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們說是你讓父親去城下的,”赫拉說道。
“你瞧,我們之間的信任開始出現隔閡了,”石民說着,看着她拿了一張木凳坐在他對面,“首先,我必須得解釋清楚,我沒有命令你父親去城下。”
赫拉凝視着他,“你沒有?”
“沒有,我一直建議你父親不要摻和軍隊的事,殺死尼密阿是當務之急。”石民說道,“你父親爲人你也知道,他不願看到善良、勇敢的人死去,更不願意看到人們被欺凌受苦,這都已成爲他個人榮譽的重要部分了。”
赫拉相信石民的話,他這句話也讓她心中大部分怒火都有些燃退,但沒到未灰飛煙滅的地步。
“但他的榮譽並沒能救他自己,不是嗎?”石民補充說。
聽到這句話,赫拉心中怒火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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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輪到你繼承他的衣鉢了,”石民說道,“你必須繼任你父親,或許你會在一場戰役中光榮犧牲,或許你能苟活下來,但無論如何,你都要選擇這條道路,哪怕你不願意,因爲只有這樣,你才能真正告慰他的在天之靈。”
赫拉低下了腦袋,片刻後她輕聲說道,“我不知道以後會怎樣。”
“我說的這些只是想讓你慢慢參悟,等你有了答案再來告訴我。”石民從座椅上起身,拿起一旁的手杖,一瘸一拐地走向門口,“從今天起,我會再次協助你,同時我將再次繼任你的老師,我知道你很想殺死尼密阿,但那只是個開始。”
“什麼開始?”赫拉問道。
“這些我到時候會告訴你。”石民用手杖指了下她父親靈臺上的劍,說道,“再次熟悉起它纔是你該做的。”說完,他轉身走出了門。
他走後,赫拉坐了很久很久。她呆呆地注視着燈籠的光輝,想念着她的父親,保持着一個脆弱的念想:父親還沒有死,不管怎樣,他會再次歸來。她看到的那具屍體不是他。
直到黎明,赫拉纔想通這一切,燈籠中的火燭已經燃盡。她又擦了擦臉頰,躺在牀上,緊握着她父親的護腕。當她最終下決心去做石民對她說過的事時,睏意襲來,她眼含淚水睡去了。
使命必達。短暫的停頓。看上去她醒過來了。
灰濛濛的霧氣散盡,赫拉睜開了眼。
此刻已過清晨,依舊是炎熱的一天,這讓她很欣慰。
在城裡,他們有水源,有數不清的水池,有樹蔭,還有從山頂偶爾刮來的輕風。但在下面,蒙古人可就難捱了。
她起身,洗臉,把許久未打理的長髮盤在了腦後,拿出箱櫃裡的那套黑衣,拉上兜帽。然後她撬開父親房間中一塊活動的地板,將他的護腕放了進去。重新整理好地板後,她起身找尋那個老人。
整座城市都已甦醒多時,空氣中熱鬧的氣氛告訴她昨夜的戰事已然在城內傳開。雖然普羅米獲勝了,但尼密阿的軍隊完全撤退,這使得城市無法恢復它的本來面貌。
她離開主城區,沿着道路穿過與碧藍的天空連成一片的池塘邊上,穿過無數間匠房後,最終到達上面的土牆屋。房間的旁邊是一個釣魚的地方,傳說巨人革律翁曾在此處下方的河流中捕獲無數的鮮魚。
赫拉沿着石子路,來到房屋的另一端找到了石民,此刻的他正坐在棚屋外,修補着漁網。
“我很高興你能過來,”石民揹着身說,“我看着你走過來的時候,讓我想起了你父親。”
和不想聽他提起自己的父親。現下,她必須從心底剋制悲傷,直到她繼承他的衣鉢,“我有答案了。”
“哦?”他頭也不擡,仍專心於手上的繩結,“那麼,答案是什麼?”
“我要殺死尼密阿。”赫拉說。
石民的手指停止移動,將漁網擱置在膝蓋上,然後他擡頭看着她,“你再說一遍。”
“我要殺死尼密阿。”
石民笑了,“好,那現在真正的訓練可以開始了。”
石民的訓練方式,她早已知曉這一點,石民不原諒任何錯誤,不忍受任何缺點,對此,愛麗絲爲赫拉感到悲傷,但也慶幸自己能獲得一個新的力量。
“再來!”石民說。
赫拉按照計劃持續練習着,跑步穿越叢林,躲閃,跳躍,攀爬,以短刀刺擊目標,張開手中的木弓射擊目標。
在她上方岩石嶙峋的懸崖上,石民在觀察着,一邊用手杖重擊地面以計秒數。當她做完所有訓練時,石民搖了搖頭。
“再來!你必須加快速度!”
