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沒有想回去的?”默默計算了一下線後大概的人數之後,明溯笑容可掬地對着那些猶猶豫豫互相對視的鄉勇追問了一聲。
過了好半響,一個還留在原地的鄉勇不敢相信的也問了一句同樣的問題:“果真不會剝奪那些錢銀?”
“絕對不會,與那些錢銀相比,我更爲看重的還是忠心。”儘管臉上堆滿了笑意,明溯的眼神卻是將一大堆鄉勇的頭給逼垂了下去。
或許是覺得已經有數十人帶了頭,抑或是覺得明溯先前留下的錢銀已經足夠自己安逸地過上若干年了,遲疑了片刻之後,又有七八人陸續轉到了線後。
雖然說這些人先前也是滿腔熱情,等連續走了半天,等他們熱情逐漸消退之後,那種對於前途的憧憬或者說是投機思想便慢慢的冷卻了下來。既然有這種白得錢銀的好事,又無須跟在後面去冒生死的考驗,一些腦子比較靈活的人便作出了自認爲十分明智的選擇。
軍人要的便是服從命令之人,與那些自以爲有些小聰明,又好逸惡勞的人相比,明溯倒寧願自己手下都是些愚鈍之輩,最好全是那種不撞南牆不回頭的莽漢。
連續追問三次之後,見再也無人選擇離去,明溯轉頭看了一下典韋,口中淡淡地言道:“惡來!”
聞言,典韋嗡聲嗡氣地應了一聲,呼喚着幾名特戰隊員翻身上馬,其餘十人則是拔出兵器慢慢地向那條線後的人羣逼了過去。
“侯爺饒命!”
“你怎麼說話不算數!”
“我錯了,我誓死追隨侯爺!”
這個時候,便是腦子再是愚鈍的人都開始意識到了形勢不對。
見人羣開始出現了騷動,明溯卻是悠悠地往前踏了一步,面色一板,陰森冷寒地言道:“既然已經作出了選擇……擅越此線者——死!”
說話間,有那幾個離線較近已經踏上了線的鄉勇的頭顱已經沖天而起。輕蔑地用手指擦拭了一下長刀上的血跡,明溯淡淡地吩咐道:“每人留下一條胳膊後可以自行離去,如果僥倖能夠活下去的話,那些錢銀就算是撫卹金吧。”
這個時代斷胳膊少腿,如果不能及時止血,留給傷者的自然只有一個死字。此地雖然能夠望見無極縣城,可任誰都知道,即便是奔了回去,全身的血液也都會因爲劇烈運動而流逝,慢慢走是死,奔過去也是死,無非就是分了個先後而已。
見事情已經無法善了,中間一些狠厲的便大聲叫喊道:“他們人少,我們人多——與他們拼了!”
這話才一出口,那人便慘厲的大叫一聲,原來典韋早已將短戟提在手中,見此人鼓譟,他手中的短戟倏然便飛了出去,轉瞬人羣之中便多了一個缺胳膊的人。
明溯倒也說話算數,只要沒有越過他腳下那條線的,即便是口中罵得再是毒辣,最終的結果也就是一條胳膊,直到所有的人都沒有一個囫圇站在原地的,竟然傷的皆是同樣的一條右臂。
面上神色不改,心中卻是暗暗喟嘆一聲,明溯想了想,卻還是提醒了一下那些傷者:“就這麼躺在地上哭嚎,最終自然免不了一個死字,可若是能夠抓緊時間生起火堆,燒紅兵刃將傷口燙上,或許還能求得一條活路。”
說完,便是長嘆一聲,再也不看那些人,回頭往那些已經在原地颯颯發抖,不敢擡頭再看這一幕的士卒面前行去。
“老子與你拼了!”就在明溯轉身的一瞬間,一個傷者左手倒持長戟,掄圓了往明溯身後衝了過來。
“自己找死就別怪我無情了。”明溯殘忍地笑了一笑,頭也不回地將手中長刀往後一送,正好刺中那人的胸口。此時長戟已經掄到了明溯的頭頂,那人不相信地低頭看了一眼胸口潺潺奔流的鮮血,口中咿呀一聲,長戟無力地隨着身子從明溯的側面倒了下去。
“你們都是孬種!”連續幾個先例擺在面前,那些傷者也知道了明溯所劃的那條線是條生死的界限,雖然心中不甘,卻還是無人膽敢再衝了過去,只得留在線後一邊哀嚎一邊鼓動着那些先前選擇追隨的同鄉:“他是殺人兇手,你們怎麼能夠跟隨他呢。”
“大傢伙一起上,殺了這個兇手!”
“二狗子,春上饑荒我還給過你一塊餅……反了他啊!”
“兄弟們,拿起武器殺啊!”
