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餘張強弩在身後指着,命牽一線,也由不得逃命的二人不去賣力。
不管張邈心中如何激忿,此時面對的畢竟是西山的悍卒,不想送命的話,也只能逃跑了。
正在張邈心中胡思亂想之時,身後同騎的衛茲突然大叫一聲,身體猛然顫抖,一口鮮血照着張邈的頭面便潑了下來。
後面數十步開外,尤勝手中長槍突然出手,“啪”地一聲便在旁邊冒失的士卒臉上留下了重重的一道抽痕:“混蛋!那是樑國尉的叔父,主公的長輩。誰讓你動手的?”
這聲音不高,卻是順風飄散得很遠。聞言,張邈頓時全身冰冷,自己的手下果然一個也信不過了。此時,衛茲卻是感覺到了前面張邈的心情變化,心中大急,緊忙小聲地解釋道:“主公,我與那明溯小兒並無瓜葛……”
“吾曉得!”張邈也不是個笨蛋,這麼拙劣的離間計還是騙不過他的,當然,心中一點疑問沒有也是不可能的,只不過此時人爲刀俎我爲魚肉,要想活命還得身後的衛茲相護。至於事情究竟如何,等逃過了這一劫,自然會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去慢慢調查。
衛茲追隨了張邈這麼久,對於他多疑的性格是摸得一清二楚,此時見其回答得似乎斬釘截鐵,心中不禁悲傷地嘆息了一聲,卻是甚麼話也說不出來。
“似乎此子當初就是那樑國尉推薦的吧……”過了一會兒,張邈心中又開始胡思亂想了起來,衛茲本想解釋一下,卻是遲疑了一下,想想還是不說話,只是驟然翻身下了馬。
張邈見狀,忙驚惶地問道:“汝也要棄吾而去乎?”
衛茲回身望了一眼,眉頭緊皺道:“追兵甚急,茲留下來爲主公斷後。”
那張邈也是絕情,聞言便欣然道:“那就拜託汝了!”說完,也不猶豫,直接打馬便跑。
衛茲嘆了口氣,揚刀轉身,毫不畏懼地衝去蒙面的追兵殺了過去。
見衛茲動了拼命的心思,尤勝卻不戀戰,喝令手下分出數十人列陣困住衛茲,自己則帶人如同旋風一般從旁邊掠了過去。
情急之下,衛茲強忍住肩頭的劇痛,一擺手中長刀,便側衝了出去。西山槍兵長期練習的便是合擊軍陣,此時,見衛茲想要去追其統領,自然是立即變了陣勢,轉眼之間,槍尖猶如暴風驟雨一般,不停地圍着衛茲身邊吞吐着,雙方一時膠着在山道之中。
長期的養尊處優讓張邈腰腹之間多了一堆贅肉,此時,整個人癱在馬背上面,雙手緊緊抱住了馬脖子,猶如一堆爛肉一般。左右沒了障礙,尤勝也不再猶豫,一邊追擊一邊大聲喝令手下射擊。
這馬背上的射擊,與那平地上面端射卻是有着天壤之別,張邈只聽到耳邊“嗖嗖”聲不斷,那箭矢卻皆是擦着身子飛了過去,當下,心中更爲畏懼,再也顧不得其他,全身猛一發力,那臃腫的身軀竟然出乎意料的矯健了起來。
這老小子還真會躲,尤勝好笑地望着前面那馬腹之下懸着的一堆贅肉,一個忍俊不住,頓時狂笑了起來,旁邊的士卒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這麼借馬躲箭,當下皆是一邊嬉笑不已一邊悠悠地將手中箭矢射了出來。
這一路追擊,不一會兒,便到了雍丘縣城下面,見面前城池中人影搖曳,那吊橋卻是晃晃悠悠地扯了起來,張邈再也顧不得後面紛飛的箭矢,翻身上了馬背,遙遙大喝道:“吾乃太守張孟卓,速速開門!”
