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沈幽蘭不僅是有錢能辦事,而且是有錢會辦事,會把事辦好,辦得很漂亮!
沈幽蘭拿到十萬元無息貸款後,首先按照石主任他們的意見,讓包工頭晁海帶領工人拆去舊店,在舊店的基礎上開始澆倒基礎。她讓晁海包工不包料,買材料的事都由她親自帶着包工頭到外面採購,馬鋼買鋼筋,宜興選琉璃瓦,還有商架、櫃檯訂購的事,統統由她一手一腳操辦……這樣,人雖然累些苦些,但節省了資金,又保證了質量,是值得的!由於她善於做以心換心的工作,比方上午下午由她或是她丈夫定時給工人們散些香菸吃;每天燒茶,不僅是要放菊花甘草,一定還會放足白糖,只有放了白糖的茶喝起來才潤涼可口……這樣熱誠對待,工人哪能不盡心盡力抓進度,不等新學年開學,一棟嶄新的商店建成了:牆體除臨街那面外,都一色白瓷磚到頂;屋面爲絳紅上釉陶瓦;屋脊壓着回字磚,兩端龍頭高揚……單從外形上就足可以看出這爿商店軒昂氣派非同一般;臨街一邊那二十多米寬的牆體,除中間留一扇三米左右的鋁合金推拉門,其餘兩邊清一色玻璃磚櫥窗,櫥窗內整齊地擺設着色彩鮮豔的條盒香菸、瓶酒、滋補禮品、開司米、蘇杭花傘、上海鞋襪等等等等時尚商品,凡是路經這條街的人都能一目瞭然,極其吸人眼球;店堂內靠上沿一排四頂商架櫥,櫥上商品琳琅滿目五光十色;八節鋁合金玻璃櫃臺一字排開,櫃檯內更是擺設整齊貨色齊全……
新店更不是往日那種“三個人進來就擠得屁股擦屁股”小得轉不開身的地方了,八節鋁合金框架的玻璃櫃臺將店堂分隔成內外兩處,沈幽蘭站櫃檯裡,顧客站櫃檯外;顧客可以沿着那按有日光燈而明亮白燦燦的玻璃櫃臺邊移動邊瞅着那裡面和商架上豐富多樣的商品,任意挑選着自己所需要和感興趣的商品。
客大吃店,店大吃客,這話是對的。沈店不僅是起死回生,生意更是火爆,名氣自然也就越傳越遠,越傳越神!一時間,孤峰、洪澗,直至臨縣的弋河鎮的商家們,凡是聽到“沈幽蘭”三個字,無一不願同她做生意買賣的。
沈幽蘭在本街供銷社進貨,偶爾少帶了鈔票,批發股長馬上就會對發貨員打招呼說:“貨照發,錢欠着。沒事!”最後還要對她說些客氣話:“別說你這幾個,就是再多,我們也放心,還怕你閻王少了小鬼的錢!”
如若是到洪澗或是到弋河去批發,批發部要是缺了一樣或是幾樣貨,主任就滿臉堆笑地跟在沈幽蘭後面陪着不是,說:“沈老闆,你要多少,留個數字放這裡,明天我一準派車給你送去!明天不送到,下次你就指着鼻樑骨罵我!”一邊就叫人爲沈幽蘭泡茶倒水讓座位。
直銷廠家更是主動送貨上門,比方被單廠,毛巾廠,食品廠,大表紙廠……貨送到位,廠家也不急於要貨款,只說:“沈老闆,打個條子。”沈幽蘭說:“我的字醜死人嘞。”貨主立即笑着說:“只要有你沈老闆三個字,哪怕是畫個倒鉤,我們也相信!”臨走還要笑咪咪地同沈幽蘭揚揚手,說:“沈老闆,再見!”沈幽蘭雖然不是經商的老手,但“薄利多銷”的經商之道,她還是懂的。這也叫財大氣更粗,氣粗膽更壯,沈幽蘭自從有了足夠的無息貸款作週轉資金,又有充裕的“卸貨還商”的貨源,在此後的經商中,她更不把利潤看得過重;她知道積壓貨物實際就是虧損,爲了能把充裕的商品及時推銷出去,她總是注意把每種物價賣得低廉些,特別是對整箱整件的購買者,她還可以打折扣,折到幾近批發的價格。
鄉下人看問題自有他們獨特的眼光,凡是來沈店買過東西同沈幽蘭打過交道的人,本來就知道她人緣好心腸好生意公道,就連她補稅罰款三千塊,大家也不覺得她是違了法做的不應該,相反,他們更崇敬她,認爲是她精明能幹。“老生意人都沒有她補的稅多,這不正說明她會做生意!”於是,他們就按照他們的邏輯去推理,去誇獎,去崇拜,隨後就想方設法去她那兒做生意!
