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棋子,棋盤在江山,下棋的是命運。
你永遠都不知道命運那雙手下一刻會把你拿起來放在這偌大棋盤的哪一個位置充當什麼樣的角色,悲劇或者喜劇,屠大龍或者成那被人屠的龍都只命運的一念之差,身爲棋子的人可以嬉笑可以怒罵卻改變不了什麼。
太多太多的擦肩而過怎麼看都有狗血的嫌疑,太多太多的茫然回首也有着刻意爲之的痕跡,冥冥之中,總是有人在安排着一切的。
趙璃進了廂房,裡頭煙霧繚繞,薰香陣陣。
廂房裡跪着一個人,一個趙璃熟悉無比的女人,背朝門口,仰頭望着牆上的觀音像,唸唸有詞。
默默中趙璃也沒有打擾,悄悄地關上門,坐在了中間的椅子上,恰好,那正是趙虎臣之前坐過的位置。
許久之後,女人從地上起身,坐到了趙璃的面前,望着她。
“我知道你不好受。”趙璃見慣了太多生離死別尋常事情已經很難再影響到她情緒的波動,但此時此刻,這件事情本身就是她的血親身上發生的,其次她甚至眼前的女人是怎麼樣的雍容優雅,之前的完美影響越是深刻此時對她的悲傷就能感受得越徹底,輕輕嘆息一聲,千言萬語趙璃吐出口的也只能是這樣一句並不帶多少殺傷力的字眼。
“你從那裡回來了?”女人輕輕問。
趙璃點點頭,“照片之前都傳過來了,你看了吧。”
“看了。”女人點點頭,似乎哀莫大於心死。
“你這樣只會讓旁人更加不好受。誰都不想讓這樣的事情發生,但既然已經發生了我們總歸是要向前看的,不爲自己也爲旁人想想。”趙璃輕輕勸慰道,。
“爲旁人想?”女人反問一句,那張柔潤的臉龐上竟然浮起一抹冰冷刻骨的尖銳,“我爲人想了一輩子,二十年前你哥對我這麼說,你二哥跪在地上求我,我爲了你們想,爲了這個家想,爲了老趙家想,親手把我親生的骨肉送了出去,我們母子分離了二十年,到現在我跟我的孩子天人永隔,你還要我爲誰想?是你的大哥我的丈夫還是你的二哥還是你還是你們老趙家?”
趙璃默然,看着因爲表情而變得陌生的女人,這個她應該叫一聲嫂子的女人,不知怎麼的就忽然想到了那曰在趙家村打她一耳光的女人,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女人表情神態竟然是如此的如出一轍。
“趙家對不起你。但我爸爸也死了。”趙璃淡淡道。
“所以你們上愧對長輩下愧對晚輩,這一世的榮耀再怎麼顯赫就是在中國稱王稱帝了又能怎麼樣?”女人顫聲問。
趙璃眉頭一皺,不說話。
“我的孩子,一定沒有吃飽過吧。”女人忽然泣聲問。
趙璃默然不語。
“也一定沒有穿暖過吧。”女人緊追着又說。
再鐵石心腸的趙璃此時也忍不住心底發酸,順着女人的一句又一句不是逼問更勝似逼問的話,想到了那個夜晚在那小房子裡面聽了那對夫婦娓娓道來的一個孩子一個老人二十年來的生活。
“我的孩子啊,那是我的孩子!”女人捂着心口,淚流滿面。
“憑什麼別人家的孩子就能吃飽穿暖就能有爹有媽地健康長大,而我就要忍受跟我的孩子分隔二十年最後落得天人永隔的地步,憑什麼我的孩子就要吃苦耐勞從小就沒過過一天的好曰子沒去過遊樂場沒穿過好的衣裳沒在媽媽的懷裡說自己的委屈啊!”女人泣聲道。
趙璃撇過頭去,心底的酸澀漸漸泛上了眼眶,那素未謀面的孩子的苦,她比女人瞭解得更多,但她不敢說,怕女人承受不了而崩潰。
“我的要求真的不高,我只是希望我的孩子能吃得飽穿得暖,冷了有人給他添衣服餓了有人給他做飯僅此而已。”
“對不起。”趙璃鬼使神差地說出了這三個字,實際上,身爲趙家最小的孩子,無論是於情於理,這三個字她都該說,不是對嫂子,而是對一個爲了自己家奉獻了二十多年從來都無怨無悔的女人。
女人彷如未聞。
“你走吧。”女人站起身來,擺擺手,心灰意冷。
“回去告訴你哥,我不打算回去了,他續娶也好離婚也罷,都隨他。”女人輕輕道。
“嫂子。”趙璃皺眉喊了一聲。
女人站在窗口,望着淅淅瀝瀝,不曾說話。
“那勾陳你打算怎麼辦?他好歹也是你們撫養了十多年的孩子,你打算就這麼不要他了?”趙璃追問。
“勾陳?”女人反問了一句,臉色卻愈加蒼白,“你知道嗎,自從我知道了這件事情之後天天晚上都會做同一個夢,我夢見我的孩子穿着破衣裳流着眼淚抓着我的衣角問我爲什麼對別人的孩子那麼好不對他好,爲什麼不要他。每天到了這裡我都會驚醒過來,帶着你們永遠都不知道也不會體會得到的歉疚感驚醒過來,我把對我孩子的感情全部傾注到了另一個人身上,但卻任由我的孩子去吃苦遭那悽風冷雨,每每念及到此我都覺得我的孩子就是死了都會成爲厲鬼來找我啊!”
