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應該是明溯今天最爲失禮的行爲了。
見明溯如此失禮,其他人都沒說甚麼,那何蓮卻是有些不開心了。
也難怪她會不開心。本來一見明溯,何蓮便心生喜愛,先前出言也是爲他掩飾失禮行爲,而且還明確地點明瞭心中的滿意。
毫無疑問,以何蓮在宮中的地位,只要她開口說配得上了,那麼其餘嬪妃自然就沒了發言權。在何蓮眼中,雖然那個小姑子與自己也不甚親熱,可畢竟還是一家人,現在自己送了明溯這麼大的一個人情,你明溯自然應該感恩戴德。
可她萬萬想不到的是,明溯得知自己身份之後,卻是沒有上前拜見,而是說甚麼不大可能。
明溯這話甚麼意思,何蓮並不清楚,可此言一進耳中,她卻是突然想起了自己卑賤的出身。
每個人心中總是藏着一個極其隱私的角落,這何蓮也不例外。對於何蓮而言,出身便是她最爲忌諱的事情。一時之間,何蓮覺得整個大堂之中,似乎所有人都在嘲笑自己一般。
堂中陷入一片詭異的寂靜之中,甚至於連那裝睡的張讓連呼嚕聲都漸漸地小了下去。
董太后與這何蓮關係一直不和睦,此時聽明溯竟然敢當衆提了出來,眉頭稍稍一挑,卻是意味深長地問道:“爲何不可能?”
這時候,明溯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倒不是因爲自己的失禮,而是此時堂中的氣氛不由地便讓他想起了“伴君如伴虎”的傳說。
哎,自己果然是太放鬆了,竟然進了內宮還敢隨意說話,豈不知一入宮門深似海,半句說錯掉腦袋的道理撒。明溯心中喟嘆一聲,面上卻是神色不改,恭然一禮道:“按理說皇后是母儀天下,無論何人見了都會心生敬畏。可不止爲何,方纔小子一見皇后,心中頓生親切之感,似乎就像遇到自己的姐姐一般……所以纔會如此失禮。”
這話一出來,堂中所有人都頓時面色一變。那些嬪妃想的是,這何蓮一向心狠手辣,旁人難以親近,你這少年不知究竟,竟然就這麼隨隨便便地表達了善意,也不知道人家會不會因爲你不尊重她而心懷怨恨呢。
董太后雖然沒想明白其中奧妙,卻因爲畢竟才見明溯一面,談不上印象多麼深刻,所以也沒必要出言相護,便好整以暇地看起了熱鬧。
劉宏輕輕地將面前的酒水一飲而盡,卻也期待着事情的進一步發展。雖然因爲之前王美人的離奇死去,劉宏對何蓮已是很不感冒,然而畢竟是他名義上的皇后,所以……如何處置明溯的大不敬,就看當事人何蓮自己的意見了。
自打成了九五之尊之後,所有的人都是圍着自己團團亂轉,這種看戲的感覺自己已經有多久沒有過了?劉宏稍稍有些失神地想着心思。
郭勝則是神色忐忑地望着面色不停變換的何蓮,心中充滿了悔恨。其實,今天劉宏將明溯召集入宮,一應安排自己都很清楚,可當時爲了演戲真切,思忖再三也就沒有提前派了小黃門去知會一聲。若是就此害了明溯,不說那侄兒郭貴如何想,就憑着師門後人的身份,自己也絕計不會原諒自個兒。
呼嚕聲已經停歇下去的張讓卻是悄悄地擡頭望了一眼對面的趙忠,此時二人心中同時叫了一聲妙。儘管何蓮在宮中甚爲不得人心,可畢竟她是正兒八經的皇后,硬碰硬對上最後也就是二敗俱傷,還是自己傷得重點,所以張讓、趙忠二人儘管權勢熏天,卻還是小心翼翼地繞着何蓮行事,免得落入她眼中,徒增煩惱。
應該說,張讓二人採取的惹不起還躲得起的策略相當的不錯,可是現在與明溯一比,卻又是小巫見大巫了。明溯壓根就不管那何蓮的威勢,只是從親情上去打動她,姑且不論何蓮心中如何想,但是在所有的人都畏懼自己的情況下,突然冒出來一個親近之人。毫無疑問,明溯這個冒險的舉動應該能讓她耳目一新,眼前一亮。
事實上,現在何蓮心中已經是百感交集了。不知不覺進宮也有了十二三年了吧,自己從一個懵懵懂懂的小丫頭一路勾心鬥角走到了今天,地位、權勢盡皆有了,可親情卻是一直沒有能夠感受到。
熹平五年,也就是七年之前,何蓮生下皇子劉辯。然而,因爲皇室時常斷嗣,認爲宮中不潔淨,於是劉辯一出生便被寄養在道士史子眇家中,號曰史侯,三年前才被接回宮中立了太子。
長期與母親不相見,那劉辯性格又有些木訥,所以一直顯示得與母親何蓮不親。對此,任是何蓮再抓狂,也是無計可施,依然繼續孤家寡人一個,幽怨地獨處宮中。
“果然是一段天賜良緣。”何蓮眼中神光一閃,卻是回身先爲劉宏斟滿了酒樽,方纔巧笑兮兮地言道:“本宮見了仁義侯,也覺得甚爲親近,卻一直未能想出緣由。方纔仁義侯這麼一說,倒是提醒了本宮……長公主是聖上的妹妹,那本宮豈不正是仁義侯的姐姐?”
