艙門關緊，座艙在輕微的搖晃中緩慢升高。
在如此狹小封閉的環境中面對面坐着難免會有些尷尬，鍾夜大概有幾分鐘沒說話，等座艙升到了一定高度，能看到一部分遠景的時候，他才伸手指了指東北面一座高得醒目的大廈。
“那是我們公司。”他說。
修蕾往那邊看了看：“傳媒公司一般都做什麼？”
“投資電影電視劇，做藝人經紀，有時也製作遊戲，亂七八糟的有很多。”鍾夜說，“你哪天有空可以去玩，給我打電話就成。”
修蕾點頭，她好像還沒習慣在鍾夜面前多說話，好在對方看起來不怎麼在意，繼續側頭望着窗外，神情十分柔和。
這個人身上一點鋒芒都沒有，溫柔得不可思議，一點都不像一個年輕的霸道總裁……
“你剛纔是去了巴別塔嗎？”修蕾問。
鍾夜轉頭看她：“你怎麼知道？”
“看你們來的方向好像是。”修蕾說。
“這樣就能猜到？”鍾夜笑了，“巴別塔裡是不是有你認識的人？”
修蕾沒回答，只說：“你親自跑一趟，我想應該是很重要的事。”
“去把合作最後敲定了一下。”鍾夜感嘆，“說起來，每次見到奧古斯特大人我都會忍不住緊張。”
修蕾微不可察地縮了縮肩膀，像是對他的話感同身受，而他沒有錯過這個細節。
沉默了幾秒之後，修蕾意識到自己是被下套了，對方故意提起奧古斯特的名字，就是爲了觀察她的反應。
她忍不住擡起頭盯着鍾夜。
實驗城規模有限，發展過程也比較畸形，政府投資的企業很少，巴別塔作爲最高行政機關，在很多方面力不從心，奧古斯特上任之初就有意和民營企業開展合作，鍾氏傳媒很可能是他的第一個合作對象。
鍾夜究竟是做了什麼，能讓奧古斯特另眼相看？
修蕾想着想着，盯着他的眼神變得深沉起來，總覺得他那輕浮而溫柔的表皮之下可能藏着什麼妖魔鬼怪。
半分鐘過去，她還沒有移開目光，鍾夜慢慢被她看得緊張無措起來，臉上的血色更明顯了，看着比剛纔健康了不少。
修蕾：“……”
不，這人怎麼看都只是個十足純粹的傢伙。
修蕾默默移開目光，鍾夜放鬆了少許，隨着摩天輪的緩慢轉動，他們的座艙快要抵達最高處，窗外的風景開闊起來。
實驗城裡超高的建築並不多，從摩天輪的最高處往外看，視野可以到達很遠的地方，修蕾能望見其他三個分區的標誌性建築，當然，還有中心區最高的巴別塔，和林木掩映間看不見全貌的諾亞學園。
鍾夜注意到她看向中心區的眼神不太對勁，但她看的究竟是巴別塔還是諾亞學園？這兩個地方捱得太近，一眼望去會同時映入眼簾。
時間在沉默中流逝，行程很快過半，座艙開始緩慢下降。
正當鍾夜心裡因些許遺憾而失落時，修蕾出聲了：“你有沒有覺得我虛僞？”
鍾夜驚訝地擡起頭。
“虛僞？是指哪方面？”
“各方面。”
“沒有啊。”鍾夜真心實意地說。
修蕾說：“我有大半年沒和別人說話了，但是爲了不喪失語言能力，私下裡一直在練習。”
“爲什麼不說話？”
“我不想說話。”修蕾說，“半年以前我突然有那種感覺，我的每一句話、甚至每一個表情都是假的，這很令人厭惡，但我控制不了，就只好暫時不和別人交流。”
鍾夜在震驚中沉默了很久：“現在……現在好些了嗎？”
“好些了吧。”修蕾將額頭抵在玻璃上望着窗外，聲音低下去，她有點後悔提起這個話題。
鍾夜感覺到，修蕾似乎在試圖將海水中的冰山稍微拔高一些，好讓他看到更多的部分，但她用盡全力也只能拔高一點點。
他不想辜負這份信任，所以在理清思路之前，他不願貿然探討這個話題。
摩天輪繼續轉動，座艙下降，視野逐漸變得狹窄，直到抵達地面艙門開啓，他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工作人員拉開艙門，修蕾先跳了下去，雙腳踩上地面，她感到輕鬆了不少，似乎又變回平時的自己了。
摩天輪是個好東西，離開座艙之後，氣氛完全變了，剛纔的話題自然而然地截斷，不會再被提起。
鍾夜跟上她的腳步，問：“你今天有什麼要緊事嗎？”
“沒有。”修蕾說。
“那我們再去別的地方玩吧？”鍾夜帶着十二分希冀看向她，機會難得，他一分一秒都不想錯過。
修蕾暗自淌下一滴冷汗：“可你的身體……”
“沒有事！”鍾夜擡起胳膊似乎想要展示肌肉，鬼知道他大衣袖子底下細瘦的胳膊上到底有沒有肌肉，修蕾盯着看了幾眼，默默收回視線。
“走吧，先吃午飯，下午去逛街。”修蕾嘆息着表示了屈服。
——
當晚九點多，埃默森打完遊戲從地下室出來，到一層打開冰箱細細搜尋一番，沒有發現能吃的東西。
