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德剛回到高家老宅,高老太爺就要他將包含診斷記錄、醫方、藥方的醫案交出來,高明德一臉狼狽地說:“前晚在客棧,隨身的包裹被偷了,裡面最重要的就是那本厚厚的醫案。”
看到高老太爺一臉的懷疑和憤怒,高明德有些堵心,他確實想過“忘記”帶那些醫案,但考慮再三還是帶了,他終究不想惹父親生氣。不想就在他快到南陽的時候,整本厚厚的醫案不翼而飛,更不曾想到,父親當場勃然大怒、污言相向,怒罵他狼心狗肺,覬覦他大哥的掌家之位。
高明德痛徹心扉,他想不通自己只是丟失了醫案而已,跟大哥的掌家之位有什麼關係?
痛心之餘,他想到了回南陽的一路上聽到的說法,都是說他的醫術是他大哥教的,暗指他大哥的醫術高於他,只是他高調,沽名釣譽罷了。越往南、越靠近南陽,這種傳言越甚,甚至有高明遠是“高大神醫”,他是“高小神醫”的說法。
當然,如果他一路直直趕回南陽,應該不會聽到那麼多。可是自從救了裴素然和成袖,他心裡就多了兩分奇怪的不安,書瑤那一番有意無意的感慨總是會時不時迴盪在他耳邊。到了南邊、尤其是接近南陽後,再想起那位江湖朋友的話,不由地就放慢了行程,還特意跑到飯館、茶館等比較多人聊八卦的地方去,結果越聽,心就越沉重。
有一次,他特意讓自己的一個小廝跑去“湊熱鬧”,問高明遠有哪些成功救治疑難雜症的例子,才被稱爲“高大神醫”。結果被幾人鄙視地“嗤”了一聲道:“高小神醫那些神藥都是高大神醫教的,他能治好那些病例,也都是用高大神醫教的法子,你說,還需要什麼別的案例證明?”
高明德笑問:“你們怎麼知道的?又怎能確定?”
幾人一怔,其中一人撇嘴道:“高老太爺親口說的,還能有假?”
……
在高老太爺怒斥的時候,高明德的腦海中一遍遍回放着這類的事,再想到昨日在路上正好碰到同是回來祭祖的隔房族兄關於彙編“高氏醫典”規矩儀程的說法,他突然間茅塞頓開,恍然醒悟:父親爲了大哥,要將自己變成第二個成袖,爲大哥做嫁衣裳。難怪他的醫案丟失,父親會懷疑他是故意的,會那樣氣急敗壞。
高家的規矩,高氏醫典都在每代掌家人之手,高氏掌家人也是一代人中醫術最好的。掌家人有兩個義務,一是根據天份和醫術選擇下一任掌家人,二就是“彙編”高氏醫典,說是“彙編”,實際上就是增添而已。將祖先記錄中沒有的、自己琢磨、新創出來的醫方、藥方增加進去。一般名醫世家的醫術都是這樣一代代積累和傳承下去的。
當然,高氏醫典的“彙編”、還有下任掌家人的確定這兩件事,屬於族裡的大事,不是掌家人自己悄悄做就行的。掌家人交接,是要祭祖的,或者正好在像今年這樣重要的祭祖大典上完成,還必須有族長和衆位族老的見證。他們見證的是掌家人所增加的醫方、藥方是有價值的,還有新任掌家人確實是同代嫡系子孫中最優秀的。
說到這些儀程,那位族兄當時還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有你這樣一位神醫在,你大哥要做掌家,不知能不能服衆?壓力很大呢,首先要證明比你優秀才行。”
高明德如今才明白了父親爲什麼三番兩次要他兩個侄兒去他那裡拿醫案,這次如果不是爲了醫案和御賜“神醫澤世”金牌,他恐怕還沒有機會回來參加祭祀。父親怎麼會讓他有機會影響大哥任掌家?
高明德的心一點一點地下沉,雖然他不是有“傻症”的成袖,但若是他將這些年的醫案都交給了父親,大哥有了他的醫方、藥方、以及診療步驟、根據,很容易就能將那些東西都變成他自己的了,何況現在外面本來都在傳說他的醫術、藥方都來自他大哥。
而等他發現這一切時將有口難辯,鬧開來,人家只會說他忘恩負義,爲了虛名和利益連兄弟情義都不顧,連手把手教他醫術的大哥都不認。
即使他以後還有新的醫方、藥方是他大哥拿不出來的,那也只不過是“青出於藍”,他也不能忘記他大哥的恩情。沒有他大哥之前交給他的那麼多醫方、藥方,沒有他大哥“成全”他的神醫名號,他哪裡能有那麼多機會?又哪裡能“青出於藍”?
