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澈從來沒有抽過這麼兇的煙,手邊一攤菸頭。
原小站在門口,身影背光,愈發看不清神色。
“夏又的孩子是不是你的,”原小的聲音陰鬱沉鷙,
靠在椅背上的原澈又吸了一口煙,
也沒看他,
似輕聲了一句,“我真是錯看你了,以爲你該有長進,結果……”右手食指中指夾着煙,拇指尖輕輕磨着額心,緩緩合上眼,有無盡的疲憊感……
原小一下衝進來,揪起他的衣領“是不是你的!告訴我!!”怒氣沖天!
原澈也來了火,一把推開他,“長點腦子好不好小小!我們這次都被人利用了!”
原小指着他,眼睛通紅,“我不管其他,你是不是看上她了!哥,她是夏元德的女兒!!”
原澈眯眼,瞧着他,“你還知道她是夏元德的女兒,那看看,你現在什麼樣子,你計較什麼啊小小,你知道她是夏元德的女兒,就算你玩我玩,有區別麼,你跟我發什麼火,你到底在計較什麼啊小小!”
原小一下癡懵,接着,情緒多麼激烈地看向他哥,那裡面的恨,那裡面他自己都控制不住的恨吶!……想毀滅他,還是自己?
原澈卻兀自擺了擺手,直搖頭,“別恨我,恨我沒用。有這樣撲頭蓋臉的勁頭,多長點心吧。這次,我還能扶着你走,下次,下下次呢?小小,你終究也要有獨當一面的時候呀。”他擡起頭,看向弟弟,那樣痛心無奈。
原小一看,內心又是一翻搗絞。他確實有些失控,太多激烈的情緒交織……
“可是!……”對他哥,終究還是做不到全然的恨,到底這還是他從小到大相依爲命、唯一的至親吶!
原澈朝他又一壓手,“你跟我來。”
宅子裡一人沒有,
原澈叫張合把下人都暫時打發回家了。
竟是一路來到夏又的小地下室,
原澈一把掀開牀鋪!……有些散開了的鈔票輕飛起來,又緩緩落下。幾張卡掉到了地上……
原小當然是震驚異常的!
誰又想得到,一個小傻子,睡在的,坐擁着的,這麼一牀駭人的財富……
原澈食指中指夾起一張卡,
“你能想象這些都是誰給她的麼,
不是她父親,
這些,可說她自己掙的,用身體、肚子掙的……”
原小大睜着眼看向他哥,接着,聽到了更叫他不可置信的一句,
“是樑一言,
夏又肚子裡的孩子是樑一言的。”
“是他……”
原小話都說不出來
了,
腦袋發麻發炸,
那胸口涌動出的怒毒堵在嗓子眼,燒灼着,卡着,一句話說不出來!
原澈放開手裡的卡,好似是真累了,一手撐在手邊的桌子上,一移眼,見到夏又常玩的那十五個德行小板凳還摞在桌邊,心中也是一刺,手就不由自主想握拳……
“這些卡最早的日期是半年前,也就是說,樑一言至少和她也有半年的聯繫。小小,有一點你說得對,我們這個舅舅啊,太傷人,他真是步步爲營吶。”原澈緩緩開口,眼睛一直就望着那些小板凳,裡面沒有光亮,
“他爲什麼主動來告訴我們姜家的異常?現在想來,這些都是次要的了。
主要,他那天是在激你,
激你一定要不顧一切地燒好韓照這口竈!
看看,今日,你果然不負他望……小小,”原澈移眼向他,原小早已沉怒得神如羅剎,“你怎麼就這麼快得知了純南會受辱,純南又是怎麼被帶進了前宮莊園……好長一條線,好毒一條計吶。”
原小背對他哥,緩緩在牀邊坐了下來,
許久,
沉沉出聲,
“哥,這次,真是我錯了,我錯的……太愚蠢了。
我承認,對夏又,我是有些心浮氣躁,她實在是……”小小稍稍扭頭,看這一牀錢,看牀角高高碼起的繪本,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是同情還是……不過這些已經不重要了。這次,我明白了,大仇未報,有任何情緒摻雜都會影響判斷,加之,像你所說,我真的太不成熟,急於求成,不長心,終究輕易被人擺佈……”
原澈沉了口氣,
原小的這番話何嘗不是在提醒他自己,
剛兒,
一攤菸頭,就說明他思索了多少許久,
對夏又,
他這次又何嘗沒有心浮氣躁?
