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大的事,一然開心得要不是捂着嘴就叫出來了,可週老師木木的,一點情緒波動都沒有。
他們進了電梯後,他站在那兒閉着眼睛,只有電梯停下時有風灌進來,他纔會微微掀開眼皮,確認一下樓層。大概是累的,可就算累,這也太淡定了。
這一層有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進來,小夥子長相不怎麼樣,可打扮得山青水綠,一看就覺得特別精神。
再看看邊上的周老師,身上套着一件洗得發白的棕色夾克衫,口袋邊邊角上甚至有點脫線。
不過周老師一直是乾乾淨淨的,雖然他不擅長打扮,但不邋遢,頭髮永遠蓬鬆柔軟,好像他自己是很在意這點的,這會兒裡頭一件白襯衫,領子也是雪白雪白。
一然一個激靈,按下了最近一層電梯,到了後就下去了。
周老師彷彿看見一然下了電梯,他以爲自己也該下了,可是看看樓層又不對,幾乎兩天兩夜沒睡,他實在沒精力去關注實驗以外的事。到達銀河所在的樓層後,他在電梯門口轉了兩圈,一然去哪裡了?
輕輕一嘆,心想算了,走到前臺說:“你好,麻煩你,我想找一下韓總裁。”
前臺妹妹驚見周教授,知道樓上馬上要召開記者招待會的,立馬說:“周教授,你跟我來。”
周子俊開口說:“我是副……”想想還是算了,韓可欣說過,他這樣討人厭。
還有二十分鐘,記者招待會就要開始了,但董事會上有些僵持不下,韓靖雖然態度懇切地希望股東們能再給可欣一次機會,可這次鬧得這麼大,銀河損失慘重,他們不肯答應,也很正常。
會議雖然沒有結果,但記者招待會還是要開,韓可欣現下的身份不清不楚,但是韓靖鼓勵她,勇敢地去面對和承擔,現在出事,總好過將來產品發出去,造成人命傷害要強多了。
股東們陸陸續續走出會議室,前臺妹妹也是膽小,帶着周子俊站在邊上,周教授真正毫無存在感,差點連白紀川都沒看見他。但目光一瞥見這個傢伙,立刻上來問:“你怎麼來了。”
韓靖帶着韓可欣出來,兩下相見,韓可欣前天剛跑去砸了人家的實驗室,她難免有些尷尬,僵硬地說:“不用你出面,我會承擔的,你繼續回去做研究吧。”
周子俊淡淡地說:“韓總,我和我的學生重新計算了實驗,發現問題在哪裡了,這一次不會再有差錯,工廠可以重新開始生產,只要稍稍改動兩個數據就行。”
所有人都震驚地看着他,周子俊卻慢慢打開文件夾,拿出資料要開始講解那些別人根本聽不懂的問題,他冷靜,別人可不能不激動,白紀川立刻吩咐邊上的同事:“通知公關部,讓主持人馬上來見我,還有十五分鐘。”
周子俊被衆人簇擁着到了會場外,主持人趕來詢問怎麼回事,白紀川讓她們改臺詞,公關的人也不是吃素的,隨機應變是她們最基本要做好的事,立刻和周老師確認相關的信息,迅速修改開場白、更換流程。
事情有了這麼大的轉機,每個人眼睛裡都閃爍着光芒,韓可欣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慢條斯理地與公關的同事說話的周子俊,彷彿是在做夢。
白紀川站在一邊,他的手機響了,拿出來看,是一條信用卡短信,就在剛纔,一然刷了八千多塊不知道買了什麼。
他當然不會心疼錢,可這剛剛上班才一個多小時,她跑去買什麼了?但一然的電話很快就打了進來:“紀川,你們在哪裡?”