儘管店面擴大,商品增多,顧客增加,銷售量增大,但沈幽蘭仍然是捨不得花錢僱人幫忙。“僱人幹什麼?那別人不說你是個‘燒包’,吃了幾天飽飯,就想圖享受當老闆了?累怕什麼?再累再忙,也比種田種地好多了!”她總是忘不掉鄉下那些吃苦受累的日子。
沈幽蘭畢竟是一位歡喜更多爲別人着想的人,每當見到顧客在櫃檯外焦急等待的時候,她就有一種負疚感,即使自己是在忙着不停,也還要衝着那些一時沒買到貨的顧客歉疚地看上一眼或是給個笑臉抑或是點點頭,表示自己會盡快滿足他們的需要。
人不可能都是那麼善解人意的,特別是在一個買賣場所,尤其是在一位年輕漂亮而又孱弱的女人商店裡,因人手少而又不能及時光顧自己,難免不產生一種逆反心理而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比方性情急躁的顧客就會在櫃檯前大叫大嚷;調皮的男顧客就會故意在櫃檯邊擁擠起鬨;臂長的顧客會把長臂伸到商架上,自己動手取貨;熟悉的顧客索性自己鑽進櫃檯內,取了貨招呼一聲說:“沈老闆,記個帳噢!”連貨款不付就拿着走了……
沈幽蘭雖然是個不把金錢看得過重的人,但她是決不會讓別人隨意欺騙自己的。“東西給人拿走了,你要是沒發現,沒記住,人家還會說你一定是個呆子,是個傻瓜!”每逢遇到這種事情,她的每一根神經都繃得特別緊張,把自己所有的感官都調動起來:耳在嘈雜的話語中捕捉信息;嘴在不停頓地答理顧客的需求;兩眼左顧右盼——既要關注那些不文明的手腳,又要留意顧客的種種表情,既要用它去撫慰那一時還買不上貨物的顧客,又要用它去熱情迎送來往客人……雙腿雙腳就更辛苦了,就如按了車軲轆滑在光溜溜的蹓冰場上,沿着櫃檯兩頭迅捷地來回車轉蹓動……更辛苦的還是她的雙手和大腦:隨着她的答理,兩手就飛快地在櫃檯裡商架上抓、拿、稱、遞、收錢、找錢;隨着手裡拿起的貨物,腦裡就要回憶價格覈算總價盤算該收顧客多少鈔票該回找顧客多少鈔票……
開始一些日子,一天忙碌下來,他就又像初開店時那樣,渾身疼痛如散了骨架那樣難受;漸漸地,就不僅是渾身疼痛,而且已經感覺有些僵硬麻木。特別是那雙腿,不僅是整天麻木,有時坐下來挪起褲管,用手在那麻木的腿杆上輕輕一按,就能見到那上面深深陷進一個小坑,好久好久也恢復不了!就嚇得她連忙放下褲管!她怕這給丈夫看見,看見了就又要說她是“要錢不要命”,就又要責怪她不該將店開得這麼大,生意做得這麼大!有時,她又暗自慶幸:“這真奇怪了,這麼累,渾身這麼疼痛,頭怎麼不暈了?要是頭也暈起來,那這生意該怎麼做下去呀?”
