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尊享林藝。
七號包廂裡。
偌大的包廂裝修極有韻味,門口兩盆青翠欲滴的節竹,正對着門是一副佔據了大半面牆壁的山水潑墨圖,棕黃色爲基調,整個包廂內幾尊石雕,幾盆綠意盎然的花草,幾幅山水,幾張桌椅,簡單的線條勾勒出最耐看的風景。
包廂裡只坐着一個女人,桌前放着一碟精緻的糕點,還有一壺功夫茶。
女人面容精緻冷冽,沒太多浮躁也沒有冷靜麻木,到有幾分氣定神閒的平靜和安然從容。
時間點點滴滴地過去,女人面前倒好的一杯功夫茶紋絲不動,那疊精緻到讓人捨不得下嘴的糕點也還完好無損,唯一的例外就是原本茶香繚繞的功夫茶不再冒着熱氣。
女人的身子未曾動過也未曾露出過不耐煩的抱怨,只是輕輕地擡起腕錶看了一眼時間。
距離約定好的九點還差十分鐘。
門外傳來腳步聲。
女人放下了手,這才端起功夫茶喝一口,微涼。
門被打開了,服務員帶着來的,打開門之後走進來一個並不高大魁梧帥氣相反顯得到是有些尋常的年輕男人。
女人擡起眼皮看了男人一眼,沒瞧見她所預料之中的那個中年男人,眉頭不着痕跡地微微驟攏,然後鬆開。
“一杯清水。”趙虎臣轉頭對服務員道,服務員恭敬地應了一聲,悄悄離開。
年輕男人叫趙虎臣。
“你能代表張家?”趙虎臣走到女人對面,並不難察覺女人沒有刻意隱藏的不滿,微微笑,沒有擺出一副盛氣凌人的姿態,即便是他此時掌握着絕對的主動,對面這女人面生的很,氣質也不同尋常,和蘇媚娘,楊采薇的媽媽應該屬於同一種女人,不過這個女人和蘇媚孃的嫵媚楊采薇的精明不同,前兩者是在兩個方面發展到了極致極有韻味的女人,眼前這個女人,精明和嫵媚都有,然而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身上的搔媚。
搔!
印象中能代表張家的女人數來數去也就那麼一個,而那個女人這兩天也的確趕到了明珠,看來這就是張老爺子的女兒了。
“你能代表楊霆?”女人擡起頭,似乎並不習慣仰視別人,輕輕地看過趙虎臣一眼之後便轉頭。
說話的功夫,包廂的門被敲響,服務員拿着托盤,上頭放着一杯清水,放下清水之後服務員輕手輕腳地離開,趙虎臣這才坐下。
女人沒說話,趙虎臣也沒開口,談判就講究一個氣勢,雖有先聲奪人這個說法,但在絕大多數的談判領域這個道理並不適用,先開口意味着底氣不足,露了馬腳,就落了下風。
趙虎臣是不急,無論從哪個方面看他都沒有急的理由,楊霆在抓緊時間搞張家,張聽濤的事情拖得越久,對張家就越不利,因爲沒有人能夠保證苟延殘喘的張家還能支持多久,一旦張家的空殼子徹底倒下,那張聽濤出來的希望也就成了零。
趙虎臣端起清水喝了一口,給他喝下去了半杯水。
玻璃水杯放在桌上,發出輕輕的碰擊聲響,打破了沉默。
“你就是趙虎臣吧。”女人嘆息一聲,無可奈何。她的確是無可奈何,無論是閱歷還是根基,眼前這剛在明珠崛起不到一年的人怎麼可能和她相比,只是勢不如人,這叫趙虎臣的男人和她玩深沉她就是再不滿再不樂意也要好生地接着,她可以拂袖而去,但那麼做了解氣是解氣,可張家也就徹底完蛋了。
“是我。”趙虎臣微微笑,由始至終就沒有表現得多麼鋒芒扎眼的他溫和如玉,若不是雙方的關係太過於水深火熱到還真有幾分朋友交心相談的意思。
從外表看,誰能想到這說話都慢條斯理毫無半點鋒芒的男人就是把張家逼到了絕路的男人?親手把張家第三代的人給葬送了,這個男人那張溫和的笑容下面是怎麼樣的手腕?光這一點,他就比張少傑乃至於張聽濤要強太多了,他懂得忍和收勢,而這恰恰也是張家人最缺的,女人心中複雜,原本準備好的說辭也忘了從何說起。