那一刻的高明德無比慶幸醫案被人偷了,讓他得以認清自己的父兄,認清自己的處境自己在高家的位置。
幡然醒悟的高明德在父兄面前不再怯弱,不再歉疚,自然也不願意按他父親要求的閉門重寫醫案、或者同他大哥“探討”這些年的診治案例、以及同各個名門貴族的關係網,整日裡以“好不容易回鄉一趟要拜訪親友”爲名往外跑。
高老太爺和高明遠氣得咬咬牙,卻又無可奈何,高明德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沉默好拿捏的少年郎,如今因爲醫術交友廣闊、名揚四海,連皇家都給他兩分面子,他們還能軟禁他不成?客人上門找他怎麼辦?
知道高明德回來,地方上的官員和鄉紳也陸續上門拜訪呢,這些人可都是消息靈通的人精,即使高家屢屢傳言說高明德的醫術是高明遠教的,但人家高明德不但有醫術,還有同那些大世家的關係、情分在呢,比如永平侯爺、福星貴郡主三兄妹據說就是將他當作異姓兄長的。
更令他們憤怒的是高明德在走親訪友、或者客人上門拜訪時有意無意地故意誇讚兄長高明遠自小跟着祖父和父親在藥鋪裡勤學醫術,廢寢忘食,他一年也見不到兄長兩次,這次回來祭祖算是二十多年來兄弟相見、交談最多的時候了。還玩笑說自己五六歲就自己抱着醫書啃,很羨慕高明遠有祖父和父親教導呢。
有兩三次,高明德是當着高老太爺和高明遠的面說這些話的,誰讓他們一看到有“貴客”上門找高明德交談就一定找各種藉口留下盯着呢。
高老太爺和長子看着客人臉上閃過的疑惑和“原來如此”的瞭然,心裡恨不得撕了高明德,可是卻什麼也做不了,因爲他說的都是事實。他們敢在他背後胡說,卻實在沒臉與他當面“對質”。倆人不由地疑惑:高明德才回南陽幾日,到底知道什麼了?
不怪高老太爺和高明遠失策,實在是高明德一向性情冷淡,不喜交際,只一心埋頭於醫術,哪裡會像現在這樣主動去與人交談交往?就算別人找上他,也該只是隨便敷衍幾句纔對,哪裡想到他還會主動說起自己的事?
高明德既然已經開始放出話來反擊,得了書瑤和柳媽媽託付的鬼面自然要助他一把,高明德說的那些話很快就在整個南陽傳開了,還加上了鬼面查探來的不少“佐證”事實。
當然,鬼面將這些情況也發回了京城。
柳媽媽看完,一下爲高老太爺和高明遠的無恥火大,一下大讚鬼面偷醫案的舉動,一下又慶幸高明德沒有“太傻太糊塗”。
書瑤相信高明德應該是從成袖和裴素然的故事中得了教訓,但是,他懂得了防備和反擊,卻應該只是不想讓自己被動,肯定不會想到嫡親父兄會狗急跳牆,對他下什麼狠手。
書瑤當即讓柳媽媽給鬼面指示,盯緊高明遠,以防他紅了眼,對高明德下殺手。
柳媽媽當時還有些疑惑,認爲這時候害了高明德對高家沒有好處,他們不是連醫案都還沒有拿到手嗎?
書瑤冷笑:“局面發展到現在這樣,他們還會認爲能夠同高大哥修復關係、拿捏高大哥?既然不能利用高大哥,高大哥的存在只會直接影響到高明遠的聲譽,甚至影響他做掌家。”
柳媽媽很快也想明白了,點頭道:“所以他們只有兩條路走,一是使手段讓高神醫乖乖聽他們的話,這條路,呃,很難,腦子要是壞了,也幫不了他們不是?除非廢了高神醫手腳,將他軟禁起來,用他的妻兒要挾他。”
說着說着,柳媽媽自己打了個寒顫,繼續道,“還有一條路,就是讓高神醫死了,至少可以保住高明遠在族裡的地位、在南陽的聲望。呃,說不定還能吞併了高神醫的產業,畢竟孤兒寡母的好欺負,這類例子多了。”
書瑤暗自長嘆:可不是?前世高明德的妻兒就是一無所有地被逐了出去。
給鬼面的指示發出去後,書瑤又讓柳媽媽派人盯着京裡的高府,暗中保護黎氏和兩個孩子,以防萬一。今世變化太多,書瑤不敢肯定高明遠用的還是前世同樣的手段。
高府倒是一直沒有什麼動靜,而鬼面的消息又到了,書瑤有些激動,卻是不很緊張,她相信鬼面的能力和手段,何況按柳媽媽所說,鬼面的生死兄弟在南陽,那麼南陽就等於鬼面的半個地盤了。
果然,柳媽媽冷哼一聲,笑道:“被姐兒你算準了,那高明遠果真是陰險不要臉,可惜,被鬼面反算計了,哈哈。”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