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戲貓
這天晚上,金霞又早早進了何敬民家,但這晚沒有做那事,只是同何敬我肩並肩坐在堂前沙發上前傾着身子看梨花貓在碗廚的酒箱間守候老鼠。梨花貓不時攪動着那挺直而有力的尾巴,全神貫注地窺視着……何敬民更是饒有興趣地看着,直到晁海進來,他還急忙搖手,示意腳步別發出聲音。
金霞知趣地站起,讓晁海坐到沙發上,又爲兩個男人泡了茶,這纔回到桌邊坐下。
何敬民得知那些“炸彈”鋼材全部處理完畢,就“噢”了一聲,不再看貓捉老鼠,回頭對晁海說:“處理就處理了,下次再不能這樣了!”
工頭又是顯出嬉皮笑臉,說:“何鎮長,我有幾個膽啦,還敢不聽你的?”說着,就從衣袋裡掏出了香菸,“我這裡有孬煙,你可抽?對了,你們當幹部的不抽我這孬煙,抽的都是‘小女人’!”說着,就把一支“盛唐”香菸遞到何敬民面前。
何敬民看了看對方,什麼也不說;心想:沒一個工頭不是能跌得倒爬得起的,目的沒達到,能裝得比人家孫子還可憐;一旦目的達到,就是趾高氣揚,忘乎所以!他雖然有些看不慣工頭剛纔一番玩世不恭的樣子,但事已至此,也只得接受。不過,他還是在不斷提醒自己,對於包工頭這種人,是不能過於親近的,過於親近,會使他以爲是受了他的賄賂,已被他的賄賂“套”住,就得受制於他!就又想到當年爲了當上公社副主任而向秦兆陽“借”了十萬元,後來不僅是不敢明着得罪他秦兆陽,甚至連自己老婆跟他秦兆陽睡覺,他也只能是火燒烏龜肚裡疼,而根本就不敢去計較……前車之鑑啦!何敬民不得不一再提醒自己,對這小包工頭一定要吸取教訓,時時讓對方感覺到他是領導,是處在居高臨下的位置,絲毫不能讓對方看出他因爲收了他那十幾萬塊錢就變得底氣不足,而把領導與被領導的關係變成平起平坐甚至是來了個本末倒置的顛覆!那是極其危險的!想着這些,何敬民就穩穩坐住沒動,工頭把香菸遞過來,他也只是漫不經心地伸手接過,並用兩個指頭將煙的一頭捏了捏,再讓工頭爲他點着火,深深地吸了一口,這才用領導的口吻說:“你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抓緊工程進展,把買回來的材料儘快用到工程上去,不要老是擺放在工地上,老是擺在工地上,遲早會被人發現的!”
晁海見對方板着面孔,知道那是故意在他面前擺架子顯權勢,已不再嬉笑,認真說:“何鎮長放心,我已不是搞第一個工程了,這些我懂,決不會給你領導增添麻煩的!”
何敬民知道包工頭已領會了他的意思,就說:“晁師傅,這個工程是外資項目,你可千萬不能掉以輕心噢!”
晁海又是點點頭,說:“知道。知道。”
何敬民想到那些不符合規定的鋼材就要用到工程上去,心中仍空虛,就再次提醒:“晁師傅,我還得提醒你,目前我們面臨的困難你應該清楚,港方於老先生要求我們在十月份完工,時間就剩四個月了,但目前天氣對我們很不利,久旱不雨,聽說中學那井水已很難能抽到工地了,你可不能因缺水就減少對牆體、鋼混的養護啊!這些關鍵的地方要是出了問題,那你我不僅是吃批評、少幾個錢的事,更是要犯法坐牢的呀!這些你千萬要小心!”
顯然,晁海並未被何敬民的一番勸告提醒,而是充滿久經風浪、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那種自信。他眨了眨一雙小眼睛,說:“哈哈,何鎮長,你別怕!搞工程,哪個老闆開頭都是這樣說的,什麼時間啦,質量啦……你們這些當幹部的,整天不說這些話,哪裡還有事幹啦?嘿嘿,現在你鎮長不要整天着急時間、質量,也不要急什麼天旱無雨這些事,至關重要的就是爲我準備這個——錢!”說着,就伸出左手兩個指頭放一處在何敬民面前捻了捻。
晁海當然無論是“暫借”還是通過魚腹送出的錢都不是白借白送的,他要將那一次次送出的錢作釣餌,不僅要釣着負責工程的何敬民答應把那不符合規定的“炸彈”用到工程上,而且還要釣着他何敬民把建校的資金一批批提前撥到他手上。他知道,現在在集體單位做工程,首要的問題是把鈔票搞到手,要不然,工程做完了,他還會拖欠你一批資金,十年八年不給,都是常有的事;只要把工程款及時逼到手,就有了主動權,就能牽着發包方的鼻子走,就不至於被動!
提到建校資金的事,何敬民的底氣頓然顯得不足,那居高臨下的領導氣勢也消失了一半。整個工程的預算是三百萬,除了港方承擔一半外,地方政府還是承擔一百五十萬啦!可這一百五十萬,除了教育附加費和少得可憐的一點羣衆捐資,政府還能到哪裡弄出更多的資金呢?現在工頭又提出工程款的事,何敬民怎能不着急哩! ‘
“急什麼?只要你把工程搞上去,我會把錢撥給你的!”何敬民只能用這種哄騙的辦法去催工頭抓緊工程進展。
晁海就笑,說:“我把工程搞上去了,你能到哪裡去搞錢?還不是在騙我嗎!”
