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來,把凝聚在尚揚身邊的悲哀氣息吹散很多,從事情發生到現在不過二十四個小時,而他感覺自己在鬼門關內外走了一圈,一念天堂、一念地獄,說的大致就是這個道理。
上了馮姐的車,車子行駛在惠東市主幹道上,這還是他第一次坐上如此豪車,減震很好,路過減速帶、需要轉彎的時候,車子猶如船一樣飄忽,不會發出其他車那樣吭吭的聲音。
尚揚坐在副駕駛,沒有主動開口。
他本想說謝謝,又覺得這兩字來的未免太輕浮,根本無法償還這份情誼,也就只是默默等待着。
馮姐坐在坐在後座,路上的燈光透過玻璃,照在她欺霜賽雪的皮膚上,從馮程程的年紀來看,她最多不過三十歲左右,皮膚保養的如十七八歲的姑娘,氣質偏偏比那些人到中年婦女還要沉穩,準確的說是浩瀚的多。
路上沒有交流,大約二十分鐘後抵達目的地,車子停下。
這裡名叫望兒山,位於惠東市東側,相傳是一位老人每天在路口盼望兒子歸來,直到最後也沒等到,最終身體化成了這座山。
不是很高,距離地面的落差在百米左右,山頂有一處涼亭,站在涼亭裡向西看,能把大半個惠東市盡收眼底,白天會有很多人爬上來一覽衆山小,晚上除非是野鴛鴦,還得是膽大不怕鬧鬼的。
馮姐下了車,走在前面,要前往距離還有五十米左右的涼亭裡。
司機下了車,闆闆整整站在原地沒動。
尚揚開門走下來,大約落後馮姐三米左右,跟在後方,亦步亦趨,沒人敢否認馮姐的身材有多曼妙、氣質有多誘人,很多人都說過,要不是她的笑容底色是蒼白,哪怕加上一點點顏色也能魅惑萬千了,確實,她的笑容只是美,任何人都感受不到親暱。
第一次見面還貪婪的欣賞,現在卻提不起半點興趣。
全程機械的跟着。
不一會兒兩人一前一後的來到涼亭裡,沒有了遮擋,涼亭裡的風很大,馮姐上前一步走出涼亭,兩步之後來到側面的鐵欄旁,這是粗糙的欄杆,只要越過鐵鏈,再向前一步就是直插地面的懸崖,當初也不知道是誰設計的,根本沒考慮到安全,前幾年確實有一隊大學生情侶從這裡跳下去。
馮姐雙手抓在一米高的鐵鏈上,鐵欄搖搖晃晃。
她目視前方,凝望着這個惠東市的夜靜,很難想象,一個女人的背影竟然能霸道到睥睨一切,一覽衆山小的地步。
夜風吹得尚揚身上寬大衣服獵獵作響。
看了這背影好一會兒,他主動開口道:“我能點支菸麼?”
沒有迴應,權當默認了。
點上煙,尼古丁刺激到肺部,竟然被嗆到咳嗽兩聲,這對一個老菸民來說是非常恥辱的,只不過今天受到的恥辱太多了,這個真的登不上臺面,煙霧吐出來的瞬間就會被風吹散,好在體會的留存能讓人感覺舒服一些。
“嘩啦啦…”
馮姐轉過身,身體靠在僅僅到她屁股的鐵鏈上,要知道那邊就是懸崖,一個大男人都沒有如此膽子,她卻爐火純青。
尚揚本以爲一個女人靠在某個位置,上上下下打量男人,會很嫵媚、很風騷,再不濟也會風塵味十足,就像路邊靠在牆上百無聊賴的站街女一樣,可看到她的動作,讓尚揚知道自己錯了,錯的很離譜,她很嚴肅、很莊重,即使夜風繚亂的她的發,也沒人敢否定那雙剝奪日月星輝的眸子裡,映射出的兩道無暇目光。
四目相對。
她絕對不會說出,今夜的一切都是因爲從不求人的馮程程,再三央求,起初只是拗不過自己的女兒,爲了滿足小丫頭的心願來出手相救,直到看到坐在柵欄裡的尚揚,才覺得好像有那麼點意思。
真正感覺到特別,是他問出“你能擺平任何事?”
促使能夠把他帶到這裡全都是接下來所做的事,這傢伙看似沒腦子,實則知道隱忍,對待王瑞可以肆無忌憚、對待趙素梅只是寥寥幾句、對上背景深厚的張昭,在火氣漫天之下,敢於爆發又及時收手。
平心而論,她見過太多男人,能做到這些的不多。
“你真的沒有爸爸?”
馮姐的話沒有石破天驚,但絕對讓人猝不及防,在這個環境下,貌似不應該談及這點。
“沒有,從出生開始就沒見過”
尚揚把菸頭扔掉,如實回答。
在短暫消極之後,心思逐漸恢復平常,已經開始揣測這個女人是什麼身份,作爲惠東市下屬臨水縣的人,從小就對這座城市充滿敬畏,外來的和尚會念經,他最混亂那段時期,聽到來的是惠東市的混混,也都提起十二分戒備。
當初的孫二爺已經成了過去。
當下如雷貫耳的是,六十歲才厚積薄發的李振乾。
除此之外,能與李振乾爭光的人,尚揚確實不太熟悉。
尤其是眼前這位還是個女人。
“你的媽媽一定是位奇人!”
