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不到半個月之內,雲州大軍已經牢牢掌握住了整個鎮北軍司,但最讓江旭京震驚的還是護教軍中發生的變化:居然有一個以前他覺得是個死忠份子的軍官,和一個羽士爭辯了起來,由此引發了整個護教軍軍營內衝突。那個頂撞了羽士的軍官被那個羽士的親衛所殺,卻激起了那個雖然說不上深孚衆望,但的確實實在在爲士兵們做了不少事情的軍官的部下的巨大反彈。情況傳開之後,軍營中唯教義是從的那些純道明宗教務人員立刻被孤立了開來,情況差點演變成內鬥,幸虧雲州軍方及時介入疏導,這才讓情況安定了下來。而對那些看着雲州方面介入不鹹不淡說着怪話的道明宗高階教務人員,一個雲州軍官“按捺不住”和他們辯論了起來,就在全體護教軍面前上演了一場好戲,將道明宗教義中的諸多自相矛盾的地方,諸多疏漏一一指出,駁得那些羽士們啞口無言。而當情況平定之後,雲州軍方又撤出了護教軍的軍營,只留下了大堆大堆的護教軍士兵和軍官們或默默思考或小聲議論……但毫無疑問,他們心中的信仰座標被再次重重打擊了。
恩威並施……這是歷來收納降兵爲己用,大家都認同的方法。其實這倒未必是最好的方法,但的確是最快最有效的。說起來,江旭京用這種方法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但他可從來沒想到過,居然收降還能弄出那麼多花樣來。對普通的軍士,恩威並施也就足夠了。就算大部分軍士可能要在守備營一級的部隊裡服役之後才能升入主戰部隊,但光是守備營的種種待遇,還有退伍之後的榮軍農場牧場,和其他許多出路給大家帶來的都是切切實實的收益。軍士們養家更容易,能過得更好了。軍官們雖然少了玩花招的機會,但薪金增長,倒也不無小補。實際上,由於西凌獨特的準私兵化的趨向,和普遍善待士兵練精兵的情況,軍官弄權或者貪瀆並不嚴重,絕大部分軍官的生活都會比以前更體面。只要過上幾個月,一年這樣的日子,相信這些士兵們、軍官們都會對東平歸心的。
但護教軍卻不同,他們完全不像是一個國家的人,他們的想法別人壓根無法去揣摩。但葉韜和他的那個小小的團隊卻三下五除二地解除了護教軍的精神武裝,將他們無害化了。而這些原本就來自各行各業的人,在沒有了精神武裝,又被陸續分散遣返安置之後,再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了。想到這些,江旭京都有些不寒而慄。
看了這樣的情況之後,江旭京終於又對另一個問題感興趣起來。他問葉韜:“葉經略,那不知道貴方要如何處置老夫呢?”
葉韜什麼都沒說,而是從他案頭一大堆的文書中抽出一件,交給了江旭京。這個厚厚的米黃色的文件袋裡,是一系列有關江旭京的內容。由於江旭京降了東平的事情是瞞不住的,對於此事東平方面也沒有做太多努力,但江旭京在西凌國內的爲數不多的親屬,以及可能被株連的老朋友,老部下等等,都被東平情報局悄悄轉移了。恰恰是爲了這部分工作的順利進行,雲州方面將和泰州的所有人員和物資往來封閉了將近十天。這幾天裡,最新的情況已經轉到了丹陽。而非常意外的,談曉培居然不在丹陽而跑到和北遼的戰場上去了,留下了談瑋明以太子身份監國。談瑋明一邊發回了一份要求江旭京儘快來丹陽進行會談,決定將來去向的文書,也同時向談曉培抄送了這份文書。而談曉培則更是直接將自己的親筆信折在了飛鷹腳上的信筒裡傳了過來,信中說明,假如江旭京有所顧慮,不願在東平任職,完全可以理解,但希望江旭京能在一到兩年內繼續給與鎮北軍司的治理機構以指點。如果江旭京還想在軍中任職,那可以在相當於左將軍徐景添這一級再設立新的職位,可以是實際軍職,也可以是在中樞參贊軍機的高級參謀型軍職。實際上現在徐景添也是這樣一個狀態。東平將不專兵,大將隨時可能按照需要進行職務和任務的轉接。但談曉培也擺明了說,不建議江旭京在鎮北軍司任職,如果擔任實務軍職,將可能是在針對北遼方面的天璇軍或者是針對春南方面正在組建的水陸混合大軍中……