見工頭揭了老底,何敬民面子上有些難堪,就說:“我會少了你的錢嗎?實在沒有,就是討飯也會把你的錢討齊的!你沒看見我這些天正在發動全鎮老百姓集資嗎?”
工頭又是一笑,說:“那集資款能有多少?要是買開水喝,倒是能喝上幾天。”
正說着,就聽金霞在桌邊嚷道:“捉住了!捉住了!”
何敬民不再爭論,就同晁海一起把眼睛瞅向廚房那邊。就聽碗廚下面傳出兒聲短促而絕望的尖叫。梨花貓終於從那兩隻酒箱之間的隙縫裡抓着一隻肥碩的老鼠,就慢慢地從酒箱之間退出來,將嘴銜的老鼠放在一塊空地上。梨花貓似乎對這次的勝利並不特別感興趣,更沒有要立即撕開老鼠五臟六腑飽餐一頓的急迫;它似乎顯得很累,就匍匐着,連那隻散滿梨花點很是好看的長尾巴也不再攪動,只是盤繞在它的屁股墩下,兩隻發亮的黃眼珠早被似閉非閉地眼瞼遮掩住,懶散散似醒非醒似睡非睡地瞅着它面前的獵物。因此,就少了早年先輩們抓了老鼠嘴上就發出“嗚嗚”的威風,更少了那虎視眈耽而防備老鼠隨時逃躥的高度警覺。
那隻肥碩的老鼠不知是真的死了還是一時被嚇懵,就見整個身體軟綿綿、疲沓沓,頭部側偏着貼在地面,緊緊地閉着眼睛,尖尖的嘴脣上幾根又長又硬的白了半截的鬍鬚在一陣陣抽蓄,扭曲的身子現出白絨絨的肚皮上四個米粒大小的紅奶頭……
晁海想着要錢的事,無心看那半死不活的老鼠,就說:“那有什麼好看的,還是講講我這工程款的事吧。”
“不是說過了,還有什麼好說的?”何敬民知道老鼠是極會裝死,他要看看這次的老鼠是真死還是假死。
晁海就又把身子向何敬民貼近了一步,又遞出一支香菸,說:“何鎮長,你不撥錢給我,就眼睜睜看我把這工程停下來?”
何敬民就怔了一下,不再看貓和老鼠,回過頭問:“停工?誰叫你停工?我還正要催你抓緊哩!”
晁海說:“你不給錢給我,叫我怎麼抓緊呀?”
何敬民已有幾分不耐煩,說:“不是說過,政府沒有錢嗎!有錢我能不給你嗎?啊?”
晁海冷笑着說:“哎呀!我說句何鎮長不高興的話,你這輩子幹不了大事,也幹不上去了!”
何敬民心裡“格登”一下,但很快又控制起自己的情感,裝着仍在看廚房裡的貓和老鼠,問:“什麼意思?”
老鼠這時微微向前蠕動了一下,梨花貓就猛伸前爪,將它抓回,重放到原處。老鼠又是軟綿綿、疲沓沓地躺在地上。
晁海說:“政府沒有錢,那銀行也沒有錢?要是你們膽子不小,爲什麼不去貸款?全國貸款的人多着呢,能是你一個?人家貸了款,辦成了大事,領導誇他有魄力,羣衆說他有能力,不上一年兩年,就呼呼地爬到縣裡市裡去了!像你這樣膽小怎麼行呢?”
何敬民心裡已被挑撥得不是滋味,也就無心再看老鼠裝死的事,笑着對晁海說:“嗨!別看你整天手裡掐把瓦刀,對當官的事還真懂呢!”
這次晁誨卻沒有笑,反而板着面孔裝做一副挺認真的樣子,說:“何鎮長,我說真的,你要是近幾天再不撥錢給我,我就不幹了。”
何敬民聽了這話,心裡極不痛快,兩眼緊盯着對方,說:“嗬,‘將軍’啦?是吧?”
晁海說:“不是‘將軍’。沒有錢,我真的沒辦法叫工人幹活嘛!不信,你看明天工地的工人就會少起來!”
何敬民見工頭較起勁來,就說:“別耍小孩的脾氣了,你負責把工程做好,我按合同到時撥款就是,行了吧?”
工頭撓撓頭上黃短髮,咧嘴笑了笑,但很快又停住,說:“何鎮長,還有件事,你一定得答應我!”
何敬民說:“真是隻喂不飽的鷹!還有什麼?說。”
老鼠又開始蠕動了。這次梨花貓有些鬆懈,只是輕輕伸出前瓜,將老鼠勾起,拎在空中悠盪了一下,又放回原地,並用爪在它的背上輕輕拍打了幾下,見老鼠不再動彈,就又閉上雙眼睡覺了。
晁海看了那老鼠和貓一眼,說:“何鎮長,算我求求你了,儘快把工地那個校長夫人調走吧!”
何敬民一驚,問:“她不是每天在工地上爲你們送茶送水嗎?怎麼在這個時候把她調走?”
晁海說:“現在於校長雖然是外出學習了,但她是於校長的一隻眼睛,一隻特別厲害的眼睛!把她放在工地上,要想把那些‘炸彈’用到工程上,遲早會被她發現的!”
何敬民就長長“哦”了一聲……
這時,廚房中央的老鼠已不見了,那隻養尊處優飫甘饜肥的梨花貓仍伏在那裡打着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