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令人尷尬的事情,偶爾被人提起來,確實是很尷尬的。但是這件尷尬的事情如果被反覆的提起,那麼尷尬就變成了平常。而平常的事情,是不會讓人覺得尷尬的。
朱微妏本來就是個大方爽利的性子,以前父親一提起自己未來的夫婿,作爲少女的天然反應,她就是再怎麼大方爽利,也會覺得很羞澀。
管了幾個月王府的經濟開銷之後,朱微妏的心理,從天然少女向管家婆不斷轉化。再聽到父親的調侃的時候,情緒上已經沒有什麼太大的波動了。要不怎麼說,生活瑣事的鍋碗瓢盆最能消磨天真爛漫的純真情懷呢。
朱微妏聽了父親調侃自己的話,也沒怎麼在意,笑了笑,對朱由梓說道,“父親每天也沒什麼事情可做,最多就是早晨聽聽舅舅們彙報世兄府裡的事情解悶兒。天天吃了飯,就到縣城裡去泡茶館。倒是外面的事情要有趣的多,女兒成天在家中悶着,十分的煩悶,父親講些新鮮事兒給我聽聽吧。”
朱由梓現在的日子過得相當的愜意。每天早上吃完早飯之後,他會在十個一等家丁的護衛下,坐着四輪馬車,在大舅哥的陪同下,到枝江縣城的茶館裡消磨時間。中午的時候,朱由梓會到縣城裡的大館子杜仙居吃飯。
這個杜仙居,原本是個規模頗大的酒樓。因爲原來的東家經營不善,到了破產的邊緣。前不久被自己的好女婿盤了下來,現在由自己的四舅哥負責經營,是好女婿孝敬給自己的產業之一。
在杜仙居吃了午飯,朱由梓會到喜賓樓去聽書。喜賓樓是枝江縣新開的買賣。地方在東街口,是座軒敞的兩層樓。一樓是散座,二樓是雅座單間。
朱由梓很喜歡聽喜賓樓的書,倒不是說這裡的說書人本事比別的茶館高。而是因爲喜賓樓的說書人在說書之前,都會講解下天下的新聞。
甚至於很多邸報上都沒有的內容,就像朝廷與東虜在遼東的戰事,邸報裡只是含糊其辭的說了說,而喜賓樓的說書人,則是把遼東的戰事說非常的清楚詳盡,並且把各個細節會導致什麼樣的後果,也進行了詳盡的推斷。
喜賓樓的書,不僅像朱由梓這樣的閒人喜歡聽,就是枝江縣的秀才生員們,也喜歡到喜賓樓來,聽說書人講解天下大事的。
等聽完了下午的書,朱由梓會到城外的董灘口吃晚飯。董灘口最近也新開了家買賣,是個叫做烤肉坊的大館子。烤肉坊就在董灘口的江邊上,也是兩層的大房子,一樓是方桌條凳,多是升斗小民在那裡吃飯。
兩個銅錢就可以買上兩串竹籤的烤雞肉和一個烤番芋或者烤番薯。再花兩個銅錢,還可以打上一碗寡淡的黃酒。自從這個烤肉坊的生意開始之後,枝江縣的升斗小民和在董灘口碼頭上賣力氣的,就喜歡晚上到這裡吃飯。
二樓的雅間在樓外有專門的樓梯,格局更加寬敞私密。飲食上也更加精緻可口。有各種種類的鐵籤肉串可供選擇,還有銅鼎的火鍋可以按照自己的口味選擇涮肉的內容。
特別是烤肉坊裡有一道江南的小菜叫做醉蝦的,朱由梓最是喜歡。他每天都要到烤肉坊,吃上幾串烤羊肉,再美美的吃上一小盤的醉蝦,在微醺中回到自己的家裡。
等到睡覺之前,醉蝦帶來的微醺感已經消散的差不多了,朱由梓會在僕役的服侍下,到好女婿發明的蒸汽浴室裡,蒸上一盞茶時間的蒸氣浴。然後泡個熱水澡,上牀睡覺,結束一天幸福感滿滿的生活。
這差不多就是朱由梓的日常。還真和朱微妏說的差不多,一整天無所事事,不是吃飯就是泡茶館,純粹的米蟲日子。
正吃着牛眼小籠包的朱由梓,發現自家的女兒對於自己的調侃不爲所動,頗有些沒意思的感覺。心裡產生了幾分自家孩子長大了,少了幾分小女兒的意趣兒的失落感。聽了寶貝女兒有些撒嬌味道的詢問,朱由梓不由得精神大振,打起精神,唾沫橫飛的賣弄起自己在縣城裡閒逛的見聞。
朱微妏這時候已經吃完了飯,她沒有自己的老爹朱由梓那樣的好胃口。過窮日子的時候,早晨是沒飯吃的。現在日子好了,也不怎麼習慣這麼早就吃飯。可是自己的心上人王世兄專門對自己千叮嚀萬囑咐,要把早飯吃好。爲了自己的心上人,她也就硬着頭皮,每天早上強吃上兩個煎蛋和一杯牛乳。
倒是幾個月來的調養,讓朱微妏不僅身體更加健康而且長高了不少。本來因爲營養不良沒有得到發育的地方,也得到了充分的發育。心上人送的小熊內衣,居然變得有些緊小了。每天洗澡的時候朱微妏都會羞羞的想到,王世兄真是個壞傢伙,他知道那麼多醫道醫理,一定是故意的。羞澀的同時,又對自己心上人有了更多的依戀和期盼。倒是王書輝自己,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未來的老婆扣上別有用心的帽子了。