“有沒有零食？我肚子餓了。”他蹭到櫃檯前問尹晟。
書店已經關門了，尹晟卻仍然坐在那裡，面色陰沉，身上似乎在冒着黑氣。
“沒有。”
“你們咖啡書店連零食都沒有？”
尹晟的眼神很可怕：“少爺，想吃東西自己去買，出門左拐五百米有便利店。”
“切，那麼遠。”埃默森不情願地掏出錢包數了數裡面的零錢，轉身往外走，正好跟準備回家的方唐撞在了一起，他勾住方唐的肩膀，兩個人一起推門出去。
“他今天怎麼了？脾氣那麼差。”出了門，埃默森低聲問。
“因爲修蕾還沒回來。”方唐也壓低聲音，“好像跟鍾少爺出去玩了。”
“鍾夜嗎？”埃默森回頭看看玻璃門後透着暖光的簾幕，聳聳肩膀，“我看他就是寂寞了，該去追尋自己的夕陽紅戀情。”
方唐：“你說這話會被他擰斷脖子的！”
跟方唐告了別，埃默森哼着歌前往便利店。七天時限早已過去，巴別塔沒那麼多精力關注他那點劣跡，何況他只是破壞了公物，又沒鬧出人命，只要不招搖過市，出去走走沒什麼危險。
他打算在楓林書店的地下室住段時間，一來逃避工作，二來守株待兔，如果伊甸園再找上門來，他就替修蕾教訓他們。
在便利店買了巧克力、蛋糕、雞肉串、薯片，埃默森心情愉快地踏上回書店的路，路上就撕開巧克力的包裝吃了起來，剛把包裝紙扔掉，他忽然感覺到背脊一寒。
像他這樣優秀的戰鬥型異能者都有很敏銳的直覺，他很清楚，這股寒意來自於某種殺氣，偷襲者緊繃的意念影響了周圍的氣息，那氣息一絲不差地向他傳遞着危險的信號。
埃默森勾脣笑了笑，將塑料袋丟在了腳下，他擡起右手，巨大的武器憑空出現在他手中，紅黑錯落的外表猙獰可怖，電流從其上噼啪閃過。
他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紫眸映出冷光，耳墜隨着轉身的動作輕輕搖晃，嘴角的笑透着詭異的興奮，看上去像嗜殺的吸血鬼公爵。
……就是身高稍矮了一點。
一道黑影從牆後閃出，利刃映着月光直衝向埃默森脖頸要害，他輕輕一躍跳上路邊矮牆避過這一擊，手中武器向下一指，一簇帶電的火焰劃過暗夜，以分辨不清的速度擊向黑影。
沒錯，他的電烙鐵還能發射電火球，所以說那天對着鍾夜他只是意思意思，根本沒認真打。
這一擊太快了，那人不可能避開的，埃默森嘴角彎出微笑的弧度，下一刻這笑容卻凝固了。
黑影毫無徵兆地原地消失，火焰擊打在空蕩蕩的路面上，冒出一陣青煙。
然後，從頭到腳一身黑的偷襲者忽然出現在他身側空氣中，毫髮無傷，雙手抄着利刃再度欺身而上。
“什麼鬼！”埃默森狼狽地避過了幾輪進攻，在低矮的屋頂和磚牆上跳來跳去，不知不覺跑出了幾百米遠，心中仍爲方纔所見而震驚。他的速度怎麼可能這麼快？是能瞬間移動的異能者？還是單純的障眼法？
埃默森正想着，腳下忽然有寒光閃過，他連忙往旁邊躲避，跳下磚牆着地一個翻滾。果然沒錯！剛纔那個人還在他身後十幾米，忽然間就跑到他腳下來了，這變態的速度只能用瞬間移動來解釋。
他不敢在原地停留，繼續在街頭巷尾亂竄，時不時回頭盯準那個追他的影子放出幾個電火球，黑影總是在火焰到達之前原地消失，然後突兀地出現在另一側的空氣中，火球全部擊空，沒能造成一點實質傷害。
又是近在咫尺的一刀，埃默森憑着過人的直覺做出反應，橫過武器擋了一下，誰知道對方的力氣大得嚇人，直接把他推出了幾米遠，害他差點在地上跌個跟頭。
開什麼玩笑？從小到大能把他打飛的只有修蕾好嗎！這傢伙算什麼東西？！
埃默森憤怒了，對着黑影的方向火速反擊，對方剛砍了他一下，應該不至於這麼快離開原地，可這一擊還是撲了個空，那人發動異能的速度飛快，一下子就消失不見。
直覺不會次次都可靠，站在原地就是等死。埃默森繼續奔跑，雖然很不甘心，但他不得不承認，他拿這種異能者沒辦法，他不擅長防守，也無法應對噁心的瞬移戰鬥方式，硬撐下去只是找死而已。
他一邊狂奔一邊掏出了手機，撥通一個熟悉的號碼。
“喂？”耳邊響起修蕾的應答聲。
“修蕾，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埃默森的慘叫聲迴盪在城市的夜色裡，將暗處的野貓驚得炸起了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