江旭京還沒有從這個親筆信中回過味道來,葉韜又接着向他講述了談曉培對現在鎮北軍司的治理情況的想法。現在的鎮北軍司,由於情況比較複雜,不利於朝廷中樞直轄,將直接對雲州經略府報告,改名爲鎮州。而云州經略府也由此升級爲北疆經略府,下轄雲州和鎮州兩個大得可怕的州。朝廷將盡快將鎮州的行政長官和軍事長官委派到位,在人選方面還在徵求葉韜的意見。但鎮州總督的一些建議中,最讓葉韜覺得滿意的莫過於魯丹。至於鎮州督軍,談曉培則做主準備派來徐景添。這會是徐景添正式退休之前的最後一個崗位。徐景添對於這種征服後的治理,現在也算得上是經驗豐富了。同時,還有一系列的地方官佐會陸續調來。現在各方情況都比較繁雜,尤其是東平還正在和北遼交戰,戰事頗爲膠着,進展不算很順利。一時之間各部也騰不出人手來甄選人員,只能責成雲州暫時軍管。等待地方官陸續到位。至於治理上的緩急,談曉培沒提半個字,在治理方面,雲州實在是讓他驚喜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他就等着看在鎮州還能有什麼可喜的變化呢。要是雲州那套治理方式在鎮州同樣能夠施行順利,他甚至準備在運河總督府治下開始試行,看情況再決定是不是要普及開來。
到底選擇怎樣的道路?一時之間江旭京也惶惑了。在這幾天裡,哪怕是當初說要給倪思歸報仇的賈慶林,也悄悄地說:“媽的,真的打不過,咱和人家相差太大了。這還是人數比對方多了十來萬,要是人數大致相仿……如果是現在我知道他們多強,我恐怕直接就降了。”
這也是現在西凌軍中不少人的真實想法。賈慶林年紀也不小了,他倒是真的準備解甲歸田。就算葉韜不照應,他這些年在鎮北軍司置備下的各種資產也足夠他一家逍遙好幾輩子了。而許許多多的年輕軍官,則是在雲州大軍在面首的撩撥下變得心癢癢的。這時候倒是看出西凌軍方那種準族兵制度的劣勢了,士兵們對於家族和地方的忠誠度遠高於對於國家的忠誠度。由於鎮北軍司一直都比較窮,更多士兵還有更現實的問題要考慮。當東平能夠解決好所有的問題的時候,大家都會動搖。
葉韜沒有催逼江旭京,而是給了他充足的時間去考慮。讓人奇怪的是,葉韜居然消失了整整四天。這幾天裡,葉韜親自帶着飛艇隊連續進行夜航,終於一路在東平情報局和特種營的部隊的指引下安全往返。葉韜要做的事情也不多,主要是抵達泰州南方,和中州交界的地方的一處山坳,在那裡將一大批文書搬上飛艇運回來。在那裡,他還和那個深入西凌許久了的二師兄索庸匆匆見了一面。
如果不是飛艇已經研製成功,怎麼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這些文書運出來還真是個問題。他們那一行進入西凌,因爲有陳楷留給他們的全套聯絡暗號,毫無困難地就悄悄進入藏書樓,將文檔全部取出。現在一部人馬已經在調查那個寶藏所在了,還是有些成果的。由於春南的大規模進襲,還有東平從雲州方向掃滅鎮北軍司的事情,現在誰都沒心情去打獵,守備的西凌禁軍也樂得逍遙,畢竟這裡距離前線太遙遠了。禁軍一荒疏,尋寶者就發笑。他們雖然不敢明目張膽地掘進,但卻在那個皇家獵場裡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落腳點,一點一點地將工具、器材等運了進去……這種工作危險又沒有技術含量,所以帶隊的禁軍軍官才一把將索庸踢到護送秘密文書的隊伍中。
而將葉韜送回歸原之後,飛艇隊就直接轉向東面,準備直接航行到董家集進行補給,然後直接將文書送去丹陽。這可是一樁大事,雖然大部分文書還沒有人翻閱過,有的已經保存在一個個木匣子裡好多年,但葉韜只是略略掃了一眼那些文書的目錄冊,就意識到這些內容可能真的會產生巨大的影響,或許,會引起西凌乃至天下局面的一些有趣的動盪。尤其是陳家的佈置和道明宗還不一樣,道明宗需要依靠的是大衆,是人羣,是凝聚在人羣中的狂熱精神,但陳家卻可以通過世族的觸角,觸及到道明宗那些比較草根的方式無法觸及到的領域。有些被開列在文書中的名字和世族,讓葉韜委實大吃一驚。相信,等這些文書到了丹陽,等情報局做好了覈實的事情之後,會有所行動的。不把國內的隱患解除,東平是斷然不敢去運用這些文書來打擊敵人的。傷人傷己,一向就不是東平的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