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夕霧梳洗完畢,拿出不常穿的那件藕荷色衣裙穿上。又想起在玉山時稚雞精送她的那盒胭脂,因爲盒子太漂亮,她沒捨得扔。於是她從箱底翻出胭脂,打開蓋子看看,還好,沒過期。擦完胭脂後,左看右看,又覺得一頭長髮太過單調乏味,於是翻箱倒櫃,終於在冷月堂的舊物裡找到一隻碧玉海棠簪。斜斜插在髮髻上,這才心滿意足的出門。
不巧,走了一半,碰上端着一盤糕點的珠露。珠露用異樣的眼神看她,問道:“你打扮成這樣是要去勾引誰?”
夕霧低頭看看自己,心道:“奇怪,我爲什要下意識打扮自己!”
珠露看她不言語,上來想要推她,夕霧眼疾手快,一個轉身,順便腳下一拌,珠露連着盤子一起,“啪”,摔了一地。珠露擡起沾滿糕點的臉罵道:“賤婢,你,你,你竟然敢拌我......”
話沒說完,夕霧笑道:“以前縱容你,只因我修爲低打不過你。不成想近日修爲漸增,當然就敢拌你嘍。還有,在你主子眼裡,你不也是賤婢一個!”
珠露趴在地上氣的兩手發抖,說道:“你,你打扮成這樣定是去勾引帝尊,不要以爲有扳指少主就拿你沒辦法,我,我,我告訴少主......”話還沒說完,夕霧已揚長而去。
昨夜大概風雨太大,將忘川池畔的棠梨打落了不少。夕霧從袖中取出絲絹,將落花一片片放到絲絹裡,因爲施了仙法的緣故,一地的落花剛好放滿絲絹。她收起絲絹,沿着重重梨林去往思過崖。
走出梨林,便是思過崖。這兩個月以來,她閒來無事時,基本遊遍了崑崙虛上下。思過崖,雖不知名字是何來由,但景色卻是異常幽美。崖旁梨花如海,崖邊青霧繚繞。遠眺有千山萬水,低眸便是仙氣氤氳。夕霧想,落花總該在這麼美麗的地方化入塵世,纔不枉它們一世悽美。她走至崖邊,攤開絲絹,一陣風兒吹來,將落花帶入思過崖。看着漫天飄下的花瓣,夕霧吸吸鼻子,拍拍胸膛,驚訝道:“你爲何呼吸這般困難,心情如此沉重......”
天邊開始下起毛毛雨,一層雨霧飄來,將她罩在其中,她卻渾然不覺。
楚離撐一把油紙傘,漫步至思過崖,遠遠看到一位身着一襲藕荷色衣裙的少女站在崖邊雨霧中,髮髻上簪着熟悉的海棠簪,身姿妙曼,背影孤獨。這是他第一次見鸞凰的地方,也是這般的雨天,她一襲藕荷色衣裙,素淨的髮髻上僅彆着一隻玉簪,在那個攀比之風盛行,人人恨不得將梳妝匣裡所有珠寶首飾掛在身上天上地下晃的年代,她就像一股清流,在眼前緩緩流淌。
他的手有些抖,情不自禁的喚了聲“鸞鸞”,腳尖一點,已飛身至少女身後。久久......終於伸開顫抖的雙臂將少女一把攬入懷中。在她耳畔輕聲道:“你終於回來了!你可知道我找你找的有多辛苦!”
夕霧正在認真思考自己心情爲何沉重,不想身後不知不覺中竟來了雙鹹豬手,還......她先是一驚,接着緊握拳頭,像魚兒般從鹹豬手中掙脫,電光火石間,一拳打在鹹豬手主人的肩上。
她正要出下一拳,卻看到小白弓着腰,捂着左肩咳嗽個不停。夕霧一下子傻了眼,結結巴巴的說道:“誰,誰,誰成想你,你竟是這種無恥之,之徒。”
楚離緩過氣來,擡眼看夕霧,莫大的失望排山倒海襲來,將他衝撞的快要窒息。迅速讓自己冷靜下來後,又莫名的生氣起來,就衝她吼道:“大雨天你不好好待在冷月堂,跑這裡來幹什麼!還有,以後不要隨便就把別人的東西往自己身上帶。”是的,你不該讓我如此誤解,我怕最後分不清你和她,我怕我終會愛上你!
夕霧先是一愣,不可置信的看着楚離,隔了好一會兒才冷笑道:“我愛去哪裡,愛用誰的東西,你管得着嗎?你以爲你誰啊,憑什麼對我發火。”說着胡亂擦兩把臉上的雨水,轉身就走。
楚離也意識到自己不該對她發如此大火。於是心又軟了下來,嘆口氣,拉住夕霧的手,撿起地上的油紙傘遞到她手裡,道:“雨大,小心着涼。”
夕霧摔開他的手,冷冷的道:“我死我活跟你有什麼關係。”說完凌空而去。
楚離搖搖頭,嘆息:“連脾氣都這麼像,唉......”
正離開時,撞到月瑤從梨林裡出來。月瑤委身說聲:“帝尊!”
楚離只是點點頭繼續往前走去。
夕霧一口氣飛至冷月堂,“砰”的一聲將門關上,拔掉海棠簪,換上平時那身青色婢女服。倒到牀上越想越氣。
“平時一副高冷模樣,關鍵時刻竟毫不含糊。想不到我竟看走了眼。”在心裡罵一遍,卻覺得一點都不過癮,像是沒罵到點子上。於是又道:“關鍵是,他怎麼能,怎麼能對我大吼?”這樣一想,心裡竟舒服許多。鑽進被窩,捂住頭,告訴自己,“什麼都別想,好好睡一覺,一切還是原樣,你跟他又不熟,反正過幾天他賞夠了彼岸花也會離開。”可是想到過幾天他會離開,內心竟又沒來由的失落起來。
她顫抖着心將早晨潛意識的打扮到有些過了頭的生氣再到剛纔沒來由的失落過了一遍,最後不可置信的對自己說道:“呔,夕霧,你不會是看上他了罷?你才和他見了不到三次面,說了不到十句話,你不知道他是誰,性情怎樣,喜好怎樣,就這樣憑着他好看的長相喜歡上了他?你怎麼能這麼膚淺?再說了,仙是不可以談情愛的,這你知道呀,怎麼會......”
