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劉宏方纔從轎子裡鑽了出來。
一看劉宏露出了臉,明溯緊忙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自責地言道:“原來是聖上駕到,都怪微臣這豬腦子,竟然一時之間沒有想到。”
說着話兒,明溯已經十分殷勤地上前去幫劉宏掀開了簾兒,又小心地扶了他下來。
其實,先前明溯的一番做作,劉宏全部都聽在了耳中。
此時,見到面前血腥異常的一片,劉宏心中也是思潮翻滾。對於明溯的所作所爲,劉宏也只能說是一知半解,他可不像趙忠,親眼所見了前面發生的一幕。所以,當明溯呵斥屬下要本着公心辦差的時候,劉宏心中還是好生地感嘆了一番。
當今社會,盛囂塵上,人浮於事,如此忠心的臣子去哪裡還能尋得到了。就在趙忠心中暗笑程璜那一腳捱得實在不值的時候,劉宏卻是欣慰地拍了拍明溯的肩膀,想要褒獎幾句,卻一時之間,甚麼話也說不出口。
事實上,現在劉宏心中的確是百感交集。
不表揚明溯吧,人家確實對自己表示了極大的忠心,在劉宏心中,明溯先前那些話可不是刻意爲之,畢竟自己又沒有露面,所以,明溯能夠在背後也如此堅持做臣子的本份,卻是讓劉宏感慨了許久。
當然了,久已習慣宮中安排的劉宏並不知道排場這個說法。他哪裡知道明溯只要一看排場,就知道正主兒出場了,又何須親眼見到本尊面目呢。
劉宏心中很是猶豫,不表揚明溯似乎從場面上來看,也說不過去,可表揚明溯吧,卻似乎也不是那麼的合適。
說起來,這明溯倒不像自己的副將,而像一個瘟神似的。
其實,說瘟神也不恰當,畢竟現在手頭寬裕,反賊動向明晰,這一切也都是明溯所帶來的。
劉宏心中思忖再三,還是覺得給明溯一個煞星的稱號更爲貼切妥當。
沒看見那陽球已經斷了一條大腿了麼?聯想到先前短了一隻胳膊的張邈,劉宏都不知道應該怎麼去評價明溯了。
本來,這次派陽球主審,劉宏心中就是懷了提拔的心思的。原先的衛尉位置空缺了許久,衛尉也就是衛將軍,按照劉宏的想法,這種分管南北宮衛士的職務自然應該有個執法比較嚴格的人去擔任,毫無疑問,陽球應該是最大的熱門人選。
作爲司隸校尉,陽球做得是很不得人心,京師畏震,彈劾連連,劉宏也覺得像陽球這種人,收在身邊做個鷹犬也是不錯的,所以便有心栽培,送他一大功勞,以便後面進一步提拔。
沒想到,自己一片好心,最終卻全部成了泡影。姑且不談那陽球是否的確是反賊同夥,單論目前的身體狀況,不消其他大臣阻止,就連劉宏都覺得他應該已經不適合當衛尉了。
衛尉掌管的本來就是宮廷禁衛。現在大漢已經出了一個獨臂太守,若是再任命一個獨腿的衛尉,不用天下人議論,劉宏都覺得自己距離那殘聯主席的封號不遠了。
世上的事情本就是變幻莫測的,若是陽球知道自己本來有機會去當上明溯的頂頭上司的,定然不會選擇這個時機過去找明溯的不是,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也沒有後悔藥可吃了。
良久,場中無語。
劉宏卻是在仔細地觀看那封供述。毋庸置疑,專業出身的明溯所做出來的口供,自然是經得起劉宏的審查的。
比如說現在的這封,無論是一些細微之處的修改,已經最後的說明,都足以證實陽球的確有罪,而且是抄家滅族的謀反大罪。
看到前面涉及到了前任司徒劉郃,劉宏心中也有所猶豫。倒不是說他覺得這封供述有甚麼問題,而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那劉郃竟然也參與了其事。
明溯一直在緊緊地盯着劉宏的眼神,見其雙眉皺起,一直看着關於劉郃的那一段,心中也有些忐忑。
其實,明溯與劉郃並去交集,或者說今天之前,明溯連劉郃這個名字都沒有聽說過。奈何那陽球先前煎熬不過折騰,便將當初劉郃陷害蔡邕的叔父蔡質的事情也一併交代了出來,既然都是仇人,過了此時,還不知道甚麼時候能再有機會,明溯將心一橫,索性便杜撰了一段陽球聯絡劉郃,準備在封諝、徐奉起事的時候,一併聲應的故事。
明溯炮製的這封供述最大的特點就是真假結合。其中真實的地方更是接近九成之多,只有涉及到陽球等人時,纔會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卻是對詳細過程毫無贅言。
