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希躺在A市數一數二的醫院裡,高級的醫療器材在她牀頭髮出冷冰冰的嘟嘟聲,一雙原本嬌嫩的手被針刺得東一個孔,西一個孔,青青紫紫的斑駁傷痕讓人看了就心生憐意。
她重重的喘了幾口氣,只覺得喉嚨像是被什麼哽着一般,眼睛也跟着模糊了起來,一片黑將她眼睛裡的色彩淹沒。
向然抱着善兒坐在牀頭,他眼神沉靜,而陳璐璐正低垂着眉眼,剝橘子的手止不住的發顫。
陳希努力的眨了眨眸子,將那片黑驅散了些,模模糊糊能看清楚些向然的眉眼。
“我這樣……是不是很醜?”
陳希扯着喉嚨說話,聲若蚊蠅,讓人隱隱約約聽到一些,卻聽得不清楚。
向然搖了搖頭,懷裡的善兒聞不慣空氣裡的消毒水味道,一直在懷裡拱來拱去的,他看了眼身旁的女人,聲音清冷:“你帶善兒去花園裡頭逛會兒。”
陳璐璐受寵若驚的擡眸,只見向然的眸子晦澀不明,並沒有她想象的一絲溫情。
向然見陳璐璐發愣,眸子冷了些,“善兒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會要了你這條賤命。”
向然的話固然傷了她的心,不過也讓她心安了些。
自從沈青顏離開,那件事暴露,向然便再沒跟自己說過一句話,反倒對善兒慈眉善目,什麼事情都親力親爲,而自己討好的想要幫個忙,也會被向然冷冷的眼神給嚇得不敢動彈。
陳璐璐將橘子放在一旁櫃子上的碟子裡,小心翼翼的從向然懷裡接過善兒,善兒也怪了,到了陳璐璐懷裡,也不亂動,只安安分分的咬着手指,時不時發出一聲嬉笑。
陳璐璐明顯能感覺到向然望着自己的視線由冰冷逐漸轉暖,而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爲懷裡的孩子不哭不鬧,向然竟這樣喜歡孩子,她一邊擡腿離開,一邊在心中暗自盤算着,自己得想個辦法要個孩子。
她只道向然喜歡孩子,卻選擇性的遺忘了向然喜歡的是他與沈青顏的孩子。
陳希勉強的扯起了嘴角,看向身旁的這個男人,聲音依舊微弱:“璐璐其實並不壞,她只是太愛你了。”
向然沒說話,只是目光沉沉的落在陳希臉上。
“那一切都是我教她的,你不要怪璐璐……”陳希微笑的模樣很讓人心疼。
向然在陳希希冀的目光下有些手足無措,這個女孩,曾在他失了人生希望的落魄日子不離不棄,給了自己活下去的勇氣,而現在,這個女孩奄奄一息的躺在病牀上,用卑微的口吻祈求自己不要怪罪她的妹妹。
“她是真的很喜歡你。”陳希動了動她瘦骨嶙峋的手。
向然下意識的將那手護在掌心,這雙手瘦的跟雞爪似得,只留了一層皮鬆鬆垮垮的包裹着筋肉,在自己寬厚的掌心顯得格外突兀。
“我知道。”向然沉聲答道。
“你好好待她,”陳希有些失落的看向門口,“曾一他也結婚了,你們都會幸福吧?”