一天上午,沈幽蘭又如往日一樣,繃緊着神經在店堂裡十分緊張地忙碌着,憑感覺就知道櫃檯裡進來一個人,她原以爲又是哪位不自覺的顧客鑽進來要拿東西,就客氣地說:“要什麼?我給你……”剛說到這裡,就已認出,忙說:“你進來幹什麼?”
於頫說:“來給你幫忙呀。”
沈幽蘭不解,問:“學生不是開學報名了,你哪來時間?”
於頫見幾個顧客要買香菸,就一一遞過香菸,收回鈔票,一邊說:“我現在有時間了!因爲新學年我已不當班主任了!”
沈幽蘭就吃驚地問:“你不當班主任了?”
於頫笑着,卻不回話;也學着沈幽蘭的樣子在爲顧客拿貨、收款。
往日,於頫覺得老師爲什麼在社會上沒有地位、被人瞧不起,很大一個原因就是因爲有些老師平時不注意自己的小節。現在輪到自己在是店裡站櫃檯,開始覺得這是不務正業,是有損老師形象,因此感覺很難堪、很害臊。幸好,這天的顧客誰也沒說他什麼,於是他又鎮靜下來,就如在課堂給學生講課一般,先是放嗓門裡重重地“吭”了一聲,然後不慌不忙地推了一下鼻樑上的眼鏡,做出一副很沉穩的樣子,首先衝着那些嗓門叫得特別高的或是拿着鈔票的手伸得特別長的顧客迎上去,說:“你——哦,您、您要點什麼?”他是教中文的,當然深諳“你”和“您”兩個字的應用範疇,但在這種場合,那個“您”字從他的口中說出,就變得異常生硬和彆扭!當顧客接過商品向他付款時,也就顯得更加笨拙和遲鈍!
儘管於頫在店堂裡笨拙得有些讓人可笑,但終究快手不如多個幫手,沈幽蘭內心還是非常歡迎他到店裡來幫忙的。一陣緊張生意過後,店裡剩下少數幾個顧客已坐在店堂裡抽菸閒聊了,沈幽蘭就藉着用雞毛撣撣掃玻璃櫃臺上因剛纔一陣忙碌而留下的一些碎屑和灰塵而走到丈夫面前,低聲問道:“真的就不當班主任了?”
礙於客人在場,於頫只是推點了一下眼鏡架,笑而不答。
直到夜十點,沈幽蘭疲憊地提着那隻裝滿貨款已由木盒換成的鐵箱回到宿舍,見丈夫有些神不守舍地坐在桌前一會兒看書一會兒寫字來回折騰,就把白天的話又問了一遍。
於頫就停下手中動作,拱直身體,從眼鏡片後怔怔看了妻子,嘴角囁嚅了幾下,不得不把自己的擔憂說了。
這段日子,妻子的店雖然開大了,生意火爆了,但她的身體已明顯比以前更加虛弱。儘管她做生意時始終是那樣面帶笑容,車轉靈活,但他還是清楚地看出來,她的臉模子比往日更加憔悴,眼瞼已上了厚厚一圈黑暈,往日那明亮如一泓清澈池水的眼睛已有了幾分朦朧與倦意……
於頫很內疚,也很自責。這種內疚和自責是從他倆近期的夜生活開始的。
不上三十歲的女人,在夜生活方面應該說是極其成熟、極其瘋狂浪漫的;但她卻不能。往日,就是從鄉下搬到街上來開店的那些日子,雖說白天看上去,她是文文靜靜,甚至見了男人說話稍有過分就會臉紅,但在同丈夫的夜生活方面,她還是極富激情的,尤其是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小動作,更是讓丈夫神魂顛倒如瘋如狂。但自從罰款以後,她對夜生活就極其冷淡了,有時是於頫要求過於強烈了,她纔不得不如盡責任一般,聽之任之地讓他去完成他要完成的事。有時見她如木偶人一樣毫無激情,於頫就不僅是懊惱,甚至懷疑她是不是真的與何敬民有了那回事而討厭起他!