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漫延開來,有風吹過,樹葉飄搖垂落。
阿九一隻手牽着姜念,一隻手幫小姑娘順了順亂髮,低聲說:“你是公主,除了父皇母后,這宮裡沒人有資格教訓你,阿念,誰欺負了你,一定得讓她還回來!”
有仇必報是阿九的性格,可姜念是她的妹妹,骨子裡跟她是很像的,只因爲年紀小,才顯得弱勢,聞言,小姑娘重重地點了點頭,甚至裂開嘴朝麗妃笑了一下,甜甜的笑容令麗妃都擰起了眉頭。
“嘉寧公主十幾年都沒在宮裡呆過,恐怕不懂這宮裡的規矩……”麗妃心中不屑的想,皇后嫡長女又如何?不是皇子照樣沒用。
“規矩?”阿九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不以爲然,“是啊,我是不懂,那又怎麼樣?”
麗妃被噎住了,她知道阿九流落民間的內情,原本想刺她幾句,可……她也清楚姜皇對於這個女兒有多愧疚和疼愛,補償都來不及,哪會拿什麼規矩去約束嘉寧公主?
這時,站在麗妃旁邊的一個心腹宮女習慣性的幫腔:“公主殿下,麗妃娘娘怎麼說也是您的長輩,您怎麼可以……”
阿九打斷她,厲聲道:“以下犯上,來人,掌她嘴。”
“奴婢怎麼敢冒犯公主?不過是……”宮女秋實在麗妃身邊呆的時間長了,平日裡對姜念說話都很不客氣,誰知這回阿九卻直接給了她一個下馬威。
阿九蹙了蹙眉,不耐煩的掃了眼跪在地上的侍衛:“還要本公主親自動手嗎?”
眼見着侍衛們左右爲難的走過來,麗妃怒了,“誰敢動?”
阿九不想再跟她耍嘴皮子,這樣純屬浪費時間,擡了擡手,衆人眼睛一花,只聽“啪啪”兩聲,麗妃身旁的秋實兩邊臉頰就都腫了起來,秋實見鬼似地捂着臉頰,哆嗦着往後退。
衆人眼皮一跳,嘉寧公主竟然有這麼一身好武藝在身?
“本公主年幼時體弱多病,父皇母后特地派了高人前往清檯山教導武功,這種小事還需要大張旗鼓的宣揚嗎?”阿九面不改色的隨口胡謅,瞬間走到了麗妃跟前,不顧麗妃驚駭的表情,神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壓低聲音道:“我沒功夫陪你瞎折騰,安分點,懂嗎?否則小心你跟你兒子的小命!”
輕聲說完一句話,阿九笑了笑,又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溫和道:“麗妃娘娘,我不想跟你爲敵,也不想讓父皇爲難,你就不要總是找我跟阿唸的麻煩了。”
麗妃張口結舌:“……”
阿九卻拉着姜念,瀟灑的走了。
“阿姐,你,你真是……”姜念一臉興奮,手舞足蹈的脫口道:“簡單粗暴!”
對付段承澤需要小心琢磨,可對付麗妃這種的簡單粗暴不解釋!阿九眨了眨眼睛,不客氣的捏她,“誰像你這麼蠢,被人欺負到哭啊。”
“我纔不蠢!”姜念反駁,並強調着加重語氣,隨即纔有些擔憂道:“可是阿姐,這樣雖然解氣,但是會不會給母后添麻煩啊?”
“喲,你還挺懂事的嘛,”阿九樂了,笑吟吟的道:“放心,你阿姐既然敢做,當然有擺平的方法。”
姜念撫掌而笑,又睜着亮晶晶的眼睛說:“對了阿姐,你剛剛那個是功夫嗎?怎麼我覺得比宮裡的侍衛還要厲害啊?”
阿九淡定的忽悠小姑娘:“因爲我比他們厲害啊。”
“是哦,我阿姐當然是最厲害的,那阿姐你能不能教教我……”
阿九剛回宮,就收服了一個小小的腦殘粉,等到幾天之後,麗妃身上出了疹子,懷疑是阿九做的,可死活找不到證據,鬧得不可開交的事情傳到姜念耳中,姜念更加堅信了“要跟阿姐學習”的念頭!
麗妃不肯安分,在姜皇面前又哭又鬧說是阿九害她,姜皇自是不信,下令徹查後卻是麗妃自己吃壞了東西引起過敏,姜皇便安撫了她幾句,可她還是不肯罷休,姜皇嫌煩,連着好長時間都不去她那兒了,天天跑去皇后那兒跟妻女共享天倫之樂,直把麗妃氣得夠嗆。
天氣轉涼了,眼看着冬天就要來臨了。
這日,裴英下朝後卻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舅舅安好。”阿九微笑着見禮。
裴英挑了挑眉,見她身邊一個人都沒帶,不由打趣道:“沒想到你會偷偷來見我,想必是有什麼事情需要舅舅幫忙了?”
