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遊戲都有終結之日。
這個道理，李牧從一開始就很清楚。
只是，雖然明明知曉時間的偉力，當看着曾經的隊友一個個離去，那好友欄中閃亮的頭像也越來越少，世界頻道越來越冷清，他終究還是會感到落寞。
直到……所有的頭像都變爲灰色的那天。
從那一天起，他登錄《精靈國度》的次數就越來越少了。
不僅僅是因爲他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越來越撐不住潛行了。
也是因爲，他越來越孤獨寂寞了。
越孤獨，越寂寞，就越想登錄遊戲逃避現實。
而越是在遊戲裡，看不到那一個個熟悉的身影，就越是感覺到孤獨和寂寞……
於是，他甚至連《精靈國度》都開始逃避了。
“李爺爺，您訂的報紙忘了取啦！”
清脆的敲門聲從門外傳來，將李牧從回憶中驚醒。
他從躺椅上站了起來，看着鏡子里老朽的自己，目光微微有些恍惚。
“都過去四十多年了啊……”
一聲長嘆，他揹着手，顫巍巍地走出住所，打開報箱取出報紙。
報紙真是古老又頑強的存在。
明明過去了這麼多年了，明明已經進入無紙化的時代了，它卻仍然堅挺而固執地存在着。
李牧以前從來是不看這種老古董的。
究竟，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訂閱的呢？
哦……
他想起來了。
應該是自己的老朋友小鹹喵也終於不在的時候開始的吧……
遊戲中漫長的時光讓他一直以爲自己將擁有永恆的青春。
然而殘忍的現實卻是，不知不覺間，他也已經像手中的報紙一般，變得老朽而固執了……
被時代拋棄，被歲月遺忘，只能在角落中獨自掙扎，苟延殘喘。
李牧一聲長嘆，擡頭看向天空。
陽光明媚燦爛，浮空飛車交錯而過，尾燈閃爍，在高樓大廈間馳騁。
鬱鬱蔥蔥的空中花園裡，樹木枝繁葉茂，花團錦簇，能看到大人帶着孩子在快樂地玩耍，聽到他們那幸福的歡笑。
這是最好的時代。
科技發達，人民幸福，和平富裕，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
然而，李牧卻覺得自己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熱鬧是屬於別人的。
卻不屬於他。
他認識的人，一個個都不在了。
熟悉的聲音，一個個都不在了。
幾十年時光宛若雲煙般轉瞬即逝，當他終於回過神來時，不知不覺只剩下了自己。
歲月從未停下自己的腳步。
而他，卻依舊活在過去的時光裡。
他將自己的一切都獻給了《精靈國度》。
他也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精靈李牧，還是人類李牧了……
劇烈地咳嗽了幾聲，手中的紙巾帶着血絲。
李牧忍不住苦笑。
人類的肉體……真是脆弱的存在。
和精靈完全不同。
經歷不住時間的洗禮，也無法抗衡病痛的到來。
但，他也早已經無所謂了。
從最後一個朋友也永遠地離開《精靈國度》開始，現實的他就已經死了。
現在的他，不過是一個行走着的軀殼罷了。
這是一個美好的時代。
但卻不是他的時代。
他的時代，永遠留在了《精靈國度》裡。
他的青春，他的記憶，他的一切美好時光。
都在那裡。
轉身回房，關上門。
外界的喧囂與繁華，也隨之隔絕。
彷彿兩個世界。
一切歸於安寧，李牧的心靈也隨之變得平靜。
重新坐到那咯吱咯吱想的躺椅上，他戴上老花鏡，顫顫地將報紙打開。但下一刻，握住報紙的手就驟然顫抖。
只見報紙核心版面上。
碩大的文字和標題甚爲矚目——
“一個時代的落幕：虛擬網遊《精靈國度》將於今晚十二點正式關服，感謝大家的陪伴。”
“關服……《精靈國度》……也要關服了嗎？”
李牧微微瞪大眼睛，蒼老渾濁的瞳孔中浮現出一抹茫然。
這一刻，他忽然感覺自己好像被整個世界徹底拋棄了。
隨手將報紙丟棄到地上，他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急促地走到自己的潛行艙前。
那老舊的潛行艙早已不知落後多少代了，但李牧依舊會每天打理，將其維護得嶄亮如新。
無他。
這是他第一次登錄《精靈國度》的潛行艙。
這是家的入口。
伸出手，李牧想要將其打開，但手臂卻停在了半空中。
這一刻，他竟又有些猶豫。
他知道自己爲什麼猶豫。
他在逃避。
逃避《精靈國度》。
他怕自己回到遊戲中看到那些自己再也見不到的人。
那些宛若老友再世一般的紀念NPC，那些讓他分不清現實和虛幻的精靈夥伴……
他們的歡笑會讓他感到幸福，幸福得心痛。
因爲那會讓他感覺到自己又回到了屬於自己的世界，然而在從潛行艙中甦醒之後，隨之而來的則是更加強烈的寂寞與空虛。
可是……這次不一樣了。
“結束了，什麼都要結束了。”
“也是時候，要和大家說再見了。”
輕輕閉上眼睛，李牧一聲長嘆。
他溫柔地撫摸着潛行艙那有些粗糙的表面，許久後重新睜開雙眼，目光則漸漸堅定。
深呼吸了一口氣，他扶起潛行艙的艙蓋，緩緩將其打開……
【叮——】
【遊戲連接成功……】
【登入中……】
【遊戲ID：李牧】
【親愛的天選者，歡迎回到《精靈國度》！】
伴隨着熟悉的旋律與美好的聲音，李牧重新睜開雙眼。
映入眼簾的是華美的精靈風臥室，動聽的精靈隱約宛若溪水一般輕緩地流淌。
清新純淨的空氣帶着自然的氣息，帶着家的味道。
感受着重新擁有的體力與精力，李牧覺得自己彷彿又活過來了。
不再是行屍走肉，不再是空洞的軀殼。
他，回家了。
起牀，一番洗漱。
而後，穿上自己最喜歡的那套精靈指揮官的服裝。
這套服裝伴隨他走過了數千場大大小小的戰役，綴滿了屬於他的美好記憶。
佩戴上獅心長劍，拿起自然之光法杖，將德魯伊之靴擦得嶄新鋥亮。
李牧，開始了在《精靈國度》裡新的一天。
也……是最後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