸會哭成這個樣子,她毫無顧忌的揚着臉,支離破碎的哭聲就像無數把刀子紮在他的胸口,將他的那顆心分割成一千塊一萬塊……
他緊緊將她攬在懷裡,可杜薇卻並不領情,她不斷撕扯着他的衣裳,“……你說……你說會帶我一起走……”
以風暮寒的力氣,完全可以制服她,但他生怕自己力氣重了會傷到她,所以他只得摟緊她。憑由她張牙舞爪的。像只發瘋的小野貓。
終究,她還是耗盡了力氣,靠在他的胸前,哭得一抽一抽的,手指死死抓着他的衣袖,骨節泛白,像是使出了渾身的力氣。
突然間,他意識到她是在害怕。
在別人眼裡,杜薇是杜府的嫡長女,是皇上親封的女國公,亦是別人談論聞之色變的南王世子的正妃。
可實際上。只有他知道她原本是誰,她是從哪裡來。
她從來都不在乎這些加在她身上的光環,她所在意的,唯有他而已。
若是離了他,那她便一無所有。
一種被人需要着的幸福感莫名的充斥了他的心底。眼中的堅冰瞬時化開,幾乎要模糊了他的視線。
“傻丫頭……”他不屑輕笑,那是他慣用以掩飾自己的方式,可是這一次,他卻失敗了,聲音顫抖着,透露出了他的情緒變化。
“你是怕爲夫回不來麼?”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臉,俯身將她臉上的淚珠吻去。
她死死抓着他的衣袖,臉色慘白,渾身不住地發抖,“我是怕……自己等不到你回來……”
風暮寒一愣,猛地抓起她的手腕,三生石頓時映入他的眼簾。
一半已然失去了原有的光澤,灰暗的、死氣沉沉的,就像一塊普通的石頭,而另一半,仍然閃動着黃綠色的光華。
風暮寒的牙齒間發出“咯”的一聲脆響,他用力將她抱緊。
“薇兒,薇兒……”他不斷的喚着她的名字,聲音裡滿是懊悔與憐惜。
還是來不及麼?還是留不住她麼?
儘管他那麼努力,可她終究還是不屬於他,自來處來,往去處去……
懷裡單薄的她就像隨時會幻滅的美夢,他想用力將她留住,卻又擔心她會破碎。
秋夜微風徐徐,吹動後罩樓上一排排垂下來的竹捲簾,捲簾上繫着的銅鈴時而細碎的叮噹作響。估溝餘才。
貴妃榻上,杜薇蜷縮在錦被裡,就像只慵懶的貓咪。
風暮寒靠在她的身邊,妖冷的輪廓在燭光的映照下,更顯英氣攝人。
崔先生右手切在杜薇的脈門上,沉默半晌,搖了搖頭。
“如何?”風暮寒語氣幽幽,眼底似有星辰萬道,直讓人不敢直視。
崔先生猶豫的望着榻上的杜薇。
“崔先生但說無妨,本世子剛纔點了她的睡穴,她不會醒來。”
“雖然世子妃看着與常人無異,但身子虛得厲害,就算是靜心調養……沒個幾年時候難見成效。”
風暮寒深深蹙眉,就這樣的身子他如何敢帶她一同北上,“你可有什麼好法子?”
崔先生捻着下巴上的一縷山羊鬍,“除了每日服用在下開的湯藥外……別無他法。”
“難道就沒有更好的法子?”風暮寒不滿道。
“在下到是突然想起一事。”崔先生道,“世子可還記得畫骨香?”
他怎麼可能忘記,唯一的畫骨香正是被杜薇自幼服食了,所以他才只能依靠她的血來解毒。
“世子爺可知那畫骨香除了解百毒,還有其他功效?”
關於這件事,風暮寒還真沒聽說過,“你說來聽聽。”
“據傳說畫骨香乃是一株仙草,生長在龍脈中,凡人服食可延年益壽,長生不老……”
“長生不老?”風暮寒不屑輕笑。
“當然,這只是謠傳,在下也不相信此物會有如此功效。”崔先生道,“不過若是能找得到第二枚畫骨香,世子妃便會有救了。”
“第二枚畫骨香?”風暮寒薄脣緊抿,此話說來容易,但誰也不曾聽說世間還有第二枚畫骨香,“對了,龍脈……”
風暮寒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道:“記得小時候本世子好像聽母妃說起過龍脈……”但那是他十歲之前的事情,他拼命回想,可腦海中彷彿聚着一團迷霧,他無論如何也看不清霧的另一邊。
杜薇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上蓋着錦被,蜷縮在貴妃榻上。
身旁的位置上隱隱有些微暖,顯然那人才離開不久。
“世子妃醒了?”玲瓏跟羽兒不知何時出現在樓梯口,繞過屏風上前服侍她更衣洗漱。
杜薇欲將手伸進銅盆裡,突然發現右手的食指與中指纏繞上了包紮用的棉布。
“世子爺吩咐,要您一會到書房去。”羽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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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薇心中不由得一陣不安。
她已經不記得昨天最後發生了什麼,風暮寒到底有沒有答應要帶她一起北上,看着鏡中自己腫起的眼皮,她輕輕嘆了口氣。
書房裡,風暮寒坐在桌案後,一手支着額角,另一手持着卷宗。
杜薇輕手輕腳的走進去,在桌案前站定,靜靜的望着他。
昨天晚上,她確定他是陪在自己身邊,可是看着他眼底泛起的疲倦,突然間,她又不那麼自信了,莫非他一夜未閤眼?
“用過早飯麼?”風暮寒頭也不擡的問,彷彿早就知道她站在那裡似的。
“沒……”許是因爲昨天哭的太兇,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風暮寒擡起頭來,眼中帶着絲憐惜的柔光,“一會陪我一起用吧。”
“好。”她低聲應着,可是仍站在那裡望着他一動不動,眼中的期盼之色,任誰看了都有些不忍,微微腫着的眼睛裡泛着水光,彷彿隨時都會哭出來似的。
若是換了平時,他一定早就忍不住上前抱住她、安慰她。
可是他知道,她想要的答案是什麼,他真的不敢冒那個險,帶她北上?若她病倒在半路上,或是因此而喪命,他會悔死。
他低下頭去,躲避似的將自己的視線投在了手中的卷宗之上。
杜薇突然朗聲道:“風暮寒,我只問你一句,你這次北上究竟帶不帶我同行?”
一擊命中,竟讓他突然間無從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