馮姐不知道從哪裡得出的結論,說的異常肯定,隨後就跳出這個話題,又開口道:“招惹張昭是很不明智的,雖然他是個廢物,不中用,但他那個哥哥是個狠角色,李振乾的司機兼保鏢,是個玩刀的高手,曾經惠東大佬孫二爺手下號稱有十二天王,他一個人砍翻八個,剩下四個跑了三個,還有一個人嚇昏過去,你在調解室的表現很亮眼,也把張昭嚇破了膽,應該不會主動告訴張宇,可萬一張宇知道,你絕對沒好果子吃,他對這個弟弟很溺愛…”
可能覺得不妥,又補充道:“過分的溺愛…”
張昭張宇是親兄弟,感情深厚是必然的,目前而言連張昭都是無法翻閱的大山,更別提張宇了。
尚揚想了想開口道:“如果張宇來找我,你能幫我度過去麼?”
馮姐在說完的時候,就想看看他是什麼表現,畢竟張宇出現,就連她都得打起七分謹慎對待,眼前這人與張宇就是雲泥之別,完全不處在一個世界,她沒指望尚揚說出“腦袋掉了碗大個疤”的豪言壯語,可最不濟也得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的倔強憤慨。
萬萬沒想到這個傢伙居然沒有丁點反抗的慾望,而且很不要臉的向自己求助,說的如此理直氣壯。
馮姐的臉上出現一絲微妙的變化。
“不能!”
迴應的如此決絕:“今晚的一切你可以當成一場夢,說出什麼事都能擺平不假,關鍵是你不值得我爲你得罪張宇,大家相安無事很好,你是死是活也與我沒關係,不是麼?”
失望、落寞、擔憂、畏懼。
所有的情緒一瞬間在尚揚臉上蔓延,毫無掩飾的蔓延,看着馮姐,擠出一抹非常難看的笑容:“我聽說當初孫二爺手下的天王,是成就他位置的基石,每個人手上都有不弱的功夫,張宇一個人能打翻八個、嚇跑三個、嚇昏一個,我肯定是打不過他,真想弄我恐怕只能認命了…”
認命?
這兩個字讓馮姐身形微微一晃。
打量尚揚的眼神變了再變,她是個從不刻意收斂自己的女人,但也不會打腫臉充胖子,能擺平得了惠東所有事情就說,如果張宇真的出面,她會適當收手也表達出來,只不過在她的字典裡,有進、有退。
唯獨沒有認命兩個字。
這個詞好像是野生生物,闖入了她的領地。
還沒等馮姐開口,尚揚又道。
“要不然換成另一種說法,我給你做事?像我這個年紀,說上刀山下火海,兩肋插刀啥的可能太過小兒科,你不信,還厭煩,我給你看門、或者當個保鏢?關鍵時刻你肯定不能相信我會擋子彈,但你得相信,我這身肌肉遇到地痞無奈解決雞毛蒜皮小事還是可以的…”
表情像極了推銷自己的推銷員。
馮姐見他笑容的樣子,突然想起來馮程程對其他男人經常說的一個詞“狗下人”現在看起來眼前的男人貌似得到了點真傳。
“爲我賣命的人太多了,不需要,走吧…”
馮姐本來的意圖是想繼續挖掘他身上的潛質,畢竟這麼多年來能被小丫頭看得上眼的人只有一個,說不準小丫頭質樸的眼神能刁鑽的看出一塊美玉,誰成想聊着聊着,話題明顯不對,再這麼下去,憑藉他的臉皮厚度說不準說出什麼驚天動地的話。
話不投機半句多。
馮姐很果斷的邁步離開:“自己想辦法回去!”
語氣都好像冷漠了很多。
沒有得到保障的尚揚只能站在原地,靜靜的觀望那道背影越走越遠,直到走到車旁,司機給開了車門,她坐上車,車子有緩緩發動,這才收回目光。
一個的山頂或多或少會顯得突兀,尚揚獨自一人更是如此,他重新看向馮姐依靠過的鐵鏈,月光的面孔如刀削斧鑿出的一般,不是平靜、也沒有悲哀,而是知道在這個社會特殊規則下的釋然。
緩緩的,他也上前兩步,雙手抓在鐵鏈上,向下看,還有一米的平地,使他無法看到近處山底,他想了想,擡腿邁過鐵鏈,身體都處於另一側,前方再也沒有遮擋,一種前所未有的放空包裹在周圍。
他向前看,好似真個人都處在雲端,沉默幾秒之後,又咬緊牙關上前一步,整個人都處於掉下去的邊緣。
陡然間,他雙眼裡佈滿血絲,手上也牢牢攥着拳頭,所有的畫面一幕幕浮現在眼前。
不只是風吹的,還是眼睛裡進了沙子,蒙上一層水霧。
猙獰喊道:“我…操…你…媽!”
ps:九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