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溯進去的時候,劉焉正伏在案前,就着昏黃的燭花在那簡單勾勒而成的行軍地圖上尋找着可能的捷徑。
說實話,現在荊州之中最的心思最重,恐怕除了那幾個正挖空心思想要從徭役身上坑下點外快的小督之外,便只能是劉焉了。
盛夏時分到達荊州,可到了這裡,卻是一改先前的順風順水,先是山洪沖斷了交通,好不容易以螞蟻般的速度清了一大段路面出來,卻是無奈的發現那架在兩峰之間,天塹之上的石橋竟然也斷裂散落下了崖底。無奈之下,劉焉只得暫且客居在荊州的零陵縣。
零陵縣是零陵郡治所在,雖爲荊州九郡之一,卻是因爲蠻夷雜居,條件甚爲艱苦。
本來,劉焉也沒準備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去修復那座石橋,按照名士王累的建議,只需打造四條夠長的鐵鏈,派人以繩索懸掛下到崖底,再攀沿到對面山峰,將鐵索拽上去固定好,下面兩條鋪上木板,上面兩條作爲扶手,如此一來,一座簡易的鐵索橋便建成了。
雖然說這樣倉促而成的橋樑在山間漂浮搖晃,尋常之人往往寸步難行,可這畢竟是南疆許多地方的通俗做法。更何況,劉焉現在最迫在眉睫的便是趕到雒縣上任,至於這座臨時打造的橋樑能夠經受得住長期的風雨侵蝕,那是後面得閒時需要考慮的事情。
雖然打心底裡劉焉覺得自己想要一步一步的捱過那座懸橋有些困難,可與不能上任相比,這種來自心理上的恐懼還是可以克服的。大不了就手腳並用,爬過去唄!心中堅定了跌上一回面子的劉焉正準備將注意力轉到了解益州的風土人情上去時,一個噩耗卻是突然傳了回來。
荊州工匠衆多,打造鐵索不是甚麼難事,重賞之下,願意冒險下到崖底的徭役也不在少數……本來都已經水到渠成,眼看沒幾天就能成行的安排,不想事情臨頭,又被老天爺給生生難住了。
或許是山洪改變了當地的生態環境,抑或那山崖下面本來就是野物橫行,首批被派了下去的十餘個徭役還沒來得及攀爬上對面的山峰,就被一隻橫空出現的老虎給吃了個精光。
接下來,杳無音訊的山峰上面又連續懸吊下去數批人手,累計遠遠超出了百人,卻都是肉包子喂老虎,有去無回。
若不是最後一次吊人下去時,一個傢伙腰間的繩索在突兀而出的松樹上拌了一下,慢了一步下去,這才魂飛魄散的發現了真相的話,恐怕劉焉就要等那山崖下面的老虎吃得實在太撐了,或者是養得太肥了,實在爬不起來了。
得知這一情況之後,劉焉頓時覺得一陣頭昏目眩。若是徭役們偷懶,或者遇到其他困難,爲了自家前程,說不準他最終一咬牙,哪怕不架懸橋,親自下去爬到對面,繼續趕路上任,倒也未嘗不可。
可是,現在卻不是一般的困難。老虎只認新鮮的人肉,至於那堆肉是千里益州之主,還是尋常人家的子弟,它可不知道,也不需要去分辨。
當然了,若是劉焉發個狠,說不準老虎還是很樂於見到這一幕的。畢竟那些徭役都是出自於窮苦人家,渾身上下,除了衣服骨頭架子之外,能夠獨立懸掛在腰腹面頰之外的肉攏攏還不夠一頓晚飯。
養得腰肥臀圓的劉焉不是佛教徒,可沒有以身飼虎的覺悟,至於那老虎,方纔暴飲暴食了幾日之後,卻是發現崖上好心的人們再也不願意下來供自己填報肚子了,於是便每天氣勢磅礴對着崖頂咆哮幾聲。
如此一來,劉焉與老虎的第一次交鋒便算是徹底的敗北了。接下來的日子,劉焉也不是幹坐在荊州養老,甚麼獵人、士卒之類的重賞徵辟了無數,最終卻是因爲地形不熟悉,空有一身本領,還沒等他們腳踏實地,就被等到焦急的老虎一個縱身,迫不及待當做美餐享用去了。
獵虎行動很快也被證實了不大符合實際,眼看已經進入深秋,再耽擱下去,寒冬一旦來臨,大雪封山,溼滑難行,就算那老虎大發慈悲,最終也只能望着皚皚白雪喟然嘆息了。
兩漢時期官吏上任是有限制的,這個時間往往是三個月。先前劉焉運氣不好,遇上了山洪,已經打報告請求朝廷延期了。現如今,一拖再拖,就這麼耽擱在荊州,就算是那朝廷裡面的老好人們心中也有些想法了。
要求繞路——這是劉宏最新頒佈的旨意裡的說法。其實,在下這道旨意前,劉宏也是好生遲疑了一番。
儘管劉宏不清楚“條條大路通羅馬”的道理,不過進益州絕對不止一條路這種連三歲娃兒都明白的事情他也不至於想不到。於是,還沒等劉焉想好如何將那隻該死的攔路虎給拿下來,劉宏的聖旨千里快騎送到了荊州。