朱微妏喝着飯後的大麥茶,這也是心上人囑咐說小孩子喝茶不利於身體健康,才改成大麥茶的,靜靜的聽着老爹朱由梓的賣弄。聽到遼東戰事的時候,她皺了皺眉頭。等到聽到董灘口便宜的雞肉串的時候,朱微妏不禁若有所思起來。
朱微妏不是個普通的少女,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她從小到大雖然是在落魄的生活中成長的,但是這種落魄的生活反倒讓她和同時代的女子不同,做起事情來既有謹慎小心的一面,又有大膽高遠的眼光。她和自己受過王府文官教導的舅舅讀過書,又和幾個當過王府管教的舅媽學過做家事、管人事的手段,這就讓她行事起來頗爲大膽。
比如說,在自己未來的夫婿府裡安插眼線的事情。別說現在大戶人家的女兒了,就是在宮鬥中長大的公主郡主們,恐怕也不會像她那樣做的滴水不漏。現在王書輝手下的教導營裡,負責教導女工營的兩個女學生,張春華和李如花。就是朱微妏暗中收服的小心腹。兩個十三四的小姑娘,論起心機手段,根本不是這位枝江縣主的對手,她們還都以爲自己向縣主大人的通風報信,是對自己師尊的一種忠心呢。
朱微妏對於自己未來夫婿的來歷有一種猜測,她覺得自己的夫婿可能是遼東將門的旁支出身。能夠繼承萬貫家財,說明他是家裡的獨子。良好的教養,說明他在寺廟裡的生活是族中長輩一種安排。至於最主要的一點就在於,王書輝雖然言語中有些粗鄙的地方,但是爲人處世,嚴苛中帶着平易近人。這必然是他從小受到了將門世家的薰陶歷練,要不然怎麼會用軍法管家呢。
朱微妏經常聽心腹眼線說,王書輝在教導營的學堂裡,常常講到外族入侵,華夏淪落的事情。對於遼東的戰事又講解的特別仔細。所以聽到父親說,外面已經傳開的遼東戰事新聞,她覺得與她聽到的王書輝府裡的消息很相似。
等到聽父親說起董灘口烤肉坊裡便宜的雞肉串和番芋番薯的時候,她又想起最近幾天,王書輝正在大營裡專門給農工營的農工們上課,講解怎麼種植番薯(地瓜)番芋(土豆)的事情。以及前一個月,大營下屬的養殖所裡用地龍養雞大獲成功的事情。
朱微妏知道,教導營的大課堂裡有一副王書輝的手書,上面寫着“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八個剛勁有力的大字。王書輝給教導營的講課內容,朱微妏通過自己的小間諜提供的課堂筆記,可謂是一點不拉的也跟着學習了一遍,她現在給家裡的做的賬本,就是根據教導營的課程學來的。
她知道自己未來的夫婿,在第一堂課上,就給七十多個學生講了這八個字的意思。她也知道自己的夫婿曾經在自然課上講過,傳授養殖知識的目的,是爲了生民福祉。她原本還不知道,養雞、養鴨,耕地、種田這樣的低賤之術,怎麼會關係生民福祉的。今天聽了父親的閒扯,再加上日常的所知,兩相對照起來,才讓朱微妏恍然大悟。
一個人,無論嘴裡說的有多好聽,都是靠不住的。朱微妏聽自己的舅舅們,給她講過孔聖人的話。孔聖人說過,“君子敏於行而訥於言。”孔聖人還說過,“巧言令色鮮矣仁。”孔聖人又說過,“聽其言而觀其行。”朱微妏知道自己未來的夫婿,對於孔聖人不以爲然,好像更推崇荀卿,說他纔是真聖人。
可是今天通過父親之口,知道了養殖耕種之術,真的像自己的心上人說的那樣,能夠惠及生民,是萬民的福祉。朱微妏覺得,自己的心上人,真有些慈悲愛民的情操,是個不着大言,敏於行而訥於言的真君子呢。
朱微妏不知道什麼叫做崇拜思想,她也不知道自己誤會了王書輝的所作所爲,正在對他盲目崇拜呢。不過就像人們常說的,女孩子的心思你別猜,猜來猜去也不明白。反正正在農工所裡講課的王書輝,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一個少女崇拜着。這樣的事情,對於正在努力打造着造反大業基礎的王書輝來說,應該算是個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