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這是蔡家與程家的世仇,現在延續到了兩個女婿身上,都是小輩的事情,殿中一幫大人,包括那橋玄、劉陶都沒人說話。
橋玄是出於對明溯無限的信心,在他心中,這個輩分不知道超出自己多少輩的少年若是連這點小事都擺不平,那真的……是不可能的事情!
劉陶則是見明溯在劉宏面前已經成了大紅人一個,前面皇后何蓮他二兄,河南尹何苗都沒能討得了個好去,何況一個小小的司隸校尉陽球?
雖然與蔡邕相交頗深,可劉陶等人畢竟還要在朝堂之中廝混,所以,也不能隨意地去與那些當權的宦官整成生死大仇。這便是官場的保身之道,蔡邕因爲不諳此道,所以險些被腰斬棄市,劉陶可沒有那麼傻。
就像看着小孩打架一般,雖然心中各有評判的標準,可大人卻是不方便上前幫忙的。這就是此時殿中的諸人心態。
後面的辱罵聲越來越高,明溯卻始終面帶着高深莫測的笑容,施施然行至劉宏案旁,裾坐了下來,顧自斟滿,向那迷迷糊糊還在想着先前故事答案的劉宏敬了一樽。
劉宏也是腦子裡想入了迷,此時見明溯回來,竟然將注意力全部放在他身上,連那陽球喋喋不休的廢話都沒有注意到半個字。直到明溯這一敬酒,劉宏方纔留意到原來其後面還跟着個面紅耳赤的陽球。
對於陽球,劉宏還是比較信任的,此時驟然發覺自己親近的人與親信的人之間似乎有了甚麼睚眥,當下便暫時將那疑問放在一旁,細細問起了緣由。
陽球既然敢於發作,那自然是已經想好了由頭。見劉宏發問,那陽球便不慌不忙地稟告道:“聖上囑託微臣大事,微臣恐能力有限,便與周大人一併向仁義侯討教,不曾想他卻是架子頗大,言語之間多有對聖上大不敬之意,微臣一時氣不過,便……”說到這裡,陽球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一直低着頭的鉤盾令周斌。
周斌此時心中很是爲難。先前明溯雖然說態度有些冷淡,可卻是沒有與陽球說甚麼話,所以這大不敬一說顯然是無厘頭的。可自己身爲一個小小的宦官,平素都是在那陽球的老丈人程璜手下做事,若是仗義執言,恐怕不等程璜發話,自己在宮中就混不下去了。
想到這裡,周斌索性也不表示是否,只是口中低聲嗯嗚了一下,似乎是贊成,又似乎是抗議,反正誰都沒聽懂他的意思之前,他已經裝醉在了殿下。
二人有了爭執,唯一的證人又突然不巧地醉了過去。任是劉宏再昏庸,也知道其中定然另有隱情,於是,便體貼地言道:“陽愛卿暫且退下,此時日後朕再作了解。”
陽球既然選擇了此時發作,自然不肯如此輕易罷休。反正周斌已經“醉”倒,明溯又毫不反駁,有些東西也死無對證,那陽球便當衆信口雌黃編排了一番,按照他的說法,明溯就算沒有忤逆之心,至少與那陰謀造反的賊人也有些勾結了。
這話若是說其他人,可能劉宏也就一笑了之了。可明溯是甚麼人,當初不管是坑蒙拐騙偷,還是吃喝卡拿要,反正那個統領三郡之地的平天將軍、一方渠帥是真有其事的。
見明溯始終不開口,劉宏心中也不由地開始了嘀咕。與是,他便將疑惑的目光投向了明溯。
其實,此時明溯也被陽球給弄得火冒三丈。要不是先前已經莫名其妙得罪了何苗,此時恐怕明溯早就發作了。
有個道理,作爲後來人的明溯心中十分清楚。若是自己與一個人不對付,那麼在別人眼中,可能對錯尚無法評判,可若是連續多個人都與自己不對付,那別人肯定會從自己身上找原因了。
這就是小團伙聯合起來排擠他人的常用伎倆,久居機關的明溯又如何不懂這個道理。所以,遇到第一個,他會奮起而反擊,遇上第二個,最好的辦法自然是顯示涵養,留待時間來慢慢證明了。
然而,多疑的劉宏卻似乎並不想給他這個時間去證明。見劉宏陰晴不定,變幻莫測的面色,明溯心中微微地喟嘆一聲,輕聲問道:“聖上有沒有被狗咬過?”
“朕沒有。”雖然不知道明溯究竟所言何物,可劉宏還是很快地回了一句。
“難怪聖上不了解微臣的心情。”明溯納悶地搖了搖頭,又擡手向那猶自喋喋不休的陽球指了指,淡淡地言道:“改日聖上召了那被狗咬了人,問問心情,就知道此情此境此中真味了。”
“此話何意?”明溯今天說話老是繞着圈子,一向大條的劉宏很不適應。不過事關自家執政基礎,也由不得他不去追問。
“少傅此言,臣妾倒是瞭解幾分。”不用明溯回答,旁邊巧笑兮兮的皇后何蓮卻是幫他解了圍:“當年臣妾年幼尚未入宮時,被鄰人家狗追咬,心中既懼怕又惱恨,然而家父卻是告訴了臣妾兩句話……”
“甚麼話?”劉宏急切地追問道。
“前一句是:打狗還要看主人面。”何蓮笑吟吟地看了明溯一眼,見他搖了搖頭,便飛快接了一句:“關鍵是後面一句:打又打不得,咬也被咬了,總不能再咬回去吧?”