小小被情緒影響導致失控,他就沒有麼?
是呀,大仇未報,一開始他還步步爲營謀劃着如何叫夏元德生不如死,
看看,如今糟敗到何等地步了!
只他家一個小傻子,
搞得他兄弟差點反目,
而自己,
不久前一刻,
差點恨不能跟夏元德卑躬屈膝求饒,就爲娶他的個傻幺兒!
是不是,錯的太離譜了……
原澈慢慢收回撐在桌面上的手,
要握拳的,也漸漸舒展開,
視線,也安靜了下來,
不再看那板凳,那牛奶,那書……
“夏又”這堂課也沒白上,她象徵着一切今後復仇路上他可能會
遇上的誘惑、艱難、曲折,是的,這次,他若能有效地克服了她,那麼今後,他會更警醒,更清醒,更堅定……大仇未報,他再不可有一日的鬆懈與自我放縱了……
原澈走到弟弟身旁,拍了拍他肩頭,
“小小,這次,我也有錯,有時候太綢繆,可能就會演變成優柔寡斷了……樑一言,”原澈停頓了下,“既然他對我們沒有半點恩義,也不必再等待下去了。”原澈放在弟弟肩頭的手,一握,“那就好好‘謝謝’我們這位舅舅的‘用心良苦’吧。”
原小側仰頭看着他哥,堅定地點點頭,
至此,兄弟倆再次同心。
……
浩蕩京城。大美帝都。
地理書上說“距今一億多年前的中生代晚期,天朝東部發生了一場強烈的造山運動,火山噴發,地殼運動,山地隆起,此爲著名的‘燕山運動’。”
運動之後的帝都地區,三面環山,中間是平原,向東南開敞,如同一個海灣。漠北的蠻野民族打到這裡,冬天的時候,北風還能如刀,殘陽還能如血,認定這裡能定居下來,又不會漸漸失去他們彪悍獸性和簡強的判斷力。再往南,潺潺柳扶風,暖煙櫻桃口,會催生他們騎兵肚子上的贅肉,會柔軟他們各部落首領的身心……這裡,很好。既能守望南方溫柔鄉,又能真切感受塞北威脅,在威脅中時刻警惕着……
帝都的雛形是蒙古人奠定的,至今不變,突出有三:
一,四四方方,確立中軸線設計,左祖右社,前朝後市。
二,正南正北,正西正東,街道筆直。南北走向的,都叫街;東西走向的,都叫道。街道通通編號,一二三四五,甲乙丙丁戊。
三,親水建城。捨棄小家子氣的蓮花水池系,以上通下達的高粱河水系爲設計中心,挖了通達江南的大運河,運河北邊的終點就是大紫陽宮的十貴海。
十貴海分內海,外海。
顧名思義,內海在宮裡,外海即爲護城河。
有了活流的海子,帝都有了水喝,有了水景,水路運來的醉泥螺還基本新鮮,運來的小嘴兒美人依舊眼神憂鬱,從頭髮看到腳尖兒,耳邊還是想得起《聲聲慢》……
於是,親水建城,親水也築享樂。
帝都最隱貴的享樂地都在護城河邊,
有時候夜晚外出,某某河畔小範圍禁行,可別大驚小怪,親貴出沒,小老百姓繞個行是常事。
今夜,
楊柳街八盒子府段禁行,卻着實惹得某人不暢了。
誰這麼大陣仗,
把他韓照的車都堵在了街口,半小時了,過不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