她一心煩惱,不知如何是好。最終下定決心要將這念頭扼殺在萌芽之中。而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不再見他。
正想的出神時,突然門口有腳步聲響起,她以爲是青羽,躺着沒動。被子被人一把拉開,接着她被一把拽下牀掉到地上。擡頭看時,卻是月瑤。渾身滴着水,紫着一張臉,雙眼正在噴火。
夕霧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問道:“我早已不是女神的婢女了,你這樣跑到我屋子裡來大鬧,有沒有意思?”
月瑤一把抓起夕霧的手罵道:“不要以爲有青羽給你撐腰,我就不敢把你怎麼樣。等過幾天帝尊和他離開後,我要你死,就像踩死一隻蟑螂般易如反掌,我再隨便找個藉口說你自己找死,帝尊也不會將我怎樣。這扳指,保的了你一時,保不了你一世。你給我聽清楚,要想留着這條賤命,就不要再去勾引帝尊。”說完後還覺得不解恨,將夕霧臥榻上的被子拿起來撕成碎片後才跌跌撞撞的出門去了。
夕霧一直很冷靜的看她撕被子、顛三倒四的出門,心道:“這女人,是不是瘋了?”
收拾完地上的碎片,又聽到門口有腳步聲進來,她以爲還是月瑤,氣沒出乾淨又折回來了,於是揹着身說道:“你放心,我不會去勾引誰,尤其是帝尊。”
卻聽到青羽在身後驚訝的問道:“誰說你去勾引帝尊了?”
夕霧一聽是青羽,一臉尷尬的笑道:“原來是你啊,我以爲是月瑤少主。你也知道,她一直怕有人把帝尊勾走。”
青羽坐下來倒了兩杯茶,道:“她這是多慮了,哪怕那人是九天玄女,帝尊也不會多看一眼。”說完用手堵住半邊臉,悄聲道:“他心裡裝的一直是那位。”
夕霧也坐下來,端起茶潤潤嗓,問道:“你怎麼有空到我這兒來了,帝尊那邊不用伺候嗎?”
青羽嘆口氣:“帝尊前面剛從外面回來,心情不大好,說想一個人靜靜。我看外面下着大雨,也沒地方可去,就來找你喝茶。”
正說間,又有腳步聲響起,她兩不約而同向門口看去,卻原來是魅。
夕霧放下茶杯迎到門口笑道:“原來是你啊,一直想找你感謝上次救命的事,卻總沒機會。不成想今你自己就來啦!”說着把魅讓進屋子。
魅取過一把椅子坐下。笑道:“姑娘哪裡的話,當初救你我也是存了私心的。如今見你這般活潑如初。我也就安心了。”
青羽笑道:“她那個命,頑強着呢,輕易死不了。”
魅對青羽點頭一笑,道:“還要多謝仙官當初的果斷利落呢。”
夕霧道:“他敢不果斷利落,我死了天天跑去煩他。”
青羽將倒好的茶水遞到沒魅手裡,問道:“你知不知你長得很像一個人?”
魅笑道:“是從前的妖尊嗎,見過他的人都說我很像他。但這世間事無奇不有,有兩個長得像的人也沒什麼奇怪。”
青羽道:“那倒也是。都說你擁有這世間三個最:是世間最後一個魅,擁有世間最強大的幻術,長着世間最邪魅狷狂的一張臉。怕也不是虛傳吧。”
夕霧嘆道:“還有着這世間最癡情的一顆心。”
魅依舊笑道:“當年她救了我的時候,我就立誓要追隨她永生永世。”
夕霧拍拍魅的肩膀安慰他:“沒關係,總有一天她會看到你的真心。”
魅依舊溫笑:“其實只要能隨着她,我就很知足了。”
青羽端着茶杯,用疑惑的雙眼看着夕霧和魅,終於插話道:“你們口裡的那個她是誰?是月瑤少主嗎?她不是一心想要嫁給帝尊來着,怎麼......”
夕霧嘆口氣道:“所以他們永遠在追逐,卻從不知回頭。”
雨越下越大,三人不再說話,默默看着窗外滂沱大雨,聽它們打在竹葉上噼裡啪啦的聲響,本來寂靜的雨夜,卻被這聲音弄得不得清淨。卻不知,在這崑崙虛,不得清淨的還有兩個人。
夕霧一直是個有遠大理想的仙,她覺得,不論你出生如何,資質如何,只要做努力不放棄的仙,終究會夢想成真。所以不管月瑤珠露她們如何罵自己身份卑微,她也從不氣餒。所以她一直想要憑自己的能力造福萬民。從前的她,一直爲這個理想孜孜不倦的奮鬥,日子過的雖然辛苦孤寂些,卻從未像現在這般苦惱。可此刻的她,既苦惱,心底又有一股抹了蜜般的柔情蜜意,誠然成了個不折不扣的矛盾體。
當這一切她有了親身體會後,她理解了帝尊爲何苦苦守候,不願放手,月瑤爲何不可理喻,疑神疑鬼,魅又爲何知道得不到也甘願守護,青羽又爲何說情愛是毒。
是啊,情愛,不就是能把你迅速變成矛盾體的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