十分鐘後,白紀川帶着一然出現,她手裡拎着一件西裝,抓着一條領帶,白紀川二話不說把周子俊的衣服扒掉,給他換上了西裝,打上領帶。
一然用隨身帶的保溼噴霧往周子俊臉上噴了兩下,並帶着打溼了一些頭髮,昏昏欲睡的人被冰涼的水霧激醒了幾分,一然伸手撥弄他的頭髮,把蓬鬆的頭髮壓下去了一些。
匆匆忙忙,一直到了記者招待會開始的最後一分鐘,主持人走上臺,做了簡短的開場白後,就把周子俊請上去了。
走上講臺,周子俊霍然清醒,像是作爲一名教育工作者的本能,站上講臺,就是全世界。剛纔在電梯裡站着都能睡着的人,變得沉着而冷靜,緩緩翻開他的資料,開始對在座的各大媒體記者,以及業內同行,解釋他的新技術。
而就在剛纔短短的十分鐘裡,銀河公關的人教他說,不要承認之前的實驗有錯,既然可以繼續生產下去,之前的事就當沒發生過,他是來解惑答疑,不是來賠禮道歉承認錯誤的。
韓可欣在邊上聽着,冷冷一笑,根本不抱希望,即便她現在相信捅到媒體那裡去的不是周子俊,可是要這位大科學家否認自己犯的錯,怎麼可能。而剛纔他簡短的解釋裡,韓可欣根本沒聽懂,到底之前錯在哪裡,到底錯沒錯。
這會兒周子俊不疾不徐地說完了他的演講,他本沒打算來做演講,只是來提交新的報告,但就算臨時趕鴨子上架,這也不是難事,難的是之後如何應對記者的刁難,主持人宣佈可以開始提問,她們就隨時準備爲周教授擋駕。
學術性的提問,尚無大礙,但很快就有人問:“既然之前發表的論文沒有問題,既然你們的產品沒有問題,爲何銀河這兩天停止生產?是否應該公開之前生產的產品,供外界檢測安全性?”
周子俊沒看邊上公關的眼色,自顧自地說:“網上發表的論文所提出的問題極其嚴重,如果問題確實存在,會對最終用戶造成生命安全的隱患,作爲有責任心的企業,即便知道自身沒有問題,也該整頓自查以確保產品的安全可靠,我想這是銀河對待客戶和社會起碼的態度。停產兩天固然損失巨大,但是對社會和客服負責,請問還有什麼問題嗎?”
場邊的白紀川微微一笑,不自覺地拉起了一然的手,一然手心裡都是汗,他順手就放在自己的褲子上蹭了蹭。
又有人要求周子俊公開所有數據,以供對比,周子俊淡淡地說:“新發布的論文,比之前多提供了三組數據,可以供各位同行深度分析,但出於知識產權的保護,核心技術不宜對外公開,這是很正當保護的行爲。但我也相信,中國人才濟濟,我們的技術很快就會被破解,只是銀河已經在之前申請了專利,在此項技術被市場淘汰之前,銀河願意與更多的客戶洽談合作。”
那之後再多的問題,周老師都應對自如,他一貫的慢條斯理,但頭腦清晰,公關適時地停止了提問環節,按照之前的流程,最後本該是韓可欣上臺道歉,但現在用不着了,取而代之是白紀川去回答了一些營業相關的問題。
有人提到韓可欣被直接罷免,他微微一笑:“罷免ceo需要通過董事會投票表決,現在春光明媚,我們公司的股東大多在海外度假,這次的事因爲虛驚一場,尚未正式通報董事會,哪裡來罷免一說?”
