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然的表情,幽靜無波的血色眼眸,當他這樣看過來的時候,不止阿九,紀恆幾人也忍不住心中一跳,因爲楚陌景的眼神比這冰室還冷,嗜血的殺機,這不該是出現在他身上的。
阿九向前走了幾步,還沒怎麼接近,突然數根的冰柱從地下升起,團團圍在了冰牀,像是一座囚牢。
“這是……”紀恆臉色現了怒意,“邱長老,你這是把阿景當囚犯嗎?”
“我是不得已而爲之,魔血暴動,好不容易纔制住他,不關起來能怎麼樣?”邱長老沒好氣的回道。
阿九捏着拳頭,“前輩,現在能把這機關撤掉了嗎?或者,你讓我進去……”
“小丫頭,你別發瘋了,我現在也分不清他是清醒還是入魔,萬一他對你出手,你逃都來不及!”邱長老嘆道。
“不會的,”阿九透過冰柱之間的縫隙伸手進去,脣邊揚起一抹笑容,看着楚陌景,“師兄,你認得我的,對不對?”
楚陌景眉眼動了動,緩緩站起身,對着阿九看了一會兒,慢慢的走到她跟前,垂了垂眼眸,擡手握住了她的手,但他仍是一語不發。
“前輩,你看,師兄怎麼會傷害我呢,”阿九很開心的轉頭,而後懇切道:“能不能讓我和師兄單獨呆一會?”
邱長老揉了揉眉心,覺得這些年輕人簡直是不磕得頭破血流就不知道厲害。
“前輩,無論有什麼後果,我都自己承擔,”阿九道:“如果他會忘情,至少給我最後一些時間……”
“你真的不怕嗎?”邱長老不解,不是他不相信楚陌景,而是人一旦入魔,是會神志不清,完全被動的六親不認啊,這丫頭是真的不怕死嗎?
阿九神色微妙,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用一種難言的語氣緩緩道:“我怎麼可能怕他呢……”對她來說,他是這世上最溫柔的人了,她也許會怕任何人,但絕不會怕他,哪怕他……真的會殺她。
紀恆沉默了半響,託着邱長老跟謝修眀就往外走,邊走邊道:“咱們來商量一下該怎麼化解魔血……別看了,走吧走吧!”
“喂喂喂,紀神醫你不擔心嗎?”謝修眀哭笑不得。
“我擔心個鬼!”紀恆哼了一聲。
謝修眀:“……”
邱長老氣得吹鬍子瞪眼,到底還是在阿九懇求的目光下妥協了,一邊撤掉機關,一邊嘀嘀咕咕:“出了什麼事可別找我,真是的,一羣不省心的傢伙……行了,有什麼話趕緊說,有什麼事趕緊做!”
“……“阿九特別無奈的瞥了他一下,她這時候像是有那種心情的樣子嗎?口無遮攔的老人家也真是夠了!
暗門落下,冰室內安靜了下來,橫在阿九跟楚陌景之間的冰柱都消失不見了,兩個人對視許久,阿九先開口了:“師兄,告訴我,你現在清醒嗎?”
楚陌景仍是不語,只定定的望着她。
阿九先前憋了一肚子的火氣跟委屈,此時見他如此就惱了,睜着大大的眼睛瞪着他,故意道:“你不說話我就走了!”
“不知道。”楚陌景眉毛上落了一層冰霜,眨眼的時候,冰霜融化的水滴進眼裡,再落下了,彷彿是從他眼裡流下的淚水一樣,可實際上,楚陌景是從來不會哭的,哪怕再苦再痛,阿九也沒見他流過一滴眼淚。
阿九伸手去摸他的眉眼,觸手冰涼一片,她喉嚨乾澀,堵得慌,於是拽着他的脖子,令他低頭,去親吻他的眉心。
楚陌景身形一顫,低喃道:“阿九……”
阿九與他額頭相抵,手腕處能感受到跳得越來越快的脈搏,她低低笑了,脣瓣相貼,依然是沒有溫度,阿九退了退,輕聲說:“師兄,你冷不冷?”
楚陌景堵住了她剩餘的所有話,他略帶急切,一味的去追逐她的氣息,心尖處彷彿升起了一團火,不知道想要什麼,只是本能的摟住她,感受着肌膚相親的溫暖。
這時,阿九忽然狠狠咬了他一下,一把推開他:“師兄,我最討厭你!”
楚陌景頓了頓,眼眸被血色掩蓋,他皺着眉,周身氣息隱隱暴動,腳下的冰層也裂開了細細的痕路,面上看着平靜,其實只不過是長久以來的習慣,此刻的楚陌景,頭疼欲裂,阿九的身影漸漸在他眼前模糊……
阿九的手腕被他捏住,一瞬間往後仰去,後背撞上冰牀,又冷又疼,他整個人覆上來,手掐着她的細細的脖頸,只要一用力就能殺了她。
“你!”阿九對上他的目光,委屈極了:“你就這麼對我?混蛋,很疼你知不知道?”