“被狗咬了,總不能再去咬狗……”劉宏口中重複了一聲,頓時滿面的恍然大悟,不由自主地言道:“朕不曾想仁義侯卻是出口成章,如此詼諧有趣——正好愛卿閒來無事,不若那個鴻都門學……”
“聖上且慢(不可)!”本來,那陽球代表的一方勢力正在靜觀事態發展,不曾想這劉宏卻是思維跳躍得極快,那明溯隨隨便便一句,便爲自己開了脫,而且看那劉宏的意思,似乎準備將天子門生,整個鴻都門學的管理交給明溯。
這下,不僅是司徒劉郃、太尉張顥、光祿勳瑋璋、長水校尉趙玹、屯騎校尉蓋升、司隸校尉陽球幾人連聲阻止,就連那侍中祭酒樂鬆、賈護等十數人亦是緊忙出列勸阻了起來。
前面一批人自然是蔡邕的一幫死對頭,至於後面那些,則是鴻都門學任職的一幫無操行卻善於趨炎附勢的小人。
明溯正在思忖自己究竟甚麼地方得罪了那陽球,惹得他如此當衆攻擊,不想劉宏突然發話,似乎準備將自己扔到那附庸風雅、不學無術的鴻都門學中去,心中焦急,正準備出言推辭,不曾想卻是突然冒出了二三十人阻止,倒也省了自己一番口舌了。
劉宏本來的意思倒確實是想將明溯扔到那裡去管事,卻沒想到會遭到這麼多人發對,當下,便轉頭問了一下明溯:“朕見愛卿一身學識,不忍浪費人才……卻不知愛卿心中究竟有何想法?”
劉宏這話說得很明確,雖然殿下這麼多人反對,只要你明溯稍微有點興趣,我哪怕得罪了一衆臣子,也要將你擺到那個位置上去。毫無疑問,劉宏這是故意賣個好給明溯。
可明溯卻是絲毫沒有順着他的意思來。見劉宏終於想到要徵求自己的意見了,明溯便不慌不忙地站了起來,微微躬身言道:“聖上此言,倒是讓微臣想起了先前那甚麼球所說的一句話了。”
“甚麼話?”不用多問,這個“球”自然指的是陽球。明溯此言一出,頓時殿內低笑聲一片。
兩漢時期,青、徐二州多有人才在朝任職。“球”,本來就是這兩個地方的口頭禪,帶有侮辱的意思,此時明溯着重在這個字上頓了一頓,頓時大家都想起了這個少年可是曾經在北海國掀起過一番風浪。
毫無疑問,此時明溯故意說出個“球”字,明擺着就是在侮辱陽球了。這個道理,陽球心中也十分清楚,可他卻是有苦難言,朝中老人都知道避諱,平素沒人輕易去在他面前說個球字,可明溯卻不是老人撒,再說了,方纔他面色肅穆,似乎也沒有拿自己說笑的意思在裡面,話裡話外,倒似乎有些贊同自己哪句話一般。
先前,劉宏已經明顯表示出了對自己的不悅,此時若是再去說上幾句,恐怕一個誣陷的罪名是跑不了了,陽球心中雖然憤恨,可卻是無話可說,只等明溯說完,再根據語病進行攻擊了。
“微臣本是一介莽夫。”明溯頓了頓,回頭望向陽球,淡淡地言道:“球,方纔其他都是一派胡言,唯獨此言甚爲中肯。”
“莽夫?”劉宏微微地皺了一下眉頭,不知道明溯此話何意。
“嗯,微臣才疏學淺,惟有一身力氣驚人,當然可以歸入莽夫一列。”明溯正色言道:“從前孝宣皇帝在石渠閣會集諸儒生,孝章皇帝在白虎觀召集衆學士,通經釋義,這是偉大的事業文武之道,應該遵守奉行。聖上授予微臣爵位,已經給了莫大的恩惠,若是再讓微臣治人或者管事,豈不讓人覺得微臣貪得無厭,不知進退……所以,還請聖上讓微臣做個逍遙自在的侯爺。”
“既然愛卿自認爲力氣驚人,”劉宏微微思忖了半響,突然眉頭一展,開心地言道:“雖然說帝婿不得統兵出征,可是國難當頭,卻是不容退縮……愛卿英武悍勇,又兼有一顆忠君愛國之心,既如此,朕便任命愛卿爲典軍校尉,協訓宿衛,護佑內宮安危吧。”
典軍校尉一職本是執掌近衛禁軍,劉宏的旨意是協訓宿衛,護佑內宮,倒也委實符合法令規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