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靜

浪靜

這個提議讓衆人都一怔,朱氏的眼往每個人臉上掃了一圈,施施然道:“當然,你們若不同意,那也全當我白說,等又換個族長,壓不住衆人,到時候鬧的事情只怕比今日還大,我是個清白過日子的寡婦,不敢沾惹上什麼壞名聲,實在不成,也只有帶着兒子女兒搬離這裡,投靠我哥哥。”

朱氏說着頓一頓,見四老爺臉上露出一絲欣喜,能讓你們佔了田產纔怪,朱氏繼續道:“到那時候,也說不得破了家產,這邊的家產,本就只有五百畝田和一座農莊,也只得全都給大姑娘當了嫁妝,我母子二人,只有身無長物去投靠我哥哥。”

四老爺的神色變了又變,朱氏的眼看都不看衆人,九老爺是族裡這輩年紀最小的,先站起來道:“六嫂說的,也全是道理,橫豎侄子們已有人成家,就把族長一職交給他們,也沒什麼不行。”八老爺點頭附和,七老爺不在,五老爺是牆頭草,自然也同意,四老爺見狀也只得點頭。

這關一過,剩下的事就好辦多了,議定大老爺家的繼宗爲族長,新任族長要處理的頭一樁事就是七老爺的醜事。朱氏已經站起身:“我始終是個女人家,忝着臉出來和你們男人家議事已是不該,剩下的事就你們做主,我告辭了。”

說着不等繼宗說什麼,朱氏就走出祠堂,新族長一來要立威,二來要出氣,七老爺不被逐出族裡,都是不可能的,自己何必又在中間插一腳。

走出祠堂門,門外還圍着人,七老爺和旺宗媳婦兩人被捆了跪在一起,旺宗媳婦剛小產過,還是從牀上被人拖下來的,那張粉臉沒有半分血色,半閉雙眼,若不是繩索有人拉着,只怕早倒了下去。

七老爺好不到哪裡去,一張臉死白死白,旁邊哭哭啼啼的是七太太,不曉得她是哭自己男人不爭氣呢,還是哭自己以後的命運?朱氏看一眼七太太,其實她除了管不住自己男人之外,別的也沒什麼不是,只可惜嫁錯了。

和在祠堂門口等着的幾位妯娌打過招呼,朱氏也就回家,此時天已擦黑,回頭看一眼燈火通明的祠堂,朱氏冷笑一聲,扶着楊媽媽的肩回家。

第二日一早剛用過早飯,新人族長繼宗就來求見朱氏,見面時候,繼宗先規矩行過禮,然後面上呈現哀痛之色:“昨日開了祠堂,大家也公議了,雖說七叔是長輩,和四伯也是兄弟一場,只是出了這樣逆倫的醜事,放在誰族裡都是容不得的,也只有把七叔除了名,他的私財帶走,至於田地房舍下人,都是當日這邊叔祖母送的,也該還了六嬸纔是。”

朱氏聽的一笑,一百畝地,一房家人,別人看的有天大,自己心裡能值什麼?不過朱氏面上還是誠懇之色:“賢侄,你如此做事,足見你爲人公道,這一百畝田,一房家人我也不收回來。”繼宗一愣,朱氏款款又道:“這一百畝田就放在公中,做了祭田,日後族裡誰家孩子要上學的,就從這份收益裡面拿出來,有孤寡的,也用這錢,生前奉養,死後葬入,還有結餘的,修橋架路這樣的好事也不可不做,再有多的,一年再買個一兩畝地,時日長了,積的多了,也是一份長遠產業。”

繼宗本還是坐着的,聽了朱氏這番有道理的話,忙站起身,長揖下來:“六嬸果然有見識,從此之後,族裡再無飢寒失學之苦。”朱氏坦然受了他的禮,示意他重新坐下,又道:“那房家人我這裡也用不着,乾脆就還了他們投身紙,族裡的墓地就喚他們去守,墓地旁邊本還有十來畝荒地,也讓他家去種,到時收成拿出一些,就充了四時的祭祀,免得族裡原本有些無後的人,少了人去掃墓,這樣豈不兩便?”

繼宗忙又站起來做幾個揖,說了幾句閒話就告辭走了。瞧着他的背影消失,朱氏這纔打個哈欠,端坐的身子癱了下來:“這以後,纔算有好日子過。”

楊媽媽上前給她捶着:“太太,他們原本也太過了,真當老虎不發威。”朱氏的眼微微閉上:“哎,就是可憐旺宗了。”,楊媽媽搖頭嘆氣:“誰讓他攤上這樣的爹孃,娶了那樣的媳婦呢?昨夜連夜請了曾家爹孃來,出了這樣的醜事,她爹孃也只有把她收拾回家。”

朱氏聽着楊媽媽在旁邊絮叨,閉眼沉入夢鄉,從此之後,少了這麼兩個禍根,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曾家爹孃來接女兒回家的時候,四太太扣着嫁妝不放,說出了這樣醜事,這些嫁妝就該留着給自家遮羞。來拿嫁妝的曾大嫂那聽的進這話,帶人把四太太家掀了個稀巴爛,最後擡走一半嫁妝,多是些箱籠之物,剩下狼犺的牀桌之物留了下來。

