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一是寒衣節,既是給家人送禦寒衣物以示關心之日,亦是祭拜祖先燒送“寒衣”的日子。因祭奠先人素來便受重視之故,這一天官員們亦得了休假,各自在家中主持祭祀之事。
王家先祖皆有歸葬晉陽老家的傳統,便只在家中的小祠堂裡祭奠了一番。燒了些紙錢寒衣之物,男丁在祠堂內、女眷在祠堂外祝禱。因儀式簡單的緣故,前後也不過費了半個時辰。
而後,王奇便鄭重地穿上了淺綠色的襴袍,又安排僕婢在正堂西面鋪設了一張席子,準備了些酒水以及打賞之物。見祖父正歡歡喜喜地忙碌着,王旼像小尾巴一般跟在他身後,舉手投足皆模仿他,惹得來來往往的僕婢都忍俊不禁,最後被王昉抓住,抱回了內堂。
除了王奇之外,王家其他人都在內堂裡坐着,穿着新制的寒衣,飲着溫熱的漿水,吃着昨日孩子們敲下來的柿子,顯得格外悠閒。王旼從自家阿兄懷裡掙出來,撲到長榻前,撲閃着大眼睛:“祖母,祖父在做什麼?”
李氏難掩眼角眉梢的喜色,回道:“今天崔家要請媒人正式上門提親,行納彩、問名之禮。”昨天下午,崔府便派了人來說定了婚事,約好了今日就提親。當時她還覺得略有些急了,在寒衣節提親聽起來也有些不合宜。不過,聽崔家人說,崔尚書早便親自請道長算過了,定下了十月初一這個最近的好日子,她便也不再堅持了。
王旼自是似懂非懂,回首向王昉看去。王昉微微一笑,解釋道:“阿實的阿爺要娶姑姑,所以請了媒人來提親。再過些日子,姑姑就會嫁到崔家去,成爲阿實的阿孃。”他這麼一解釋,小傢伙倒是聽懂了,眼睛發亮地看向王玫。
李氏、崔氏、王珂、王昉、晗娘、昐娘也都隨之看了過去。突然便成爲家人注目焦點的王玫卻並未如他們所想象的那般羞澀起來,而是泰然自若地輕輕笑了笑,接道:“二郎這是想到什麼了?爲何如此高興?”
王旼喜滋滋地道:“我也跟着姑姑嫁到崔家去,就能和阿實、阿韌住在一起了!”
聽了他這番“豪言壯語”,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來。李氏攬着他,笑得止也止不住:“若你是個小娘子,將你嫁給阿實倒也是樁親上加親的上好婚事!真可惜!咱們家二郎怎麼偏偏是個小郎君呢?”
王旼撅起嘴,從長輩與兄姊們的反應中發現了自己犯的錯誤,小臉上滿是委屈:“爲什麼只有小娘子才能嫁?那小郎君怎麼辦?”
王珂似笑非笑地回道:“小郎君也並非不能‘嫁’。只是,阿實家裡沒有合適的妹妹,你卻要‘嫁’給誰去?”崔家最小的嫡出之女便是崔澹與清平郡主膝下的英娘,只比崔簡小几個月,眼見着也要滿五歲了。
李氏橫了他一眼:“做阿爺的跟着胡言亂語,算是什麼事?別教壞了孩子。”雖然尚主或者娶了家世更煊赫的新娘也有“嫁兒郎”的戲說,但絕大多數高門世家都不願意結這樣的姻親婚事。倒是那些寒族子弟,都恨不得一朝及第後便被榜下捉婿,娶上五姓女,借岳家之力一路登上青雲。
王旼聽了自家阿爺的話,認真地想了許久,這才覺得自己找到了真相,恍然大悟道:“原來小郎君不能嫁給小郎君,小娘子也不能嫁給小娘子!”正高興着,他又苦惱起來:“那我還是不能和阿實、阿韌住在一起,每天一起頑?”
衆人禁不住又笑了起來。崔氏揉了揉隆起的腹部,勾着嘴角道:“二郎,安心罷。你便是不能嫁去崔家,也能偶爾去住上一段時日。阿實、阿韌也可到咱們家裡住下,不礙着你找他們頑。”
王旼這才鬆了口氣,又擔憂地拉着王玫的手道:“姑姑成了阿實的阿孃,還是姑姑麼?”