……
對於這些蠱惑人心的話,明溯置若未聞,只是一步一步穩健地踏了上前,刀尖的血液一顆顆如同妖豔的珍珠般悠然滴落塵埃。
“你們也想叛變我麼?”好不容易纔走到人羣面前,明溯歪了歪嘴角,對着那站在最前面,雙手緊緊握住兵器的鄉勇問道。
此人就叫二狗子,對於治軍,明溯自有自己的一套,記住屬下的名字也是一個迅速提升忠誠度的訣竅。
“屬下不敢!”聞言,那二狗子牙牀發抖,在原地顫抖了幾下後,便將手中兵器扔在了地上,轟然跪倒在地,聲淚俱下地言道:“侯爺給了我們機會,又給了安家費,若是屬下再心懷二意,豈不是豬狗不如。”
“很好……從今天開始,你便是什長了。”明溯欣慰地點了點頭,將長刀歸鞘,雙手扶起那二狗子,又俯身將其兵器拾了起來,交到他手上後,重重地拍了拍他重握兵器的手背,語重心長地言道:“對於能夠將後背放心交付出去的手下,我一向是視若兄弟的!”
說完,明溯轉身對着那些傷員厲聲喝了一聲:“雖然你們現在已經不是軍人了,可我還是要教導你們一句軍規:背叛者死!”
嘆了口氣後,明溯搖了搖頭,自嘲地言道:“或許我的心還是不夠軟,雖然斷了你們一條胳膊,可若是你們醒悟得早,保住性命還是機會很大的。”
這些都是活生生的生命,畢竟自己還有些心軟啊!其實,按照明溯先前與典韋商議的結果,這些鄉勇的結果就是一個死字,可事情臨頭,明溯發現自己還不是一個合格的統兵者。
明溯臨時更改了主意卻是沒有能夠給這些傷者留下一絲活的希望,就在明溯轉身將後背放心地交給了身後六百餘人時,所有原本忐忑、悲慼、兔死狐悲的士卒眼中的神色盡皆都變了一變。
毫無疑問,明溯那把長刀已經歸於了鞘中,此時距離最近的鄉勇只要將手中的兵器往前一遞,便能親密地與明溯的身體來個接觸了。典韋等人正環繞在傷者的周圍,若是諸人發難的話,即便是他們想要回救,亦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氣氛異常詭異的一凝,所有的士卒握住兵器的手都猛然往中間一捏。
“後背……放心……忠誠……兄弟……”二狗子喃喃自語了幾聲之後,似乎作出了人生最艱難的抉擇一般,驟然仰頭悲慟地暴喝一聲:“背叛者死!”
說完,身形一動,便緊握兵器往前衝了過去。
這一下,整個人羣頓時如同潮水一般洶涌了起來,隨着二狗子的動作,幾乎所有的人都不假思索地跟在後面衝了上去。
對於明溯的武藝,典韋等人心中自然是十分清楚的,所以二狗子暴喝的時候,諸人皆是好整以暇地坐在馬背上,或者是持刀環形包圍着那些傷者,惟有趙雲、夏侯蘭二人卻是神色一變,各持兵器奔了上前準備救護明溯。
明溯卻是面上神色不變,安然站在原地,似乎那所有的聲音,所有的動作都與自己無關一般,就那麼繼續將後背完全不設防地留給了後面的鄉勇。
紛亂的腳步並沒有因爲接近了明溯而停歇下來,只見那二狗子滿眼通紅地越過了明溯,猛然將手中的長刀捅入先前鼓動他造反的同鄉胸腹之中,至於其餘諸人,絕大多數人都是義無返顧地衝過了線,直接殺入了那些傷者之中,只有極個別的人在經過明溯身旁時,腳步稍稍一頓,卻還是跟着大隊一起衝了過去。
就在那些傷者難以置信的目光之中,六百餘人瘋狂地完成了殺戮。似乎是經過一場持久的生死之戰一般,地上再也沒有一個傷者能夠發出聲音之後,六百餘人齊齊地轉身過來,轟然拜倒在血泊之中,震天的聲音直衝雲霄:“誓死追隨主公!”
儘管每一個人面上都殘留着疲倦、失神,乃至是悽慘的表情,可他們的眼神卻是無比的堅毅。最難以抉擇的關口,他們用同鄉的血去印證了自己的忠誠,雖然這不是明溯所想看到的,可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讓這些人改口奉自己爲主,這無疑是今天最爲成功的地方。
面色沉重地搖了搖頭,明溯低聲言道:“我本來已經決定放他們一條生路的,你們不該殺了他們,畢竟都是同鄉……”
“背叛者死!”二狗子踏前一步,緊閉雙眼,痛苦的眼淚從眼角慢慢地滲了出來,口中卻是堅決地喊道:“即便是同鄉也不行!”
他總結得不錯:戰場上只有敵人和戰友之分,即便是同鄉,只要他站在自己的對立面,那麼就要分出個生死!
“話雖如此……”明溯長長地嘆了口氣,低聲吩咐那已經趕到自己身邊,正手持長槍警惕地望着對面的趙雲道:“你選一匹快馬趕回無極去通報官府……就說這些鄉勇是遭遇賊襲英勇戰死的,他們的家眷由官府負責撫養。”
“喏!”雖然不理解,趙雲還是應聲飛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