就在近期連續的幾個晚上,經常睡到深夜,就能聽她悄悄下牀,也不開燈,只做出一些“唦唦”的細微聲音,他原以爲是她在做些例假來的事情,漸漸就覺得那聲音不對,就微微睜開睡眼,這才發現,妻子正將一張張撕下的活血止痛膏貼向身上一個個部位!“她是多堅強的女人,不是痛到無法忍受的地步,會半夜起來貼它嗎?”於頫被妻子的堅強震驚了,等妻子再上牀,他心碎般地爬到她那頭,用手輕輕地撫摸着她那一處處貼着膏藥的地方,問:“又是遍身痛了嗎?”幽蘭說:“爬這頭來幹嗎?沒事的,睡覺吧,你明天還要上課哩!”於頫睡不着,就仍在妻子的身上撫摸。這一摸,競摸到了妻子的大腿,摸到了使他十分吃驚的大腿。儘管沈幽蘭極力否認,他還是發覺她的雙腿已經有些浮腫!“還騙我呢?這一按就是一個酒窩了,不是浮腫是什麼?”就骨碌掀開被單,拉亮電燈,仔仔細細反覆看着捏着那一按一個小坑的大腿……
魚與熊掌不可得兼。於頫無論是第一次學這一章,還是後來多次給他的學生講這一章,他的觀點始終是不變的;但現在面對着妻子的處境,他不能不懷疑孟老夫子在教人做人上是不是太殘忍了!
內疚、自責都是沒用的,他要以自己的行動去補償,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時間幫助妻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恰在新學年到來之前,應立釗老師拼死拼活吵着鬧着要當班主任!於頫覺得這正是“一個有豆缺鍋炒,一個有鍋卻無豆”!於是就順水推舟乘勢而上向中學劉校長遞了新學年不當班主任的報告;儘管劉校長堅持不同意,但在應立釗老師的糾纏與挾迫下,不同意也只得同意。
沈幽蘭聽了丈夫的一番敘說,覺得蹊蹺,就說:“應老師不是一向不歡喜教書嗎?怎麼突然又想當班主任了?莫不是小姣開了店,生活穩定,他一心想好好教書了?”
於頫笑着說:“那可不是。我猜呀,他還是爲他家開店纔要當班主任的。”
沈幽蘭一時沒有理解過來,就問:“當班主任和開店有什麼關係呢?”
於頫不屑地 “吭”了聲,說:“現在校園裡不是有種說法叫‘吃學生’嗎?什麼是‘吃學生’?就是靠做學生的生意賺錢。企業要發展,就得控制經濟制高點;老師要做學生生意,就要控制學生!誰控制了學生,誰就控制了制高點,就贏得了學生的生意!應立釗這個‘高斯一撇’,能不明白這個道理?他要當班主任,就是想控制住學生,讓學生去做他家小店的生意!”
沈幽蘭明白了,點點頭,說:“他這就叫聰明,想得實在。誰像你樣,整天除了教書就什麼也不想!”
於頫笑着說:“我這把班主任給了他,下學期就可以騰出更多時間給你幫忙,這還不好嗎?”
沈幽蘭以爲丈夫說的是句玩笑話,也用鼻子“吭”了聲,說:“你和學生在一起玩慣了,真的不當班主任,那你會急瘋了的!”
於頫說:“這怎麼會呢?你不總是說我只會教書不會幹別的活嗎?從今以後,我就要露一手給你看看,免得你總是小瞧我!”
沈幽蘭高興了,說:“你要是真不當班主任,就幫我做些家務,比方做飯啦,輔導丹丹學習呀,那是再好不過了;店裡的事你是少插手爲好!”
這種設計是極其科學而有道理的,但矛盾就從這年高考出了好成績而鬧得複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