“不知道你還記得記得,在張聽濤,唔,就是你侄子,把我抓去警備區的時候,同行的還有一個叫樑兵戟的上尉。”趙虎臣忽然拉開了話題,一臉人畜無害的笑容。
女人緩緩點頭。
“在我傷最重,幾乎就剩下小半條命有進的氣沒出的氣時候,那個樑兵戟對你侄子對你說了這樣一句話,我一直牢記到現在,得勢太不饒人是要遭報應的。當時我聽到這這句話就琢磨,說的好,說的對。張聽濤,你的侄子肯定是要遭報應的,所以我不能死,死了就看不到他是怎麼遭報應的了,當時我撐了下來,感謝老天爺,我不但有機會看到他是怎麼遭報應的還能夠親手去報他。”趙虎臣輕輕俯過身子,因爲身子還虛弱的關係原本就不強健的身板給人孱弱不禁風的感覺,笑容,露出了一口喝慣趙家村後山那終年不絕的山泉水而雪白的牙齒。
趙虎臣一口一個張聽濤你的侄子,這話說的拗口,在女人聽來更是刺耳,語氣不重,字裡行間也不帶多麼令人無法忍受的跋扈,可就是刺耳,這叫什麼?這叫綿裡藏針。
“這件事情是張家做的不對,張家理應給你賠不是。少傑那孩子瘋了,他父親現在被楊霆整得焦頭爛額,老爺子住在醫院裡隨時都有可能背過氣去,而聽濤那孩子現在在警備區別人想見他一眼都難,更別說出來。所以我就代表張家給你賠個不是。我不敢說讓你不計較,既然做錯了事情不交一點學費肯定是不行,所以纔有了今晚我的邀請,不是也陪了,歉也道了,這面子我也做足了,正如你自己所說,得勢太不饒人要遭報應,你看是不是該收手時就擡一擡你的手?”女人的話說的陳懇,這姿態也放得足夠低了,這番話幾乎是女人咬着牙說出來的,她嫁出去的時候包括在那之前張家始終都是明珠一等一的家族,正如曰中天的時候,在明珠誰見她不是彎下腰來小心地迎逢着的,就算是後來嫁去了廣州沒往曰的風光可好歹也是家裡的少奶奶,別人就是對她再不客氣可那身份也還在,什麼時候她這樣低三下四地給人說過軟話道過歉了?
女人只覺得面子上難看,心裡頭難受,可再難看,再難受,她也要忍下去,前面就一條道,她不可能回頭,明知道這是一個一腳踩下去就淤泥四濺的泥坑,可她還能怎麼辦?只能閉着眼睛踩下去!
“擡一擡手?”趙虎臣彷彿聽到了個笑話,摸出了一包煙,抽出來一根點上,假裝沒看到女人味道煙味時微皺的眉頭,吐出一道長長的煙箭,趙虎臣輕聲道,“我打小就不懂多大的道理,像是做人要向雷鋒叔叔學習,在馬路便撿到一分錢一毛錢要交給警察叔叔之類的爺爺沒跟我講過,師父也沒教過,我自己也琢磨不出來那樣深奧的道理。到是很多不膚淺不蒼白的道理都是大山裡頭的畜牲教給我的,比如斬草除根。”
女人皺眉張張嘴想要說話,趙虎臣伸出手阻止了女人的話頭,繼續道,“以前我進山裡打獵的時候遇見過這樣一件事情,我在樹林子裡面打獵,正好抓住了一隻野山跳,放的陷阱捉的,當然,跟你們這些天天吃城裡殺好宰好烹好的現成野味說怎麼放陷阱怎麼抓山跳肯定是對牛彈琴,就說故事。在那隻山跳的旁邊,我遇見了一條雪白的小蛇,不過兩根食指長,很纖細很討巧,當時新一軟就沒殺它,而是找了個地方把它給放了,可就在我把它放下的時候,手縮回來沒它快,被它反首就咬了一口。”
女人皺起眉頭,看着趙虎臣說話,沒表態。
“還沒完。”趙虎臣朝女人露出一個笑容,似是示意她稍安勿躁。
