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口對岸,江北的漕渠岸邊,這裡是從東京調動過來的大周軍水師主力的中軍駐地,主帥韓通。
韓通瞪着一雙大眼,板着一張不可親近的臉,面無表情地念道:“採石水師擬定顯德五年臘月初九日出動,於初十發起對京口水面的進攻。令,揚州韓通部於初十晨,一同進攻敵軍東面,應盡力突破漕渠封鎖,全軍進入大江;若成功,則戮力攻打敵軍東側。並授侍衛司都指揮使韓通臨機決斷之權。江南前營軍府,郭紹親筆。”
韓通唸完,“啪”地將軍令拍在桌案,擡起頭來。
回顧左右,兩列武將都轉頭看着自己,除了他一個人坐着,全部都站着。
韓通問道:“諸位有何看法?”
一個武將轉頭道:“打唄!”
韓通點點頭:“這回別再出簍子,要打就長點心,誰再給丟老子的臉,讓那姓史的有話說;再那樣,老子就沒那麼好說話了!各位馬上去準備,初十一早就出發。”
又有人問:“萬一那邊天氣不好,或者風向不對,該何如?”
韓通冷冷道:“就算天下下刀子,也得把戰船劃到大江裡去!”
……
江寧城南邊的周軍大營,中軍帳中卻只有寥寥數人,郭紹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幾個人,李處耘已不在,他早上就離開去採石調動水師去了。郭紹自己也準備下午趕去採石水寨,此戰事關重要,他想到水師船上鼓舞將士士氣。
“萬一皖口、池州被南唐軍突破,採石渡口浮橋也可以棄守。”郭紹道,“只要消滅京口南唐軍水師,韓通部就能與咱們匯合,也能從漕渠得到從我國後方來的增援,到時候再奪回採石;溝通大江南北的渡口也多了京口。”
他說罷又轉頭看向王樸:“我離開大營後,王使君以江南前營軍府統協陸路諸部的決策權,史彥超、董遵誨等諸將都應聽從王使君的意思。”
衆將聽罷抱拳道:“喏。”王樸也點點頭回應。
左攸卻勸道:“主公既然把水師兵權交給李將軍(李處耘),大可不必再親自上船。”
郭紹道:“將士們知道我在水師軍中,作戰可能會更戮力。此戰事關要緊,將奠定攻南唐之戰的勝利大局,左先生不必再勸了。”
一衆人又談論了一番,郭紹起身離位出帳。
不多時,盧成勇擰着一隻大麻袋從中軍大帳出來了,追上來把麻袋交給旁邊的老將覃石頭:“這是主公平素常用的東西,現在覃將軍收好了。”
郭紹回頭輕聲說道:“叫‘王瑤’的婦人你看好了,別讓她有什麼危險。”他又忍不住強調了一句:“我平常去哪兒,都想讓你跟着,獨獨這次留下你。”
盧成勇道:“末將謹記主公的吩咐。”
郭紹與一衆將士隨從走出中軍行轅,遠遠看着營寨門口,那裡有一羣士卒在聚集,有的連兵器都沒有拿。左攸循着郭紹的目光看了一眼,說道:“這些人是大營內的雜兵,將隨咱們前往採石上船。早上在中軍大帳內聽到王使君和李將軍在說這事,李將軍預防初九那天風向不對,需要人划槳又怕人手不夠,便請王使君從陸營調人過去;王使君找了一些民壯,還有各部尚可作戰的雜兵。估計這事兒不大,沒有告訴主公。”
“原來如此。”郭紹點點頭。
……營寨門口聚集的一幫人,正是從殿前司諸部召集的雜兵。
周軍禁兵裡,普通士卒的地位高低不是看資歷,更不看年齡。恰恰相反,那些勇武的青壯纔是主戰兵,在戰陣上衝前面的,地位也更高;也有一些在軍中混了太久、一直沒升官的士卒,軍資很高,卻是地位最低的雜兵……他們原本該被淘汰去屯田,不過這些人對軍中的各種活兒很熟練、經驗豐富,軍隊裡也需要一些平素幹照料馬匹煮飯等活的雜兵,這些老卒就幹這個。
李老漢就是其中之一,他其實才四十多歲,不過長期風餐露宿,滿臉溝壑皺紋,加上雙鬢斑白,所以看起來更老,人稱“李
老漢”。李老漢是虎賁軍第三軍第二指揮的雜兵,從軍的時間長達近三十年,爲人和善,與將士關係很好,所以一連幾次淘汰冗兵都留下來了。
戰兵姚二牛也是第二指揮,正幫李老漢提着東西過來,送他。
“回去罷,回去罷。”李老漢揮了揮手。
姚二牛道:“您可得小心點。”雖然嘴上沒說什麼,他倒是看起來挺捨不得。
都是識字不多的武夫,二人的離別沒有官員那麼多講究,話也很樸素。李老漢道:“俺就是划船的,躲着箭矢哩。”
姚二牛也是個木訥的人,摸了摸腦門,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頭道:“那事兒,還沒多謝李老漢哩。”
“嘿嘿。”李老漢笑道,“那種事你自個不好說,從別人嘴裡傳到張指揮耳朵裡就不一樣了。沒事,回去罷,回去罷。”
他們說的就是姚二牛在當塗戰場上想躲後面的事。後來姚二牛常被將士們嘲弄,上報自己在戰場上斬獲過敵兵,也沒人信……那李老漢便在人前把姚二牛的家事給說了出來。
原來李老漢在東京租借的房子離姚二牛家並不遠,大概知道點他家的情況。只不過姚二牛在禁軍中的時間不長,人也木訥,和同指揮的將士結交不多,和李老漢本來也不熟……士卒們得知姚二牛家那麼口人就一個青壯男丁,多少有些同情,之前不願爲他作證斬獲敵兵的人也改口了。
指揮使張建奎聞之,也對姚二牛的態度有些改觀。
所以姚二牛挺感激李老漢的。加上他平素飯量很大,李老漢做火夫時常給他多一塊餅,所以倆人年齡差距很大,倒關係不錯。
李老漢見姚二牛走了,便把自己的包裹背到背上,和周圍的雜兵一起列隊,這時有武將過來帶兵,一衆人便跟着武將離開軍營到大路上去。
天上的小雪時斷時續,周圍白茫茫的,只有中間的大路泥濘呈現黑褐色,一直向遠方延伸。新的征程,便在這條路延伸的遠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