向然點點頭,“對,你放心。”
離開了醫院,向然讓陳璐璐自行回家,自己反而開車去了與沈青顏共同的家裡。
沈青顏離開才短短几個星期,而向然卻覺得,好像過了一個世紀,他站在乾淨得沒有一絲煙火味的屋子裡,眼神恍惚。
善兒在懷裡咿咿呀呀的鬧着,這孩子好養活,沒了親媽在,喝牛奶照樣每天茁壯成長。
他走到臥室,開了窗,一陣涼風吹來,將他昏脹難受的腦子吹得清醒了些,緊了緊抱孩子的那雙手,背過身去,眼神落在空蕩蕩的大牀,這裡,前些日子還躺了一位美貌佳人。
沈青顏只拿走了來時帶的幾件衣服,和一張放在牀頭的善兒照片,就連一點有關自己的東西都沒帶走。
其實善兒發高燒那事,他心裡比誰都清楚,陳璐璐這事做的愚昧,漏點太多了,只是當時的自己太着急,以至於將那些再明顯不過的細節給忽略了。
陳璐璐用沾了冷水的毛巾擦了幾遍善兒的身體,以至於善兒全身通紅,發起了高燒。
這件事他剛知道的時候,幾乎沒忍住,差點掐死陳璐璐。
可陳希,那麼驕傲的陳希,爲了護住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居然跪在地上求自己。
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向然,在 聽到善兒平緩的呼吸時,才反應了過來。
懷裡的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睡熟了,沒心沒肺的吧唧着嘴,長長的睫毛襯映着她的皮膚白嫩光滑。
這樣睡熟了的善兒看起來乖巧得不像話,小巧精緻的鼻子和嘴脣,像極了她的親生母親。
向然抿緊了脣,將善兒輕輕放在一旁乾淨的嬰兒車裡。
他讓人每日打掃着這間屋子,自己給自己的理由是隨時可以過來住,而內心深處卻明明白白的寫着,他想沈青顏,想沈青顏隨時回來都能直接住下,然後再也不離開。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糾結什麼,明明只要自己願意,隨時能知道沈青顏身處何方,可心底總是有一個聲音在告訴自己,不要去打擾,不要去打擾……
骨骼分明的手指輕輕劃過梳妝檯,這裡還零零散散擺了些空了的瓶瓶罐罐。
這些都是沈青顏沒帶走的護膚品,他不想丟掉,又爲了不發臭,親力親爲的沖洗乾淨,自然風乾,才放在這乾乾淨淨的桌面,擺着。
開了抽屜,空曠的抽屜裡只安安靜靜的躺着一枚純銀的戒指
記憶被面前的這枚戒指拉扯到遙遠的過去,那個時候,他還叫安然。
六月的太陽將他肥胖的身影拉得很長,火辣辣的光讓他的皮膚有些刺痛。
面前的女孩五官青澀,卻揚着最明媚的笑容。
“找我做什麼?”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被太陽曬得滿臉是汗,在沈青顏疑惑的目光下,拿出了藏在身後的東西。
那時候的他甚至不知道禮物需要用禮盒包裝這一說法,只是死死的用掌心護住那戒指,汗津津的戒指在陽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雖然沒有珠寶玉石,但沈青顏那驚喜的眼神讓他這輩子都忘記不了。
“送我的?”沈青顏受寵若驚的盯着戒指,顫抖的手揚在空中,遲遲不敢上前接住。
他靦腆的點頭,原本就紅潤的臉一瞬間漲得通紅。
沈青顏戴上那戒指的時候,是那樣的嚴肅,彷彿在進行一項多麼神聖的洗禮。
那時候的他,只覺得激動,卻沒發現,沈青顏那通紅的眸子,和悄悄滑落的淚珠。
在目光觸及到那枚小小的戒指時,他腦子裡一直緊繃的弦突然就那麼斷了,空蕩了許久的腦海突然浮現出許多的畫面,一點一滴,都是他與沈青顏的過去。
眼淚隨着臉落了下來,溼溼嗒嗒的黏着皮膚,癢癢的。
他咬着牙,不讓自己發出哭聲,顫抖的嗚咽卻細細碎碎的響了起來。
他雙眼通紅的將那戒指放在掌心,雙手合十緊緊閉着,金屬將他的皮膚硌得有些疼,眼淚沿着下巴落進指縫。
“對不起……”這個一向以微笑示人的男人,終於崩潰了,他沿着牆壁慢慢滑落到地上,嘴裡反反覆覆的念着,對不起,對不起……
蔣青提着便當盒站在阿九家門前徘徊,剛伸出手想按門鈴,又悻悻的放了下來,反覆數次。
她想起江黎的話,眸子裡滿是複雜的光痕,傷害一個無辜的幼小生命,這種事她真的要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