朱氏聽的又好氣又好笑,吃了這麼一場大虧,四太太竟還念着銀子,真是從沒聽說過。她這一生,只怕就摟着銀子過吧。七老爺夫婦被逐出族裡,七太太孃家得知消息,逼七老爺寫下離書,接七太太回了孃家。七老爺孤身一人,去投昔日的相好寡婦,也被寡婦罵了出來,身上雖還有些財物,哪備的住他花過幾日,不過兩個來月,錢財全無,沒有親戚收留,飄落異鄉不知去向了。

朱氏拿出這一百畝田做祭田,供給族裡孩子上學和供養孤寡,又放了一房家人專門守着族裡墓地,讓那些沒有後的族人的墓也有打掃,這些善舉傳了開來,人人提起都是交口稱讚,若不是續宗還在孝中,只怕上門求親的人,都踏破了門檻。

日子過的舒心,這時日也要快一些,轉眼又是一年,婉潞的服喪期還有三個月就結束,趙家來了信,信裡定下來年二月十六迎娶婉潞過門。朱氏算着日子,正月十七滿孝,滿孝一個月後出嫁,也不算不合常理。去信同意了日子,就着人去請婉潞,這家總算是要辦喜事了。

看一看這幾年用的東西,都是素色無花的,雖說小祥後能用間色,卻不能用有花樣的東西,朱氏也想着等三週年後一起換掉,心裡還在盤算着要用些什麼樣的東西來換的時候,已經聽到婉潞的聲音:“太太找我有事?”

婉潞這兩年個子長高許多,家裡的雜事朱氏全都交給她管,面上童年的稚氣已經全然脫去,站在朱氏跟前的,是個溫文端麗的姑娘。朱氏拉着她的手坐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這才笑着說:“我雖沒見過你親孃,但三舅老爺前個月來的時候,說你酷肖你母,我這樣一個商戶出身的女子能把你教成個大家閨秀,等到了地下,也有臉去見你爹了。”

這樣的話,這幾年朱氏還是頭一次在婉潞面前說,婉潞不由笑了:“太太說什麼呢?您雖是我的繼母,卻和親孃差不了多少,此時自慚又何必?”

朱氏還是沒放開她的手:“女兒,趙家來信了,定了明年二月十六的喜日子,那時你脫孝剛好滿月,我就應了下來,你這些日子,把家裡的事情理一理,預備出嫁吧。”婉潞雖心裡有底,但聽到朱氏親口說出還是呆了一呆。

朱氏說出那話時候,心裡不由泛起一絲酸澀,雖不是自己生的,但這十來年的情分在這裡,家裡的事,又賴她掌管,原本是要歷練她,可此時想起,自己省了多少心?這樣一個女兒就要離開自己身邊,嫁人去了,雖說她嫁的門戶極高,女婿自己也見過,人品相貌都稱的上是上上之選,可那些世家大族,行事比不得自己家裡這樣簡單,到時難免要受些委屈,她受了委屈,到時要向誰訴?

想着想着,朱氏心裡的歡喜褪去,代之的竟是無盡的酸楚,忍不住把她抱進懷裡:“我的兒,若不是世間女兒都要出嫁,我還真捨不得你離我而去。”聽着她話裡帶有哭音,婉潞也撐不住伏在她懷裡哭出聲。

嫁人本是世間女子都要走的路,這些年吳媽媽的提點,也讓婉潞有自信去面對那麼一大家子人,可是這和在孃家做女兒終究不一樣,從此之後,連撒個嬌,耍個小脾氣都不能了。

兩人彼此都想停下哭泣,安慰對方不要擔心,但那眼淚是怎麼都止不住,楊媽媽在旁邊聽的心酸,也忍不住淌眼抹淚。耳邊響起續宗的聲音:“娘,姐姐,你們怎麼哭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們?”

楊媽媽忙拉一把續宗,這些事,男子家怎麼會明白,朱氏直起身子,開口想說沒事,但那眼淚還是不聽話地淌下來,只得強笑着道:“沒什麼事,你姐姐要出嫁了,娘在這裡捨不得她。”續宗的眉頭皺的緊緊的,擡頭看着朱氏:“娘,姐姐要嫁的,是不是就是今年來過的姐夫?”

朱氏點頭,今年清明時候,平家女婿,趙家六爺總算來到平家,祭拜自己岳父的慕,續宗年紀雖小,也要學着大人的樣子招呼他,趙六爺見續宗年紀不大,行事卻有大人樣,對他大加讚歎。

而續宗對這個知書達理,風度翩翩的姐夫也很有好感,看到朱氏點頭,續宗把小手往後一背,小眉頭鬆開:“娘,放心好了,今年姐夫來的時候,我還和他說過,要他一定要待姐姐好,不許欺負姐姐,不然我絕不會饒他。”

不過是十歲的孩童,偏要揹着雙手,做出大人模樣。婉潞站起身擦擦眼角,點弟弟的額頭一下:“有你護着我,我就真放心了。”續宗擡頭看着姐姐:“姐姐,姐夫說他是君子,說到做到,一定不會欺負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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