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春節,明溯註定要在異鄉度過。
聞說當朝第一等的侯爺竟然遭遇了海嘯,流落到了自己治下,當地的縣令也不敢懈怠,一邊派出得力手下飛馬趕往國中首腦人物臨時安置的所在報告,一邊精心挑選出守卒軍中健馬百餘,豪華車駕三乘,一併親自送了過來。
“櫃縣令陳遵拜見侯爺!”
這聲音才稍許歇了一下,還沒等裡面作出反應,外面卻又是一陣激烈的馬蹄聲傳了進來,轉瞬連續三聲大喝在院子外面響起:
“琅琊國劉君諱熙拜見侯爺!”
“琅琊國相陰德拜見侯爺!”
“琅琊國尉檀謨拜見侯爺!”
這些徐州的地方官兒也真是有趣,不來則已,一來就是一大羣。
此地便是櫃縣治下,縣令親自趕來拜見倒也罷了,可那琅琊國不僅國相、國尉二人連袖而來,就連最大那個主兒,國君劉熙都親自趕了過來,這也算是給足了明溯面子了。
既然當地官員如此的識趣,那明溯再顯擺架子就有些不知進退了。接二連三的聽到外面大聲的通傳聲時,明溯正毫無形象的扒了那還有些潮溼的皮靴,在里長的陪同下坐在榻上摳着腳丫子。
聞聲,明溯也顧不得整理儀表,直接將靴子往地上一扣,倒搭着就這麼吧嗒吧嗒的奔了出去。
諸人好一陣寒暄之後,明溯亦是老實不客氣的暫且佔據鳩佔鵲巢,以主人的身份將四人一起讓了進去。
“劉君親自到訪,本侯倒是受寵若驚了。”
沒辦法,不是明溯客套,實在那劉熙儘管自己的治所開陽被黃巾賊人佔據了,可朝廷御封的王號擺在那裡,不容得明溯不去倒履相迎。
聞言,那劉熙先前微微頷了一下首,算是默認了明溯的說法,然而卻是突然站了起來,恭恭敬敬的按照晚輩的禮節對明溯行了一禮,同時口稱:“營陵侯之後,順王之子熙拜見姨丈大人!”
營陵侯劉澤在呂后時被封爲琅琊王,自此之後,其後輩也一直繼承了這個位置,至於順王,則是劉熙的父親劉容,此人一聲唯唯諾諾,無功績亦無過錯,死後則被朝廷諡號“順”,史稱琅琊順王。
劉容與劉宏、劉瑩本是同一輩的人物,明溯是長公主劉瑩的夫婿,見了明溯,劉熙私底下自然應該稱呼一聲姨丈。
好不容易纔弄清楚了這其中的複雜關係之後,明溯在那琅琊國相陰德的示意之下,頓時恍然大悟,緊忙上前一步扶起劉熙,順帶以長輩的身份託大勉勵了幾句。
本來,明溯也是因爲突然成了長輩,所以才裝作老氣橫秋的表達了對子侄的關心,不想那劉熙一聽到這些話之後,頓時眼圈兒一紅,險些便落下淚來。
說實在,劉熙也的確十分委屈,按照常理說,他祖祖輩輩一直忠誠於漢室,自己也算是個根正苗紅的紅x代了,可是這琅琊國到了自己手上,卻是磨難不已。
先是張角在冀州起事,琅琊國因爲距離青州比較近,就被青州黃巾越境好生肆虐了一番。好不容易,張角被朝廷拿了下來,事情平息了之後還沒等琅琊國完全恢復生產,卻是突然又有黃巾餘孽在徐州鬧起了事情。
按理說,這一次劉熙應該是高枕無憂的,畢竟叛賊最開始的目標就是拿下州治所在,奈何巴只病退之後,陶謙這個強勢人物換了過來。這下子,劉熙簡直是欲哭無淚:明明自己一直是偏安東北一隅,不曾想陶謙拜了臧霸、孫觀爲騎都尉,領兵征伐黃巾賊時,卻是一路將賊人盡數驅逐進來自己的屬國。
如此一來,不僅是琅琊國勞民傷財,好生的爲軍糧供應出了一番血,就是那國治所在開陽,亦是被賊人趁亂奪了過去,弄得劉熙現在是有家不能回,只得暫且借住在治下的櫃縣一所軍屯之中。
我勒了個去,本來是過來順路打打秋風的,不曾想卻是惹出瞭如此多的事情來。明溯心中無奈的咒罵了一聲,臉上卻還是裝作一副與悲俱焉的模樣,像模像樣的好生安慰了劉熙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侄兒一番,順帶拍着胸脯子保證到了徐州府之後,一定督促陶謙儘快將賊人驅逐出境,還琅琊國民一個安寧、幸福、祥和的生活環境。
本來,劉熙親自趕了過來拜見明溯這個素昧平生的長輩,就是想借對方的勢頭,爲自己爭得一個公道。現如今明溯都說得十分漂亮,一時之間,堂中賓客俱歡,只是苦了旁邊不住的對着明溯打着眼色的那個里長,再是內心焦急,卻是怎麼都插不上話來。