赫拉站在那裡,呼吸困難,她的肌肉在顫抖,她仰視着他,看起來更快地完成演習似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石民指着她身後的樹林,“我看到有三個地方能讓你各省去一些時間,你必須尋找新路徑,運用新方法。”
“原諒我,老師。”赫拉說。
“你可以去向尼密阿祈求原諒,因爲你打擾了他的小憩,但要在他的寵物吃你之前說。”
赫拉低下頭。
“這會讓你的父親感到自豪嗎?”石民問道。
“不。”她聲若蚊蠅。
“所以,”他說,“再來一次。再快些。”
赫拉用自己的指甲戳着掌心,然後大步走向訓練起點。在路上,她拿起她的弓,將所有對石民的怒火集中到訓練中來。
從起點開始,她再次躍了出去,呼吸之間,翻過岩石、樹根、樹枝、樹幹,尋找着最好最快的路線。她的利刃如電光般閃過,她的弓箭嘶鳴着射向目標,但貫穿其間的還是響徹山谷的象徵她失敗的杖聲。
“你只比之前快了一秒!”石民喊道,“再來!”
赫拉想要喊回去,她已經盡力了,但她剋制住了,只是瞪視了他一眼。
“你恨我。”石民淡淡一笑,似乎很享受折磨她的過程,“但我並非敵人,尼密阿纔是。別忘了這點。”
這是很容易犯的錯。
“我希望你能做好這一切,”他說,“我希望你能早日成爲和你父親一樣的人。”
“這也是我的希望。”赫拉說道。
“那你必須配得上這個位置,你父親可比你快得多。”他用手杖的末端指向訓練地點,“再來!”
赫拉又進行了幾次訓練才達到石民要求的熟練程度。他只是點了點頭以示肯定。這個成果讓她花費了許多精力,她已經沒有絲毫成就感,只想倒下。幸運的是,石民難得地允許她休息。
於是,兩人一起坐在荷塘旁,沉默地吃着放涼的魚肉和米飯。赫拉能看到腳下清澈的河水中,被夏日的夕陽染成了橘黃色的羣山倒映在其中。溫暖的陽光讓她前額生汗,沒有一絲風,汗水就一直停留在那裡。
“你會心痛嗎?”石民說。
“什麼?”
“我們帝國的存亡,就係於我們坐着的這塊寸土之上。”他敲擊着臺上的石頭,“一座孤山,一片孤城。”
“一員孤將。”赫拉補充道。
“對,”石民說,“但我也在想,我這麼做是不是隻是在往水中扔石子罷了。”
“你的意思是?”赫拉問道。
石民嘆了口氣,“我們真的能改變什麼嗎?我們中有人能有這個力量嗎?或者說我們只是激起漣漪,並安慰自己,”他看着赫拉說道,“我們對這個世界已經做足了改變。”
“你沒法讓我停下腳步。”赫拉看着水中倒映的自己,說道,“我必須那麼去做。”
“我並不打算阻止你,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他轉向她,“你打算怎麼行動?”
“我在等你告訴我,你已經準備好了。”赫拉說道。
聽了她的話,石民笑了。
儘管帶着滿身的疲倦,赫拉的怒火還是被激發了,“你覺得這很好笑嗎?”
石民搖了搖頭,“你誤會了,我只是在笑我們兩個人。”
“爲何?”
“因爲我在等你,我在等你向我展示你已經準備好了。”他又笑了,“看來我兩都得再等等了。”
赫拉不知道什麼樣纔算是準備好了,但她現在沒心情和他玩文字遊戲。她很累,這一天過得很漫長,她起身準備離開。
“別想那麼多,孩子。”石民在她身後說,“現在要做的比你想的簡單的多。”
赫拉停了下來,正要回答,但也只是搖了搖頭,或許明天她能打起精神和他爭執一番吧。
“晚安。”她說着,走開了。
“明日日出之時!”石民喊道,“別遲到!”
赫拉點了點頭,然後繼續前行,穿過湖邊的作坊,走進城裡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拖着疲倦的身子骨,她還是決定直接走進父親的房間,從地板下取出他的護腕,自從他參與那次城下作戰後,每天晚上她都會這麼做。
赫拉將護腕抱在膝上,撫摸着護腕鐵刃上的圖騰,她擡起筆在日記簿上寫上了對父親的靈魂傾訴。她寫了很多,寫下了她今日的訓練,寫下了她對石民的敬意與恨意,寫下了她對父親的思念,還寫下了刺殺尼密啊以告慰亡父的想法。
合上日記本,赫拉這次沒把護腕放回原處,她拿着它轉身走進自己的房間,褪下衣裝後,她把護腕放在牀頭,準備入睡,但每次眼睛剛閉上,她都會被驚醒,輾轉反側。
不覺已是清晨,她起牀穿衣洗漱,這次她戴上了父親的護腕,掛上了父親的佩劍,出門準備重複日復一日的訓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