“非也,阿九確實有事想請舅舅幫忙,不過這事也跟表哥有關。”阿九說着,神色嚴肅了幾分。
“哦?”裴英詫異。
阿九看了看周邊,沒察覺到有什麼人後,才緩緩道:“表哥早些年在江湖上行走,結識了一個人。”
“子緒這麼大了,交個朋友又有什麼大不了的……”裴英不以爲意的說道。
阿九笑了笑,不急不緩道:“舅舅且聽我說完,您也知我這十幾年的真實去處,乃是流落江湖,因而我知道許多江湖上的事情,表哥所結識的那人,明面上的身份乃是江湖上魔教教主的徒弟,可據我所知,他的身份遠非如此簡單,更甚者,與晉國皇室有關……”
聽到這裡,裴英臉色變得有些凝重起來。
阿九又道:“舅舅手下能人衆多,爲了表哥的安危,還請舅舅好好查查此人,以免表哥遭人哄騙,鑄成大錯。”查吧查吧,最好把段承澤的老底全查出來!
“那人叫什麼?”裴英語氣嚴肅的問。
“段承澤。”
裴英點了點頭,事關他兒子,又牽扯到晉國,他不得不鄭重對待,“我回去便派人去查探。”
“表哥爲人重情重義,這事……最好不要讓他知道。”裴子緒那個笨蛋,一知道肯定會覺得不妥,然後偷偷傳信告訴段承澤……阿九暗歎,咚咚受了段承澤的恩,如今也幫着他,真是……一團糟,頭疼!
裴英一聽就無奈了,裴子緒的性子他也知道,敦厚有餘,卻不夠硬氣,都說是將門虎子,可裴子緒但凡能有一分虎的威勢,裴英就欣慰了,他嘆了口氣,“我明白。”
阿九頷首,微微一笑:“還有一事……我想請舅舅讓我在軍隊中挑選一支護衛隊。”
這話一出,裴英又變了臉色,意味不明的打量着看似純良柔弱的外甥女,兒子太敦厚心軟,可這回宮沒多久的外甥女……卻好像很不簡單啊。
阿九不動聲色的任他打量,前世是在她被人下毒後,裴英親自挑選了一支護衛隊給她,以保護她的安危,可如今,阿九也不想慢慢等了,有些事情還得再加快腳步才行。宮裡的人手她能用,但卻並非以她爲主,阿九想要的,是如同前世一般真正爲她一人所用的屬下,如此纔好幫她做事。
“這事……你可曾與皇上商量過?”裴英問。
“自是說過了,父皇讓我儘管來找舅舅。”阿九不傻,這種事情肯定要先忽悠好皇帝的,正好,姜皇如今對她可謂無所不應,區區一支護衛隊又算得了什麼?
裴英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手下的人都是上過戰場的,就算我讓他們去你身邊當護衛,只怕你也馴服不了他們!”
“不試一試又怎麼知道呢?”阿九攤了攤手,笑眯眯的模樣就像是找到了什麼有趣的事。
裴英無奈,沉思片刻,說:“好,這事我也儘量安排。”
阿九聞言,搖了搖他的手臂,笑得眉眼彎彎,軟軟的說道:“多謝舅舅。”
裴英見此,也繃不住笑了,這是他的親外甥女,如果能讓她高興,這些也是值得的。
轉眼,阿九回宮也已經一個多月了,書上的葉子都落光了,只餘光禿禿的枝幹,很多花也凋謝了,冬天,永遠都如此蕭瑟而寒冷。
由於天氣轉涼,街上的行人漸漸少了許多,路邊的小攤販時不時地搓着手,吐出一口霧氣。
天上不知不覺下起了雪,紛紛揚揚,潔白,晶瑩,觸手即化……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只是一個上午,一眼望去,銀白色就鋪滿了大地,至純至淨的美,美得動人心魄,這樣的時候,令阿九又極度思念起了一個人。
坐在馬車裡,阿九掀開簾子,紛落的雪花遮住了她的視線,她伸手接過一片飄進來的雪花,雪花融化的溫度是如此的熟悉,以至於她忍不住就輕喃出聲:“師兄……”
楚陌景像冰雪,一樣的冰冷,一樣的乾淨,一樣的孤徹。
阿九透過車簾看着外面,喧囂聲傳入她的耳中,一個個的人影經過馬車,卻都不是她最想見的人,她垂了垂眼眸,癟着嘴低低道:“我想你了……”
縱然知道楚陌景要找她極不容易,阿九還是蠻不講理的想,這麼久還不來找她,她真的要生氣了。
“公主,還是放下簾子吧,小心受涼了。”馬車旁有人恭敬的出聲提醒。
“嗯,知道了。”阿九輕嘆一聲,緩緩放下了車簾,往後仰去,任由馬車繼續行進。
然而,就在車簾放下的那一刻,一個牽着馬的年輕男子自前方緩步而來,白衣負劍,穿得略顯單薄,頭上戴了個斗笠,黑髮如墨散落一身,沒人注意到,漫天的大雪落在他身上,竟被無形的隔開了。
他走得不疾不徐,縱然看不清樣貌,卻自有一番與衆不同的氣度將之與旁人隔開,仿若與路人身處兩個世界。
風夾帶着雪花飄過,他在車簾放下的時候,與她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