其實,明溯本來還有事情要擺脫劉熙的,不曾想卻是被對方搶了先,現如今晚輩都落到如此悽慘的境地,自己這個姨丈若是還給他找麻煩,那可真的就說不過去了。
里長擺脫明溯的事情極爲簡單,就是爲他的兒子打個招呼,免得地方官兒心中嫉恨。
先前,陡然聽到趙昱的名字時,明溯也是爲之一驚。
在里長眼中,自家兒子趙昱可謂是頑劣不堪,實在不適合在官場廝混,可是明溯卻是對趙昱其人的故事十分了解。
說白了,這可是陶謙任職徐州以後的左膀右臂之一。
據說這趙昱十三歲時,母親生病了,先後拖延了足足三個月之多。在此期間,趙昱慘慼消瘠,至目不交睫,握粟出卜,祈禱泣血,鄉黨稱其孝。
後來母親痊癒之後,趙昱拜東莞綦毌君爲師,專攻公羊傳,繼承了師父的衣鉢之後歷年潛志學習,不窺園圃,一些遠方親戚都很少能夠見到他的面。
在苦讀期間,趙昱每次拜見父母,都是須臾即還書房之中,枯坐領悟聖人言語。
歷史評價中,趙昱此人高絜廉正,抱禮而立,清英儼恪,莫幹其志;旌善以興化,殫邪以矯俗。
正因爲如此,其老家所在櫃縣、琅琊國都先後徵召他爲屬官,甚至於當時的國尉檀謨、縣令陳遵一起上門徵召,他都託病不應。
就在前些年,趙昱終於回心轉意,被舉爲孝廉後願意出去任職了,便被朝廷任命爲了莒縣長,到任之後極力宣揚教導百姓向善,政績在整個琅琊都是首屈一指的。
不過,因爲先前太過於執拗,趙昱這個人在琅琊一直得不到重用,這便是其父親,也就是此時正在堂中的那個里長拜託明溯幫他打打招呼的原因。
其實,不是明溯不願意爲其出頭,而是趙昱此人在歷史上也是聲名顯赫。陶謙到任徐州之後,很快就徵辟其爲別駕從事,當時趙昱依然一副刺毛頭的模樣託病請辭,後來還是陶謙拜託揚州從事會稽吳範宣旨,並且恩威並施,說明若是再不接受朝廷徵辟的話就給予刑罰處理,趙昱這才勉勉強強的出來爲陶謙做事。
再過幾年,靈帝駕崩,獻帝即位之後,陶謙也正是聽從了治中從事王朗與別駕趙昱的建議,派趙昱趕往帝都向獻帝進貢以表示對漢室的支持,獻帝接到陶謙的奏章後大加讚賞,不顧當時掌控了朝中權柄的董卓反對,執意升了陶謙爲徐州牧、領安東將軍,趙昱因爲與獻帝打過照面,混了個臉熟,就被任命爲廣陵太守,王朗則被任命爲會稽太守。
現在,趙昱不過就是個莒縣長,而且還不爲上官待見,所以里長爲了自家兒子前途,這才私底下重禮拜託明溯爲他向國中頭頭腦腦說情,素不知假以時日,他兒子很快就能成長爲與今天這些人相提並論的顯赫人物,而且以廣陵的重要位置,某種程度上,州府召集下官開會的時候,趙昱所排的位置還遠遠在那老上官琅琊國相陰德、國尉檀謨的前面,更是甩了櫃縣令陳遵好幾條街遠。
悄悄的給那裡長遞了個放心的眼神之後,趁其上來請示用餐安排事宜的時候,明溯輕輕的言道:“貴公子這般情況,如果留下琅琊國,委實有些屈才,我準備到徐州府親自向陶恭祖推薦,先弄個別駕從事的職務混混資歷,說不定日後就是一郡太守之類的人物了。”
趙昱本身對仕途沒甚麼興致,不過他老子,也就是這裡子可是熱衷於此,只恨不能拿把刀架在兒子頭上,逼着他去當官。
見明溯描繪的前程極爲美好,那裡長頓時心花怒放,一時之間卻是忘了向其餘諸人請辭,就這麼屁顛屁顛的小跑步奔了出去,吩咐下人殺豬宰羊,準備食材去了。
“此人甚鄙,不若侯爺移駕小縣,也能讓下官好好儘儘地主之誼。”那櫃縣令陳遵本來就不喜歡趙昱,此時見了其父親無禮,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之後,便嚮明溯等人提議道。
對於陳遵的美意,明溯感謝了一番之後,便正色言道:“本侯初上岸時,飢寒交迫,正是此人收容了本侯,若是就此棄之而去,豈不讓世人嗤笑本侯見利忘義,過河拆橋?”
聞言,在座諸人立即想起了明溯的傳說,當即一個個附掌讚賞道:“侯爺大義矣!”
這句讚賞是典型的廢話,當年就連劉宏都被明溯三言兩語給忽悠得龍心大悅,當衆稱讚其大義,並且御封爲仁義侯,若是此時連這點邊角的細節都留意不了,那明溯就真的算是有名無實了。
時間就在寒暄和無聊的等待之中慢慢的度過。等到諸人酒足飯飽之後,劉熙卻是將明溯扯到一旁,誠懇的言道:“熙想請姨丈陪同往州府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