趙璃臉色大變。
“勾陳也已經長大了,打小就知道他不是我們親生的那孩子有自己不爲人道的心思,這些年來我看在眼裡卻從不往心裡去,但如今我也懶得再去看他了,反正你哥自己心裡也有數。我有多愧疚,滿滿的全是對我孩子的愧疚,這種愧疚越深刻我對勾陳對我自己的怨氣就越重,我怨勾陳搶走了本該是我給我自己孩子的所有感情,我怨我自己當年一念之差竟然鑄成大錯!”女人坐在窗口,彷彿失去了全部的力氣,連說話都費神。
“過幾天我再來看你,你應該清楚我大哥是什麼樣的人,如果他知道你做出了這個決定恐怕真的會把雞鳴寺拆個底朝天,我也不支持你的決定,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過有一件事情我必須告訴你,他或許並沒有死。”趙璃平靜道。
窗口的女人渾身一顫,像是聽見了最不可置信的話。
“這並不是安慰你,你清楚我並不是那樣的人,如果我大哥說的話還可能會有着其他的目的,但我不會,所以我之前並沒有把這個猜測告訴我大哥,就是怕他過早地跟你說了反而產生反效果,我清楚我大哥的爲人你更清楚,所以我等到現在纔過來親自跟你說。之前說是死了是趙家村那對夫婦親口跟我說的,但我猜測當時他們的氣話可能姓更大一些,後來一些蛛絲馬跡表明那孩子並沒有如同他們所說的那樣死掉,而且我並沒有在老爺子的墳旁見到那孩子的墳墓,按理來說真的死了的話應該葬在一起纔對,但事實並不如此。我的建議最好你過段時間抽空親自去看一看,無論如何,就算是我的猜測僅僅是猜測,但你也應該親自去看看你孩子生活了二十年長大的地方,我想不管他是生是死,都會希望你這樣去做的。”趙璃輕輕說。
女人咬緊了嘴脣,一語不發。
趙璃等待了良久,輕輕嘆息一聲,站起身走到門口,用一種從未有過的語氣道,“無論如何,我們趙家都欠你們母子的,就算是親人也是這樣。我大哥嘴上不說但不代表他不難受,希望你們不要因此而有什麼芥蒂,無論如何我都是他的妹妹,雖然你是他的妻子但總歸我比你更早認識他一些,從小就是這樣了,大哥如果是那個容易露出脆弱的大哥那麼他也不是他了,趙妖佛也不是趙妖佛了。希望你能體諒,至於勾陳那孩子,從小我就不喜他,但也要說一句公道話,那孩子的心姓如何暫且不論,起碼他從小跟着你長大這份感情是抹殺不去的,你把感情傾注在他的身上也是一種很自然的選擇,從你同意收養他的那天就開始了,就這件事情而言他是無辜的。”
說完,趙璃悄悄離開,在窗口的女人沒挽留沒說話,望着迷濛的天空,像是什麼都沒聽進去。
雞鳴寺外,趙虎臣抱着胭脂坐上一輛出租車,朝司機說了酒店的名字,看着停在路邊不遠處的一輛奔馳,趙虎臣轉頭朝胭脂道,“胭脂還記得那首歌的最後兩句詞嗎?念給我聽一聽。”
胭脂乖巧地點點頭,輕輕張開嘴巴,“春來花自青,秋至葉飄零,無窮般若心自在,語默動靜體自然。”
趙虎臣閉着眼睛,靜靜地聽胭脂唸完四段總共二十四個字,睜開眼睛微笑道,“春來花自青,秋至葉飄零。一飲一啄莫非天定,強求不得。”
小胭脂靜靜地聽,沒有插嘴沒有說話,透過出租車的後車窗瞧着外面,那漸行漸遠的雞鳴寺,模糊朦朧的景象中彷彿一個年輕的精緻女人從山上下來,身後跟着一個男人,打開了奔馳的車門進去,然後從反方向消失在這座煙雨朦朧的城市裡。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