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莫忘自己也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會這麼憤怒。
他皺眉伸手輕輕觸上她的肩膀,只那麼一瞬而已,手指落到她的皮膚上,她就如同觸電一般驚叫起來,伸手緊緊地拉着衣服,朝後頭縮去,跌坐在地上,渾身止不住地顫抖着。
“別……別碰我……別碰我……嗚嗚嗚”到後來已經變成了小聲的啜泣,眼神裡頭全是恐懼,手一直緊緊地抓着衣襟,那種從骨子裡頭散發出來的恐懼讓陸莫忘忍不住心疼起來。
可是她這個反應,讓陸莫忘猜想到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一些除了她身上被虐打出傷痕之外的事情。
她除了經歷這個,一定還經歷過更多。
“噓……噓……別怕,別怕,我不碰你,我不碰你。”陸莫忘將手舉了起來,沒有再試圖觸碰她。
如果她真的經歷了他所猜想的那些可怕的事情,那麼這原本會變成最安慰的肢體接觸,比如擁抱,比如輕輕拍着肩膀,在她看來,都只會是可怕的聯想而已。
花了很長的時間,她才平復下來,陸莫忘一直坐在旁邊看着她。
他覺得自己終於可以理解,爲何她這個年紀,會畫出那樣子的畫來。
天莞然只是站起身來,擡手抹了一把自己臉上的眼淚,輕輕拍了拍裙子上的灰,仔細地將袖子和衣服拉好確保沒有露出那些傷痕。
然後沒有再畫畫的打算,只是迅速收拾起自己的畫具,動作很是匆忙,就那麼扯着袋子,匆匆準備離開。
在她走過陸莫忘身邊的時候,陸莫忘只是輕輕說了一句,“如果你願意,我可以保護你。”
天莞然只停頓了片刻,就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一連幾天,她都沒再出現,就像是忽然失蹤了一樣。
陸莫忘每天都沒有辦法再鎮定下來。
“你究竟怎麼了?”言端已經站在原地看着陸莫忘來回踱步走了好多個來回了,“發了瘋一樣在這裡走來走去的有什麼用?”
陸莫忘一語不發繼續走着。
“她一定有危險了。”皺眉說出這句,言端一副謝天謝地的表情,“你總算肯說話了,趕緊和我說說是怎麼回事,你已經幾天都心神不寧了。”
陸莫忘抿了抿脣,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然後才說道,“阿端,她不對勁,她渾身都是被虐打出來的淤青淤血,稍微伸手接觸她,她就像見鬼一樣害怕,縮到牆角去,你知道只有什麼人會對異性不帶惡意的接觸有這樣的反應嗎?”
言端的表情也沉了下來,自然是聽懂了陸莫忘話中的意思,輕輕抿了抿脣之後,吐出了一個詞來,“強X受害者,或者猥xie受害者。呼……照你這麼說來,她一連這麼多天沒出現,可能真的是有危險了也說不定。”
陸莫忘懊惱地抓了抓頭,“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對她這麼上心,但是……既然知道了,總不能不管。”
言端沒好氣看他一眼,“得了吧,這年頭有故事的人多了去了,你不就是喜歡天莞然這姑娘麼,別找藉口了。”
陸莫忘橫了他一眼,“幫點忙吧你。”
“交給我了,地址等會發給你,就不用我陪你去了吧?你英雄救美之類的,我可不想攙和。”
陸莫忘拍了拍他的肩膀,“謝了,我也不想去校長那裡交涉,天知道他又想要我家投多少贊助。”
拿到地址之後,他幾乎是馬不停蹄地直接飆車開了過去。
老城區,或者可以說是貧民區,城市裡頭唯一一片沒有被開發的地方,甚至就連陸氏都毫無收購念頭,就是因爲那個地方一塊爛地,房子都是老式房子最多不超過三層,大多是筒子樓,人口密度還格外大……
拆遷費和所能創造的價值是很難相等的,就更別說盈利了,所以一直以來都沒有什麼公司願意收購這裡。
說實話,陸莫忘長到這麼大了,還是第一次來這一塊片區。
路不僅窄,路邊各種小攤販也就算了,最重要的是,到處都髒死了,賣小吃的攤位竟然就擺在垃圾桶旁邊!
垃圾站旁邊竟是開了個小餐館……
陸莫忘一路來就一路皺眉,將車開到準確地點,甚至連個合適車位都沒辦法找到……
只能隨便停在路邊,下車還踩到了一灘不知道是嘔吐物還是什麼的黏糊東西。
“嗷!這什麼啊!”陸莫忘說着,就在一旁的地板上蹭着鞋子,然後就聽到了一旁的房子裡頭,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響。
似是什麼東西被摔碎的聲音,又有金屬落地的聲響。
陸莫忘側頭朝着那方向看過去,就聽到了更多的聲音。
“天吶……那家又開始打女兒了,孩子有什麼錯啊,老這麼個打法誰受得了啊?”
“有什麼辦法,誰讓那家的爹是個酒鬼,每天喝得爛醉如泥的,能有幾個好人?”
陸莫忘已經衝了進去,找到了聲音的源頭,一腳踹開了房門。
那木製的房門,門鎖幾乎就只是個擺設而已。
醉漢滿臉通紅,眼神裡頭有着憤怒,還有着很多其他的東西,讓人看了噁心。
他手中拿着的,是一條皮帶。
而地上坐着的那個,緊緊將腿蜷縮在裙子下面,膝蓋彎着,雙手捂着頭的女孩,是天莞然。
門被一腳踢開的時候,天莞然和醉漢都朝着門口看過來。
目光接觸到陸莫忘的那一刻,她幾乎是從地上爬過來的,她的身下帶着一條血痕,不知道傷口究竟在哪裡,模樣太慘烈……
露在外頭的皮膚,沒有一處是好的,鼻子和嘴裡都在流血,甚至就連眼睛的眼白上,都有着淤血。
一瞬間而已,就那麼一瞬間,陸莫忘覺得有點心痛,他不是生長在這種家庭,未曾經歷過這種成長環境,所以他不知道,要以怎樣的心態來面對這個。
但是他看到了天莞然眼中的絕望,不是無助,不是害怕,而是一種絕望。
她從頭到尾都沒有叫一聲,甚至連句悶哼都沒有,對於這習以爲常的虐打,她表達的,是一種絕望的麻木。
她就那麼爬到了門口的位置,眼中落下了淚水,在此之前,她的眼眶是完全乾涸的,臉上一點淚痕都沒有。
她就那麼落着淚看他,然後輕輕伸手關上了那扇鎖都已經壞掉的門……像是想要擋住她最後一點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