城樓上面的守卒本是見到遠處百餘騎各持兵器,凶神惡煞地衝了過來,一時之間,慌了手腳,便將那吊橋扯了起來,此時聞聽下面便是本郡的太守,忙手忙腳亂地又要將吊橋放了下去。
張邈正在欣喜的時候,後面尤勝卻是取下了馬鞍邊懸掛的強弩,單腳一蹬,便將一支鐵箭搭了上去,目光冰冷地望着前面已經衝到護城河邊的張邈,慢慢地將手擡了起來。
城樓上面的守卒此時已經發現了太守後面賊人的舉動,見情況危急,便一個個焦急地叫喚了起來。張邈聞聲回頭望時,尤勝手中的扳手已經撥開,那鐵箭如同流星趕月,閃電一般對準張邈的後背飛了過來。只聽“噗”的一聲,張邈便面色慘白,捂着右肩大聲痛呼了起來。
旁邊士卒見此法奏效,便也一個個有樣學樣,勒停了馬身,“嘎嘣、嘎嘣”地紛紛將手中強弩上了弦兒。見狀,張邈肝膽欲破,也顧不得面前正在緩緩落下的吊橋,強忍着肩頭的劇痛,撥轉了馬頭,繞着雍丘縣城,徑直往北逃去。
尤勝冷冷地望了一下城樓上蠢蠢欲動的守卒,分了七八十人留了下來,各持弓弩,虎視眈眈地對準了城門方向,自己則率着二三十人銜尾追擊了過去。
這雍丘縣,地處中原,周邊皆爲郡中強縣護着,平時防範也不甚緊,此時一幫守卒見城外的賊人人數遠遠超過了自己,便又將吊橋扯了上去,卻是派出了幾人,急忙趕往那縣衙告急。
其實,此時雍丘縣的縣令早已伴着那些枉死的士卒倒在了山道之中,此時城中餘下的最高長官便是縣尉。
一個久無戰事的縣城,其縣尉又豈能高明到哪裡去,聞說張邈遇賊,自家縣令生死未卜,那縣尉頓時亂了手腳,連聲吩咐所有士卒上牆,牢牢守住了城牆。一時間,二三千名驚嚇得雙股颯颯發抖的縣卒與七八十名蒙面持弩賊人隔河遙遙相對,相安無事,卻也成了一道詭異的風景線。
殘陽西下的時候,張邈終於逃到了陳留城外,狂喜地大叫了一聲:“快快救吾!”言罷,便頹然滾落馬下,再也動彈不得。這一路狂奔,尤勝在其身上又添加了十餘道貫穿傷口,只不過都是挑的那手腿臀部,肉厚無礙的地方而已。
幸好張邈平素保養得極好,身上肉多血液也多了點,此時,躺在陳留城前,一人一馬周邊已經盡數染成了血色。陳留是郡治所在地,那士卒卻是要比尋常縣卒悍勇許多,此時,見有人求救,後面只得二三十個賊人,那些士卒也不慌張,各持兵器盾牌,慢慢地從城門洞裡逼了出來。
“咚咚咚……”城頭倉促響起的鼓聲讓張邈心中暗暗地舒了口氣:“終於又安全了!”
我怎麼說“又”?張邈心中一時沒想得明白,不過這些都不打緊了,眼前,最近的士卒那雙大腳已經離自己不足二十步遠了。
見張邈已經逃入了安全地帶,尤勝戲狹地一笑,手中強弩一揚,轉眼之間一支鐵箭在殘陽的映照之下,泛着五彩光芒,殺氣凜然地直衝前面射去。
那馬這麼長奔了一路,本就筋疲力盡,此時,突然被一枝箭矢從腰腹之間貫穿了進去,頓時吃痛,哀鳴一聲便拼盡最後的氣力,徑直往那城門方向衝去。見狀,出來救援的一衆士卒本能地往旁邊躲閃了開來,城門前面,人仰馬翻,鼎沸一片。
尤勝射完這一箭之後,也不停留,口中唿哨一聲,便勒轉馬身,準備離去。此時,那打頭的曲長已經認出了地上倒在血泊之中的正是本郡的最高長官——太守張邈,當下滿面忿怒,手中長刀舉起,便欲發令追擊,不想,胸前卻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低頭看時,一隻箭羽正悠悠地在上面晃着。
“那山道之中五百兄弟不會白死,我們青龍山的兄弟還會回來報仇的!”尤勝長聲吶喊一聲,便迅捷地領着諸人跑得個無影無蹤。
山道之中死的哪是青龍山的餘孽,那些可全是他張邈的親衛,費了小半個身家辛辛苦苦包裝主來的精騎!地上躺着的張邈本就是激憤難消,此時聞聽此言,想到那四百餘個尚未瞑目的頭顱,頓時心中如同巨錘猛砸了一記,“噗呲”又是一大口鮮血噴了出來。
太守倒在地上,病情十分傷重,那些士卒也是心急如焚,奈何此時城中已沒甚麼拿得出手的主持人物,只得一邊分出人手去報諸曹,一邊小心地擡了張邈往城中的醫堂送去。
自光武中興以來,恐怕這數百年,張邈是唯一一個患病後送往醫堂診治的太守。倒不是他不想拿捏架子,可此時性命攸關,也由不得他再去講究那麼多了。
尤勝回頭的時候,那雍丘城外,雙方早就結束了對峙。有了近百名士卒虎視眈眈地持弩圍在周邊,山道之中的戰鬥也是迅速地便結束了。衛茲卻是沒能如願以償地以命相報張邈,這些士卒臨行之前早就得了密令,不管那衛茲如何拼命,他們只管團團將其困住,就是不肯去下死手。最後,還是衛茲自己實在打得無趣了,只得納悶地拖刀逃回了雍丘。
五日之後,張邈渾身纏着包裹,掄起手中的柺杖,將一堂屋的東西都砸了個稀巴爛,連中間進來稟告事情的官吏亦被劈頭蓋臉地痛斥了一番。
平靜下來之後,張邈逐了身邊之人,親手研磨了墨汁,稍一思忖,悲慟地將自己的不幸遭遇詳盡地記載了下來,封上密印,又召來門下曹吏,遣往京中飛馬去報那曹操、袁紹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