“記者招待會前,你們不是正在召開董事會?”有記者問。
白紀川早有準備,剛要回答,卻見韓靖笑眯眯走上來,拍拍白紀川的肩膀,然後說:“長輩們怕嚇着我女兒,來關心關心,何況今天與會的所有股份加起來,尚不足超過我女兒個人持有的,各位認爲呢?對了,大家好,這幾年我很少在國內露面,我是銀河的董事長韓靖,今天借這個機會,正好宣佈一些事。銀河今後的經營,我會全權交付給我的女兒韓可欣,希望她能得道多助,爲中國的經濟發展出一份力。”
那之後,韓可欣才上臺,一場道歉賠罪的發佈會,完全調轉了風向,變成了銀河一次完美的宣傳,雖然還有很多後續問題等待處理,眼前的一道關,算是過去了。
白紀川鬆了口氣,見一然衝他豎大拇指,站到她身邊來,兩人情不自禁地手拉着手。
周老師坐在邊上,慢慢喝着甜到發齁的咖啡,是他剛剛自己跟一然說,要很多很多糖,畢竟他最後一次吃東西已經是前天晚上。
發佈會結束後,樑玉已經在下面的某家餐廳裡準備了招待午宴,邀請各家媒體和同行去用餐,記者們吃了飯才知道穿梭在人羣裡端莊優雅的中年女人竟然是銀河的董事長夫人。
閃光燈立刻齊齊對準樑玉,不久後韓靖也下來了,這是夫妻倆第一次面對媒體。
樓上韓可欣的辦公室裡,她同樣大口大口地喝下了一杯放了很多糖的咖啡,白紀川和一然還有周子俊,都坐在沙發上看着她。
喝完咖啡,舒了口氣,可欣對一然笑道:“你來銀河吧,我給你開很高的價錢。”
一然擺擺手:“慢點跟他吵架了,連喘口氣的地方都沒有,我不要再當他下屬了。”
白紀川笑悠悠看向一然,露出寵溺的眼神。
周老師就覺得韓可欣這些話,完全問得多餘了,找閃麼不是,不過白紀川立刻就正經問他:“實驗真的沒問題嗎?”
周老師平靜地說:“有問題,但方向是對的,那天看到那篇問題論文後,我突然意識到哪個環節出錯。因爲實驗室裡的儀器損壞了,昨天我直接到工廠去實地生產了一批配件,結果證實我是對的,全部產品合格通過測試。”
白紀川問:“那剛纔那些話?”
周老師淡淡地說:“契約精神,這點道理我還是懂的。”可是他卻站了起來,對韓可欣說,“問題出在我那裡,計算也好,還是被竊取和泄露信息,都是我的問題。韓總,非常抱歉。”
韓可欣乾咳了一聲:“解決了就好,最終能不能解決,還是要靠你的,你不用道歉。既然不承認錯誤,也就不存在追究責任,你那邊的泄露問題,你就自己解決吧。”
“多謝。”周子俊道,“不過,我有個要求。”
韓可欣微微皺眉:“我說過,只要出技術,你可以提任何要求。”
周子俊慢聲道:“你下次發脾氣,能不能不要砸我的實驗室。”
一然噗嗤一笑沒忍住,被白紀川瞪了一眼,他起身打圓場:“韓總,我送子俊回學校,他看起來很累。”
一然在白紀川身後和韓可欣揮手再見,她無奈地一笑說:“你們走吧。”想了想,到底還是答應了,“砸了你的實驗室,是我不對,我不會再這麼做了。”
周老師很正經地鞠了一躬:“謝謝韓總。”
白紀川帶着他們離開,在電梯裡,周老師誇讚一然買的西裝很合身,穿着很舒服,可一摸口袋,吊牌在裡面,七千多塊,再加一根千百塊的領帶,他呆了。
一然忽閃着大眼睛說:“不要緊,刷的白紀川的卡,他可以報銷的。”
周老師呵呵一笑:“他現在把銀行卡也給你啦。”
一然赧然點了點頭,白紀川卻握住了她的手,在周子俊面前晃了晃。
他們一起去停車庫取車,一然神采飛揚地說着她如何在樓下遇見周老師,如何光速去秒了一件西裝和領帶,店員見她這麼着急,也跟着急得飛起來,坐進車裡,一然還在向男朋友邀功:“我是不是很厲害呀,我就覺得今天我要來才行。”
雖然換一件衣服並不是什麼大事,可人靠衣裝,剛剛站在講臺上的周子俊,真是很有氣勢,他要是穿着那件洗得發白的夾克衫,底下記者肯定就覺得他好吃吃了。
“你是我的福星,你一來,把他也帶來了。”白紀川愛得不行,坐下後,就忍不住湊上來親吻心愛的人,一然歡喜地笑着,享受着她的“獎勵”。
“白紀川。”周老師在後座慢悠悠地說,“那個,要不你幫我叫輛車吧。”
一然趕緊推開白紀川,緋紅着臉,縮在椅子上不想被周老師看見她,白紀川卻篤悠悠發動汽車,笑道:“就快了,一然給你挑了好幾個漂亮姑娘,等你休息好了,去把頭髮剪一剪,我們給你安排相親。”
周老師伸過腦袋問:“一然,她們有你漂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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