在這封聖旨之中,劉宏破天荒的,不吝筆墨的用大幅的篇章表達了對劉焉智商的懷疑和挖苦。若不是因爲都是老劉家的子弟,恐怕這次隨同聖旨過來的就是呵斥令,甚至是就地革職的意思了。
劉宏這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因爲前些年的折騰,如今他手下已經到了幾乎無人可用,山窮水盡的抓狂地步。儘管劉焉看起來不堪以大用,可畢竟都是同一個祖宗,關鍵時刻還得自家人出來頂缸。這層意思劉宏沒有寫下來,不過負責傳旨的小黃門收受了劉焉一封天大的好處之後,卻是悄悄的耳語了一番。
劉焉也是久在官場廝混得人物,上面都有了埋怨,甚至最後自己殘餘的利用價值就只剩下一個“劉”字了,接下來如果自己不做出點成績,還是客居在這荊州劉表的地盤,恐怕仕途也就到此爲止了。
緊蹙着眉頭,仔細地審視着小半夜地圖之後,劉焉終於第一次直起了身子,一邊揉着自己痠痛的老腰,嘴中一邊喃喃自語道:“荊州這條路是鐵定過不去了,向南可以繞道交州,向北則是從涼州迂迴……這兩條路哪一條比較穩妥呢?”
從地圖上來看,這兩條路似乎都差不多——畢竟是兩漢時期的地圖,路程計量上的不嚴謹造成了參考着難以得出一個值得借鑑的價值意義。或許勾勒這份地圖的人本身就沒有去過荊州以外的地方,抑或是家鄉觀念作祟,爲了突出荊州的重要性,區區一個長沙郡在地圖上勾勒得都比其餘諸州要大上七八分。
劉焉可不是大門不邁、二門不出的大閨女,這種淺顯的參考比對他還是會的。按照劉焉的想法,繞道交州最大的困難就是瘴氣橫行,語言不通。儘管交州名義上屬於大漢疆域,可那邊卻是地方勢力橫行,就連朝廷派過去的官員到了當地都要經過士家重新任命一回,可見交州已經相當於國中國,甚至就是一個獨立的王國了。
至於涼州,在劉焉心目中,自然還是大漢直屬的疆土,當然了,涼州到益州這中間無數墨跡點點的地方,卻是連一座城池都沒有標誌,想必都是些蠻荒之地。
如果從安全性上去比較,自然是人煙稠密的交州遠勝過從涼州到益州之間的那十萬大山。不過如果自己進了交州,恐怕想要像現在這般有困難找地方政府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
到時候,甚麼事情都得自己親自出馬解決,甚至於還得繳納上一定份額的過路費,如此盤算一番,有人的地方倒不一定比無人區省事多少了。
交、涼二州入蜀的路徑,二者比起來,不過是哥哥遇到弟弟,誰也別說誰方便了。就在劉焉心中舉棋不定的時候,旁邊卻是傳來了嗒嗒兩下敲門聲。
“甚麼事情?”劉焉準備將地圖收起來,手邊遲疑了一下,卻還是放了下來。
自己所居住的這座佔地十數畝的大宅院,整個後院都被兒子劉璋領了護衛牢牢的守住了,能夠到自己這個書房的除了自己家裡人之外,便只剩下了趙韙、黃權、王累三人了。
不是親人,便是嫡系,也沒甚麼好避諱的。本來自己就在猶豫,或許有個人討論討論,集思廣益,反而能夠得出正確的判斷呢。
外面的人卻沒有答話,直接推門邁了進來。
黃權、王累因爲剛剛加入自己麾下,二人又是名士出身,所以平素裡喜歡拿捏點風度,不會幹出這種目無尊長的事情來。自己家教甚嚴,兒孫見了自己都是畏畏縮縮的,也不可能如此無禮。剩下的便只能是趙韙了。
說起這個不務正業的趙韙,劉焉是一肚子的火氣,若不是自己確實沒甚麼心腹之人,恐怕早就將其一腳踹出府了。隨着那門被推開,一陣涼風猛然颳了進來,吹得昏黃的燭光幾欲熄滅。劉焉緊忙側身護住了搖曳的燭花,微帶不滿的埋怨道:“進來也不知道先關門,一向這麼冒冒失失,到了益州老夫又怎麼放心將事情交給你去辦?!”
門口的人影口中輕笑了一聲,依然沒有答話。這個時候,劉焉突然意識到了不對來了。
那趙韙的身材矮小,加上生活習慣不好,平素都是微躬着身子走路的,而門口的那道黑影粗略估摸都快要撞上門框了。不僅如此,就是那厚重的身板,恐怕也不是趙韙直起身子所能具備的。
想通了這個關鍵之處後,劉焉的瞳孔頓時緊張的收縮了起來:“你是何人……竟敢私闖民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