“當然。不論我成了誰的阿孃,都永遠是你們的姑姑。”王玫拍了拍他的小腦袋以示安慰。能讓小傢伙念念不忘,她覺得自己這個姑姑也算是當得頗爲稱職了。
這廂正合家溫馨着,便有僕婢來稟報說,有官媒登門了。
此時,宣平坊坊門附近正快步行來了一羣人。走在前頭的檐子上,坐着一位十分富態、眉目和善的婆子,作官媒打扮,着一身雪青色團花上襦夾衣,繫着淺青色長裙。檐子後頭,則是一羣悶不吭聲擡着禮盒的崔家部曲。每一個部曲都是精壯漢子,每一擡禮也顯得沉甸甸的,最後那個虯髯大漢手裡還捧着兩隻活雁。
這羣人頗有幾分聲勢浩大之色,自是很快便引起了街上來往行人的注意。不少愛看熱鬧的街坊鄰里紛紛停下腳步,圍過去指指點點起來。
“這是上哪家說親的官媒?光是禮盒就有五六擡,都頂得上旁人家的聘禮了!還有兩隻大活雁哩!”
“瞧那架勢,怕也不是普通的人家!”
“他們要去的不就是王家?!聽說也是什麼太原王的世家哩!”
果然,這一行人敲開了王家的烏頭門,王家大管事王榮那張老臉也笑成了一朵花,一臉喜色地將他們迎了進去。
那官媒婆顫巍巍地從檐子上下來,笑問道:“貴主家王公可在府中?”
“郎主正在家裡。”王榮回道,將他們往外院正堂引去,“不知官媒娘子如何稱呼?”
“老身姓胡。”官媒胡娘子道。
王榮將她帶到正院中,與翹首等待的王奇見了禮。接着,二人便在早已經安排好的席子前站定了,互相躬身行長拜禮。便聽那胡娘子道:“聞王公之女秀外慧中、寬明達禮,勝業坊崔尚書府使老身前來,請王公賜妻崔淵崔四郎君。”
王奇聽得“崔淵崔四郎君”這個名字,雙眼都笑得眯了起來:“某之女生性駑鈍,蒙崔府青睞,使胡娘子前來,實不敢辭。”
胡娘子喜盈盈地接道:“敢納彩。”便將旁邊那大漢抱的一隻肥嫩的大雁送給了他。王奇接過來,遞給侍立在邊上的王榮,這便是全了納彩之禮。
緊接着,就開始了“問名”之禮。那胡娘子又取了另一隻雁,道:“老身受崔府所使,將爲婚事卜之,敢請問貴主家女之名?”
王奇回道:“某之女名曰玫,族中排行第九,故又名九娘。”他取出袖中早便準備好的庚帖,交給了胡娘子。胡娘子拿着庚帖瞧了一眼,便仔細收妥當了,告辭離開。
王奇再三邀她留下,胡娘子也再三推卻,道:“崔尚書府上還等着老身回話呢!”
其實,邀請與推卻也都是禮節。聽她這般說了,王奇便讓王榮將他們送出去。王榮禮數周到地將這前來提親的一行人送出了烏頭門。胡娘子臨上檐子時,又給她塞了提前準備下的豐厚賞錢,每個部曲也各有打賞。不知何時,那名原本抱着兩隻活雁的部曲卻落在了最後,笑呵呵地道:“這兩隻雁可是四郎君前些天親自獵得的,放在院子裡養了好些日子哩。”說完,他也不管王榮是何反應,便快步跟了上去。
王榮立在原地,目送他們遠去,又往圍觀的人羣中掃了一眼,見到幾個略有些熟悉的面孔後,皺了皺眉,吩咐守門的小廝緊閉大門。他又回到正院時,就見王奇正撫着長鬚,樂滋滋地讓僕從將崔家提親帶來的禮物往內堂擡去。
等這五擡禮物都在內堂外頭一字擺開了,越看越興奮的王奇圍着轉了幾圈,衝着內堂裡喊道:“都出來看看,崔家送的提親禮!”