“我被咬了,當時就一個怒極,惱羞成怒吧,我拿起獵刀一刀下去就把那條蛇給攔腰砍斷了,我以爲它死了,可沒想到那蛇竟沒死,兩個月以後我又上山,被一羣蛇圍攻,其中就有那條白色的小蛇,後來我才知道,那白色的小蛇有個外號叫白娘子,還小的時候沒毒,等長大毒牙出來了一口能讓我死傷十七八次還不夠的。那次我撿了半條命回來,後來我就知道了,無論打蛇還是打其他的畜牲,不把它的腦袋踩碎踩到死得不能再死就不放手。”趙虎臣端起透明玻璃杯,又喝了一口。
“先聽我說完。”女人又欲言,趙虎臣擺手,又搶了話。
女人的涵養好的很,靜心沉氣看着趙虎臣。
“張聽濤沒上過山,他不懂這個道理,否則的話現在的局面就要再變一變,我要是死在裡頭了,估計一輩子都沒人知道,也不會有一個姑姑不顧一切地要給我伸冤,你說對不對?你說憑啥?大家都是一條命都是血做的肉做的都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的人,憑啥他張聽濤作踐我的時候我就要咬牙忍着扛着,可輪到我對付他了,你們一個個地跑出來跟我講些幺蛾子擡手放他一馬?”
即便是在質問的時候,趙虎臣也沒表現得多歇斯底里,反而語氣越發的輕柔,和心理活動相映襯的是眼神卻愈加的冰冷,在楊霆的面前,蘇媚孃的面前,他當然無須裝得多深沉多淡定,可在這來歷不明卻一定有些背景的女人面前,趙虎臣就是再膚淺也要做出一副心機深沉城府不可測的樣子來,否則今晚他就是孫子,而對面這位就是爺。
張聽濤這口氣趙虎臣肯定是咽不下去,讓人給打成這樣這個耳光要是不煽回去他怕把自己給憋悶出內傷來,他怕在墳頭裡的爺爺都跳起來罵他孬貨。
這個女人的來意他用腳指頭也猜測得到而她自己也明說過了,放張聽濤一馬,沒提到張家,這意思明白的很。
“張家所有的東西都可以放棄,我都可以送給你,但聽濤我必須帶走,這個世界上沒有買不到的東西,你開個條件,今晚我也是帶了足夠的誠意來的,聽濤現在變成了這副樣子,我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讓他再留在部隊,這一輩子和部隊無緣是肯定的了,而且他的手也成了這個樣子,說白了這輩子就是一個殘廢,還能有什麼指望?我留下他也不過是爲張家延續一脈的香火,不能讓張家在在他的這一代就斷了根,那樣老爺子下了地下,我下了地下是要被列祖列宗罵不孝的。你也大可放心,我帶他走之後就去廣州,而後會安排他移民,不可能對你產生什麼威脅。”女人嘆息一聲,根本沒有多少籌碼的她在這張談判桌上也沒有幾張可以打的牌,不是她願意示弱,而是無可奈何。
“你也知道,這件事情到目前爲止沒成定局,我也不是必輸的。但凡還有一線變數未來就不可琢磨,之所以找上你們,一來是這件事情的確是張家的不對,我們理虧,二來,是我希望你們的口鬆一鬆,讓警備區那邊把人給先放了,好歹讓聽濤能在老爺子走之前見他老人家一面,兩家的恩恩怨怨再多,可老爺子一走就什麼都沒了,老人最大的心願無非就是看着僅剩的聽濤平平安安的,這個要求不過分。”女人的神情疲憊,這兩天的事情的確讓她精疲力盡,可此時在趙虎臣面前也未必就有幾分做作出來的意思,打悲情牌,怎麼打才能打好,那也是有學問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下作手段肯定不入流,大家都是聰明人,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女人用不出來而且趙虎臣也不會吃這一套,反而起反效果,女人這一手玩得未必有多驚豔,可的確是現下最好的選擇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