劉宏自然不會以爲明溯在陷害劉郃。據其所知,明溯的確與劉郃並不相識,二人又無過節,而且,從這封供述之中,也能推斷出,明溯也是今天才知道劉郃這個人的。
原因很簡單,先前的記載都是劉和,直到後面,纔出現了追問劉和的身份,這才知道原來竟然是前任司徒。當然了,仔細“檢查”過自己供狀的陽球還是本着一絲不苟的精神,將其中所有名字中的“和”字又逐一改成了“郃”。從這一點看,劉郃參與謀反的事情應該能夠得到確認了。
做口供最基本的要求便是邏輯性。按照推論,既然劉郃存在謀反的事實,那麼陽球自然也就脫不了干係,即便是前面可能是冤枉了他,可至少一個知情不報的庇護罪名是跑不了的。
庇護反賊,似乎沒甚麼大不了的,可大漢律令規定得很詳細。像這一類情況,一律視作爲同等罪名處置。想到這一點後,劉宏索性也就失去了再去推敲、驗證的興趣了,只是將那供狀往趙忠手中一遞,深深地嘆了口氣,便顧自回到暖轎中去了。
趙忠也不知道劉宏是何想法撒。所以他接過供述之後,便也仔細地看了一遍,卻是越看越是觸目驚心。
俗話說,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出自明溯這個審訊專家手筆的供述可謂是天衣無縫,許多言語平實道來,似乎多餘,卻又前後映證,完整地陳述了整個犯罪的事實。
看到這封可謂是天衣無縫的供述,趙忠心中也是喟嘆了一聲。
論起害人,趙忠可謂是這個時代的老祖宗了。可一對比明溯的手筆,立馬覺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單憑區區一些不着邊際的廢話,竟然就將整個事實固定了下來,而且,不留一絲空隙,即便是日後有分量的人向劉宏進言,都無法扳倒此事,爲陽球等人翻案。
說白了,現在陽球就連當場翻供都沒人聽他的了。因爲,這壓根就是一個鐵案。
鐵案如山,趙忠自然就明白了劉宏那聲長嘆的真實涵義了。
這個時候,暖轎之中的劉宏心中是無比的寂寥。先是封諝、徐奉,後是程璜、劉郃,甚至還有陽球這個自己頗爲看重的人。難道是自己委實不得人心,方纔會有如此多的近臣附賊?
雖然火爐正旺,劉宏卻是覺得十分的寒冷,似乎四周正有無數的危險向中間逼迫而來。沉默了半日之後,劉宏淡淡地吩咐了一聲:“趙愛卿且留下來,與衛尉一起商議一番此事如何處置。”說完,便吩咐其餘人等護衛回寢宮休息去了。
衛尉?聞言,趙忠微微怔了一下,卻是突然反應過來,便擡手一拱,恭賀道:“明小子又升官了,咱家當初倒也真是沒看錯人。”
這話便有些拉關係的意思含在裡面了。畢竟衛尉掌管的是南北宮整個皇宮大內的禁衛,若是趙忠以後想有些小動作,難免會與這個職位打交道。
好歹掌握在自家人手中,趙忠倒也沒甚麼意見,所以,此時對於明溯的升職,他立即表示出了善意。
“又升官了?”明溯卻是驚愕萬分,似乎劉宏甚麼也沒說嘛,這趙忠怎麼會說自己升官了?難道是先前來之前就有過商議。雖然說對升官也不是太熱衷,可有總比沒有的要好,於是,明溯便滿面期盼地追問了起來:“不知聖上準備升小子做甚麼?”
“明小子不知道?”趙忠也是疑惑萬分,方纔劉宏可是說得十分明確了,怎麼這小子就像聽不懂人話一般。
這時候,旁邊早就呆滯了半天的周斌卻是先反應過來了,見明溯還在撓頭追問,便上前行禮拜見道:“下官見過衛尉大人,恭喜侯爺,賀喜侯爺了!”
原來劉宏臨走之前那句話中的衛尉是指自己啊?明溯這才反應過來,可是衛尉具體是幹甚麼的他也不是很清楚,畢竟先前已經掌管了一座宮門,手下好歹還有數千宿衛,正神氣得很,若是被明升暗降,整了個閒職,那豈不是虧大發了。
見明溯猶自念念不忘自己這典軍校尉的位置,趙忠恨鐵不成鋼地點撥道:“以前只須護衛一座宮門,現在所有的宮門都在明小子你的掌管之中,這就是衛尉。”
“啊……升來升去還是一個看門的撒?”雖然說心中狂喜,可明溯臉上卻還是裝出了一副失望的神色。
“就可勁兒地去嘚瑟吧!”聞言,趙忠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擡頭敲了明溯一記毛栗子:“別人想來看門,還沒機會呢。好你個明小子,卻是挑三揀四的。”
這一場風波,明溯撰升爲了中二千石秩,最終裝傻了一回的趙忠也得償所願,不僅將程璜這個常侍中的二五仔給順利地踢了出去,而且還順帶與明溯嘀嘀咕咕,補入了一堆不順眼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