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顏歡瞧見二樓的這間展廳裡的並非全是西夏文物。恰恰相反的是,展廳裡幾乎99%的展櫃中都擺放着大大小小的古居巢國文物碎片。反而是門口的這座石碑,顯得同其他展櫃中的展品格格不入了起來。
“這塊石碑莫非是被錯誤地放置在了這裡?”顏歡開始用可能的理由來解釋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但很快,他便推翻了自己的這一結論。
由於二十年前吳延陵的失蹤,讓居巢國成了父親難以啓齒的話題,所以顏歡自幼便對其無甚興趣。加之省博物館新館落成之後,他還從來沒有進來參觀過,直到此時他才終於意識到,第二層展館大廳根本就不是用來進行此次西夏文物展的地方。因爲舉辦方不可能犯下如此嚴重的錯誤,既然展覽區域是一樓,那就絕對不可能發生有單獨的一件文物擺放在二樓展廳裡的情況。更不要說,包裹這塊石碑四周的玻璃展櫃,明顯是博物館裡普通陳列品的制式。
從展板上的介紹中顏歡更是瞭解到,二樓的這批文物均是出自歷年來安排的多次對居巢國的各類考察打撈活動,共計260多件。而這數次打撈活動的發起人,都是顏胥本人。
文物中最早的一件文物是新石器時代的玉斧,而最晚的則是數枚漢末的鑄幣。展品大多都是些小件。其中的錢幣品種從戰國時楚國的蟻鼻錢、到秦半兩和漢半兩、漢五銖以及王莽時期的大布黃千、大泉五十都有發現,其他諸如陶器、玉器、銀器等遺物也有不少。
然而令顏歡怎麼也想不通的是,館中展覽的所謂居巢文物,大多是已經殘破不堪的碎片。雖說居巢國的突然陷落的確可能導致文物損壞的情況,但是從顏胥的日記裡卻不難發現,他們當年所到之處乃是一個位於河牀下方,保存相對完好的古城。
按照顏歡對父親的瞭解,既然當年在吳延陵失蹤之後,父親依然從水下打撈上來了這麼多零零碎碎的小物件,而且又對外宣稱自己找到了居巢國遺址並進行展出,那麼展品裡至少也該有一兩件帶着居巢國標誌性圖騰的碎片吧?然而眼下的百餘件文物中,卻連一枚居巢本國的流通貨幣都
沒有,更不要說能找到帶着圖騰的殘瓦碎玉了。
顏歡覺得眼前這些打撈上來的文物甚至無法說服自己相信巢湖底下的確有一座千年古城,老頭子又怎麼會如此草率地將這些東西作爲證據公之於衆呢?換句話來說,就算當年吳延陵的失蹤可能對顏胥造成了極大的心理創傷,多年來對學術一貫嚴謹的他,也不可能以這種方式來追思懷念自己摯友的。
莫不是老頭子當年偷偷將打撈上來的其餘文物拿去變賣了?否則他即便能拉到一些贊助,也根本無法維持在那之後二十年內的各種無底洞般的開銷吧?
顏歡的思緒隨着不斷展開的猜想變得越來越亂,而他的這些發現也讓那塊突兀的西夏文石碑顯得更加蹊蹺了起來:這樣一件完全不搭調的東西之所以會被擺放在展廳門口,莫非也是因爲其有着什麼特殊的來歷麼?
於是顏歡蹲下身來,在存放石碑的展櫃旁上上下下地探尋了起來。很快他就在展櫃側面發現了一枚銅質銘牌,銘牌上標註着文物簡介、發現地點以及發現人:
西夏祈雨殘碑
此碑發現於居巢古城遺址。其上所刻文字,經鑑定爲西夏文,大意爲“德含元氣,道運陰陽,百穀仰其膏澤,三農粢以成功,蒼生是依,莫不鹹賴”,應是一座祈雨用碑。
此碑爲何會出現在居巢古城,尚有待論證。據推測,此碑乃是明清以來,在文物倒賣過程中意外沉入湖中的,而包括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在內的大部分專家學者,也均贊同以上觀點。
發現時間:1996年5月
發現人:湯竟澤
銘牌最後的落款猶如一道晴空霹靂,令顏歡整個人都呆立在了原地:
這塊碑居然是在居巢古城中發現的?而且發現人竟然就是那個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甚至連新圩村老村長都不惜撒謊而要爲其掩蓋身份的,自己正在苦苦尋找的對象——湯竟澤?
這個意外發現來得實在太過突然,令顏歡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立刻起身,又在場館內轉了一圈,卻看見每個展櫃銘牌上的發現人一欄,全都只填着
湯競擇的名字。
顏歡的心撲通撲通地猛跳了起來,用手扶着有點眩暈的頭,搖搖晃晃地走到了展櫃一旁的休息區裡坐下,從頭開始梳理起有關自己要找之人的所有線索:
湯竟澤是本地人,在寧夏大學西夏研究中心進行了一輩子的西夏文化研究,並且應該和顏胥有着不淺的私交。二十年前,顏胥決定對深藏湖下的居巢國遺址進行一次考察工作,同時邀請了吳延陵和這位當時已經頗具盛名的考古專家一齊下到了水底。現在可以肯定的是,當時在遺址中的確發生了一次時空錯亂。
這次事故直接導致了吳延陵失蹤。而顏歡原本以爲,或許是因爲受到了驚嚇和打擊,湯競擇在歸來之後便辭去了學校裡的教職工作,從此銷聲匿跡,甚至讓人產生了他早已不在人世的錯覺。
但是在三河古鎮的一番調查,卻讓他覺得村長是在故意替對方隱瞞自己的一切蹤跡。而湯家供奉的那塊牌位,正是湯競擇此刻尚在人間,並且時常回鄉祭拜的最爲直接的證據。現在帶有對方署名的文物竟然就這樣堂而皇之地擺放在省博物館中,簡直就如同有人死而復生了一般令顏歡覺得不寒而慄。
可返鄉之後令湯競擇隱匿行蹤的原因究竟是什麼?這種異常的舉動就像是爲了逃避可能出現的危險而採取的行動。難道他是因爲受到了來自外界的人身威脅,所以纔不得不出此下策? 又或者他因爲別的什麼原因而必須深居淺出,將自己扮演成一個空氣一般的人?難道他自從返鄉之後,便一直在幕後替顏胥進行着居巢文物打撈,卻私下將文物販賣,用於換取大量資金的勾當?難道他纔是花重金收買自己,又一直將父親矇在鼓裡的幕後黑手?
如今兩個世界的全面融合已經開始,如果對方在這種時候選擇故意躲起來,那豈不是這輩子都不可能找到他了?
湯競擇這個名字好似魔咒一般在顏歡的腦海中縈繞不去。此時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在海邊想要用手去留住潮水的孩子。無論如何努力,即便沾溼褲管弄髒雙手,可看似已經唾手可得的真像卻還是從指縫間溜走了,一滴都不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