“皇后不可!”劉宏卻也沒想到一向喜怒無常的何蓮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若是此話傳了出去,那豈不是坐實了明溯駙馬爺的身份,可是……現在明溯還沒肯寫休書呢。
良久,知道了其中緣由之後,董太后幾乎當場發怒:“本宮的女兒豈能嫁爲人妾,此事就此作罷。”說完,便將袖子一甩,就要離去。
不想那何蓮卻似乎對明溯極爲青睞,此事卻是側身扯住了董太后,勸言道:“母后,此事關係到長公主的終身幸福,還望稍安勿躁。”
“本宮怎麼能安得下來……”董太后冷哼一聲,卻也沒急着走,就那麼立在原地,猶自拿着忿忿的目光瞥着恭謹而立的明溯。
明溯也是心中鬱悶撒。這長公主看上自己,也不是我主動的撒,事情若是刨根究底,還要怪你兒子劉宏。若不是劉宏當初非要賞賜自己兩名宮女,那劉瑩又豈會陰差陽錯地跟自己相識?
當然了,這話也只能心中想想,畢竟劉宏是老大,老大做的事情哪怕再錯自己都得捏着鼻子去承認是對的。
悄悄轉頭望了一眼張讓三人,卻發現一個個都毫無義氣地埋着頭,甚麼話也不說。哎,這三個人是指望不上了,明溯便又將目光轉向劉宏。劉宏卻甚是搞笑,見明溯滿面無辜地看他,竟然做出了一個與身份極其不符的動作出來。
見劉宏悄悄地打了個寫字的手勢,明溯心中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先前那婚事也是你賜的,現在要老子休妻的也是你,大不了老子這仁義侯不幹了,今天就直接反出洛陽去。
這入宮見駕的規矩甚重,先前在翠花樓前,明溯已經將長刀解了下來,暫時寄存在宿衛處,所以此時若是想有所動作,必然要出奇招,最好能夠挾持一個重要的人。
明溯的目光遊移不定地在那堂上身份最爲崇尊的三人身上轉過,卻發現那何蓮見自己看她,竟然無限風情地媚笑了一下。
我勒了個去,現在可是把妹子的時候,老子的性命要緊。雖然腦中不由地轉瞬失神了一下,明溯卻還是堅定地將目光轉移到了董太后身上。不爲其他,只爲這可是董卓的族人,若是自己順利脫身後,一刀將她給做了,那日後董卓也就沒有籍口帶兵入京,大漢的百姓也能少遭多少罪受。
當然了,明溯選擇董太后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她方纔的態度最爲堅決。憑甚麼你這麼評價老子撒,劉瑩是你女兒,那蔡琰就不是蔡邕的女兒了?皇室做事,全憑興趣愛好,往往一念之間能夠決定萬人生死,可老子只是一個遊走於各方勢力之間的一個小人物撒。
爲了活下去,只能拼搏這一把了!
正當明溯心中打定了主意之時,那何蓮卻突然往前移了幾步,素手輕擡,微微鼓了幾下掌,讚歎地言道:“好一句糟糠之妻不下堂,果然不愧仁義的封號!”
見何蓮擋在了董太后的前面,明溯心中無奈,只得暗暗地收束氣息,彎腰恭言道:“皇后謬讚了。小子一直自感惶恐,兢兢業業,每日裡都堅持三省自身,生怕有違聖上厚愛。”
那何蓮慢慢地走到明溯身邊,圍着他轉了兩圈,卻是吃吃一笑,低聲言道:“若是本宮解了這麼圍,仁義侯又待如何感激奴家。”
不知爲甚麼,一股寒氣頓時從明溯的尾椎躥了上去,迅速傳了腦中,不待那何蓮再說話,明溯已是全身颯颯發抖,震顫得猶如篩子一般。
這何蓮也甚是大膽,就在這堂中,竟然低聲自稱了句奴家。若是此言被劉宏聽到,估計也不會再逼着自己寫休書,直接推出去砍頭算了。
見這個似乎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終於在自己面前表現了畏懼,何蓮得意地一笑,仰首對着堂上言道:“聖上,既然仁義侯不肯休妻,臣妾倒是有一個折中的法兒。”
本來就是僵局,沒想到何蓮竟然能想出辦法。聞言,劉宏頓時眉花眼笑地追問了起來。
“不若讓仁義侯倒贅入公主府爲婿……如此一來,又何來正妻平妻之分?”何蓮輕啓檀口,說完這句話後,也不把頭垂下來,只是將那皓白如玉的驚豔粉脖徑自亮在了明溯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