這還是阿九第一次罵楚陌景,心裡壓抑了太多情緒,一個不小心就爆發了,紅着眼圈說:“我等了十多年纔等到你開竅,見鬼的聖僧舍利非得讓你忘情,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難受?你這個木頭,石頭……”
楚陌景仿若未聞,低頭去親她,阿九抿着脣,偏過頭去,結果被他捏住下巴,氣得漲紅了臉,一拳頭打過去,又捨不得了,輕飄飄的落在了他身上,她被動的張開嘴,任他索取。
脣舌交纏,並沒有什麼技巧,楚陌景也沒什麼經驗,只是憑本能在動作,最原始的,野獸一般的齧咬與舔舐。
阿九被他親得脣角發麻,忽然間,眼淚嘩嘩的流了出來。
楚陌景頓住,直直的望着她,眼中血色稍退,露出清透明亮的墨色,他聲音微啞,在她耳邊低喃道:“對不起……”
“你傻啊,你以爲我是因爲什麼?”阿九嗚嗚咽咽的說:“你就只會說對不起,我想聽的又不是這個!”她知道他應該是暫時清醒過來了,可她難過不是因爲他難得的強硬,而是憤恨他爲何一定會忘情,此時有多甜蜜,彼時就有多難受。
楚陌景心之所至,忽然嚐了嚐她臉頰邊的淚水,鹹鹹的,微澀,他心裡倏而大慟,猛地坐起來,乾咳了幾聲,嘴角溢出了血絲,乃是動用所有內力鎮壓魔血所致。
阿九從背後抱住他,垂了垂眼眸,湊了過去,伸出舌尖舔他脣角的血絲,楚陌景一下子攬住她,將她的頭壓在懷裡,撫着她的後腦勺,低聲道:“別動……讓我抱一會。”
“師兄,你喜歡我嗎?”阿九果真不動了,頭埋在他懷裡,悶悶的問。
“喜歡。”
“愛我嗎?”
楚陌景頓了頓,被阿九掐了一下,他眉目舒展,宛若春水淌過,如果阿九能看到,就會發現他此刻的神色有多柔和生動,只聽他坦言道:“很愛。”
阿九聽到了心花綻放的聲音,那麼的璀璨無暇,縱然身處冰室,暖意卻從心裡溢了出來,“不是被魔血蠱惑,而是你的真心?”
“我不騙你。”楚陌景如是道。
終於聽到了想聽的話,阿九眼淚卻流得更多了,這是她一生中快樂與痛苦並存的時刻,快樂的是她依偎在最愛的人懷裡,聽他說着最動人的話,痛苦的卻是此時過後,他就會忘記這份感情了……阿九又哭又笑,說不清什麼滋味,只覺得上天一直在捉弄她,總不願給她一個圓滿。
“師兄,邱長老說,如果你融合了聖僧的舍利,就會忘情……你知道嗎?”
“忘……情?”楚陌景遲疑着重複,顯然不是很清楚。
阿九恨恨的將邱長老的話陳述了一遍,楚陌景聞言沉默了,半響,他恍然道:“你是爲此而難過?”
這回輪到阿九不說話了。
楚陌景擡起她的頭,仔細的望着她,忽然覺得小師妹離青陽城重逢之時彷彿瘦了一圈,下巴尖了些,容顏漸褪稚氣,越發秀美,卻稍嫌蒼白,一雙眼睛大而明亮,注了一汪水似得,像是隨時會落下淚來,令他萬分不忍,憐惜至極。
“阿九,你告訴我,這一路走來,你真的開心嗎?”
阿九癟癟嘴,故意道:“不開心!”
楚陌景微微黯然,心道果真如此麼。
阿九見此,忍不住撲哧一笑,嘆了口氣:“因爲你沒有每天說一百遍愛我啊!”
楚陌景:“……”
瞧見楚陌景很是無奈的模樣,阿九收起笑容,認真道:“師兄,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訴我你不會對我忘情,好不好?”
“阿九,我不能承諾你沒有把握的事情,那是騙你,”楚陌景嚴肅道:“我說過不會騙你。”
師兄真是……令她又愛又恨啊!阿九咬牙切齒,這種時候她寧願被騙好不好?呆成這樣還哄人,難怪哄人的水平一直停留在她還是四歲娃娃的時候!
“不如我便不要聖僧舍利了。”楚陌景輕描淡寫的說出這話,阿九呆了呆,隨即氣道:“雖然我是有這個想法,但是……但是怎麼可以呢……”
說到後面,阿九語氣十分的苦澀,悵然道:“師兄,其實我覺得邱長老所言跟你身世有關,也跟卻憂谷的秘密有關,了迦聖僧臨死前都那麼說了,這個情……你是必須要承的。”
阿九心裡唾棄自己,一開始她想的分明是楚陌景所說的那樣,結果現在卻來勸服他別這樣了,這算是怎麼回事?簡直不能更心塞!
“果然是傻。”楚陌景嘆了聲,揉了揉她的頭。
阿九搖了搖頭,深吸了口氣,一字一句道:“師兄,我們來賭一把吧。”
等阿九出來時,紀恆正在跟邱長老商量最好的辦法,謝修眀挑了挑眉:“話說完了?你不會再後悔吧?”
“需要多久?”阿九不答反問:“師兄需要多久才能化解魔血?”
邱長老想了想說:“至少得一個月吧。”
“好,”阿九向外走去,“好,一個月後我再回來。”
“阿九,你不留在這兒嗎?”紀恆皺眉問。
阿九苦笑了一下,“我怕我留着會忍不住搗亂……還是算了吧。您放心,我不會亂跑的,我心裡有數。”
她要去找一個人,今生只有過一面之緣的表哥,裴子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