“又不是聘禮,有什麼好瞧的。”李氏抱怨道,卻仍是起了身,緩步走到門前。王玫也略有些好奇,牽着王旼站在了廊下,往那幾擡禮盒上瞧。王珂、崔氏、王昉、晗娘、昐娘也俱隨在她們身後走了出來。
此刻,王奇渾身上下也依舊完全不見任何所謂的岳父的威嚴,笑呵呵地親自將禮盒打開。第一擡的禮盒中裝着綾羅綢緞,都是些時興且貴重的上貢用料,花色鮮豔,十分喜慶。第二擡的禮盒中都是些精巧的點心,捏成各式各樣的吉祥形狀,過油炸後定了型,瞧起來卻仍是很引人食慾。第三擡的禮盒中裝了幾罈好酒,劍南燒春、富平石凍春、西域葡萄酒、郢州富水、新豐酒和阿婆清。第四擡的禮盒中是些時下新產的水果,顆顆鮮亮飽滿。第五擡的禮盒中卻是裝了些柔軟的皮毛等物,上頭還特地放了幾個顏色不同的帙袋。
王奇雙目驟然大亮,眼明手快地趕緊將帙袋解開,抽出裡頭的畫軸,徐徐展開。未等細看,他便再一次嘖嘖讚歎着手舞足蹈起來:“上回是曲江春日圖,這回卻是曲江秋日圖。若能湊齊了一年四季,便可成爲我王家的傳家之寶了!”
“……”王珂挑起眉,看向那些帙袋,“說不得裡頭便有曲江夏日圖與曲江冬日圖,也正好湊齊了。”說完,他突然笑着看向王玫,又道:“都說千金萬金難求崔子竟一畫,如今咱們家也見得多了,便是留個幾十幅傳家也使得了。”
“可不是。”李氏笑着接道,“往後若是送節禮,也不教他送別的,只把最近作的畫拿來一幅,保管你們阿爺就樂得什麼都忘了。”
王玫垂下眼,笑而不語。大概,於某人而言,她家阿爺絕對是最容易討好的泰山大人罷。
王家仍在圍觀提親禮的時候,崔家那一頭也收到了胡娘子帶回來的好消息。鄭夫人拿着王玫的庚帖瞧了瞧,又取出了崔淵的庚帖:“四郎是正月生的,這王家娘子生辰在三月,倒是小了四歲有餘。”
“年紀上也合適。”小鄭氏接道。
鄭夫人便將兩張庚帖都交給旁邊的貼身婢女:“送去前頭給阿郎和四郎君看看,也好教他們安心。”說罷,她笑着向胡娘子道:“若是八字合過了,少不得須得再勞煩胡娘子走幾趟了。”
“鄭夫人真是客氣了。”胡娘子笑道,“這種兩邊府上都看中了的姻緣牽線之事,多走幾趟便多積攢些功德。何況又是給崔四郎君做親,多少官媒娘子盼也盼不來的好事,卻偏教老身遇上了,也是老身的福運。”
兩人說了幾句,鄭夫人便命管事娘子好好招待她一番,賞金禮物自也是不會少了。胡娘子又是一番感念,笑眯眯地隨着去了。
待到人都下去之後,鄭夫人便靠在了隱囊上,有些疲憊地嘆了口氣,苦笑道:“可算是遂了四郎的願了。”
“阿家,四郎得償所願,往後說不得便會長留在家中,也沒有什麼不好的。”小鄭氏笑着勸道,“兒也見過這王娘子,冷眼瞧着性情也是不錯的。娶進家來,妯娌間相安無事,日子可不是這麼順順利利地過下去麼?何況,阿實也與她緣分不淺,想必很快便會習慣罷。若當真娶了那些個年輕氣盛的小娘子,還不知會鬧成什麼樣呢!激得四郎又離家,豈不是得不償失?”
鄭夫人瞧了她一眼,道:“我何嘗不曾想過這些?也罷,也罷,多想無益。以阿郎這回的急性子,聘禮也須得趕緊備齊了纔好。”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進行到提親了,我也鬆了口氣→?→
mua~~一切會順利噠,就算有人不長眼睛搗亂,也會叉出去甩開的╮(╯_╰)╭
ps.謝謝下面的兩位親扔的地雷,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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