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思敏入團的事,終究還是出了岔子。國慶節之後,有一天他去主樓辦事,經過機關團委辦公室的時候,瞥見裡面趙娟正在跟團委書記爭吵什麼。他隱約聽見團委書記說:“……他家庭出身不好,還是再考察考察吧……”他想停下來繼續聽下去,可對面有人走過來,只好走開了。
整個下午,團委書記的話都在他的腦海中縈繞。快下班的時候,他走進資料室,對趙娟說:“把入團申請表還給我吧。”趙娟疑惑地瞧着他,問:“怎麼啦?”
“他們既然不信任我,這個團我也不想入了。”賀思敏的犟脾氣上來了,說話的口氣有點衝。
趙娟沉默片刻,誠懇地說:“賀思敏,你別灰心,我會爲你爭取的。實在不行,我就去找公司團委,不信就講不通這個道理!……你父親是你父親,你是你。現在是新社會,你是新時代青年,每天都在爲國家建設辛勤工作,完全符合入團條件……”趙娟的話感情真摯,語調鏗鏘,說得也入情入理,令賀思敏刮目相看。他覺得趙娟表面上看很柔弱,內在卻有股韌勁,怪不得基建處有上百號青年,會選她當團總支書記……
其實,趙娟對賀思敏的事如此上心,是因爲悄悄愛上了他。這一切不知是什麼時候發生的,反正,愛情的種子已在她心中悄悄地播種下了。她是個性格開朗、大大方方的姑娘,本想向賀思敏直接表白,可作爲一個女孩子,有些話終究難以啓齒。她暗自琢磨,怎樣才能向他表達自己的愛意呢?天氣逐漸轉涼了,她決定給他織一件毛衣。有什麼能讓心上人穿上自己織的毛衣,更能表達一個女孩子的心思呢?
於是,每天下班回到家,她就躲在自己的房間裡織毛衣。她已經觀察過了,賀思敏的身材跟父親差不多,所以,毛衣肩膀部分織好後,她就去父母房間,在父親身上比長短。正坐在桌前看文件的父親站起來讓她量肩寬,隨口問道:“去年你給我織的毛衣我還沒穿,今年怎麼又給我織呀?”趙娟一撇嘴說:“爸,你別自作多情啦,這件毛衣可不是給你織的。”
“這丫頭,怎麼跟你爸說話呢?”坐在牀邊也在織毛衣的母親埋怨道。
父親奇怪地問:“那你給誰織的?”趙娟沒有回答,母親替她說:“那還用問,肯定是上次送餃子的那位唄。”趙娟紅了臉,量完肩寬後,一聲不吭地低頭走了。
趙娟織得很快,半個多月後,毛衣就織好了。這天晚飯後,她將毛織裝進挎包,換上一件自己平時最喜歡的格子褂子,打扮得漂漂亮亮,推着自行車離開家。她騎車來到單身樓,上了樓,來到205室。一推開門,只見房間裡煙霧瀰漫,幾個小夥子正在打牌。原來,晚飯後,吳天寶將隔壁的室友邀來玩撲克。
背門而坐的吳天寶正叫嚷着讓人出牌,發現牌友們擡起頭來朝門口望去,他一回頭,發現趙娟站在門外,連忙站了起來,驚訝地:“趙娟,你怎麼來了?”
趙娟的目光在屋子裡掃了一圈,沒有發現要找的人,便問吳天寶:“哎,賀思敏呢?”吳天寶道:“噢,他有事出去了,你找他有事呀?”趙娟有些失望,道:“那就算了,我走了。”說罷轉身欲走。吳天寶連忙叫道:“哎,你別走哇!”說罷把手中的牌扔到桌子上,對牌友們說:“不打了,你們都走吧!”
吳天寶將牌友們轟走,陪着笑對趙娟說:“趙娟,你進來坐吧,我給你倒一杯水。”趙娟走進屋子,四周打量了一下。吳天寶將水杯放到桌上,催促道:“你快坐呀!”趙娟沒有坐下,而是將目光落到他的臉上,道:“吳天寶,我想請你幫個忙,可以嗎?”吳天寶一聽趙娟有求於自己,臉上頓時樂開了花,連忙道:“行啊,什麼事?你快說。”
趙娟從挎包裡取出毛衣,遞給他說:“麻煩你把這件毛衣交給賀思敏。”吳天寶接過毛衣,頓時明白了過來。他的臉色逐漸陰沉下來,皺起眉頭說:“趙娟,我真不明白,賀思敏到底有什麼好,值得你這麼對他?”
趙娟一板臉道:“你怎麼那麼多廢話?不願幫忙拉倒,毛衣還給我!”說罷伸手討毛衣。吳天寶沒有將毛衣還給她,而是退到牀邊坐下,有些不耐煩地一擺手說:“行,我幫你給他,成了吧?”趙娟的臉色緩和下來,說:“那就謝謝啦 ,我走了。”吳天寶垮着臉坐在那兒,既不起身相送,也不吱一聲。
趙娟出了單身樓,騎上自行車駛了一會兒,竟在馬路上碰見了賀思敏。昏暗的路燈下,他正踽踽獨行。原來,晚上吳天寶約人打牌,吵得他沒法看書,他便去辦公室看了一會兒書,這會兒正往回走。
趙娟喜出望外,連忙跳下自行車,喊了一聲。正低頭走路的賀思敏擡頭看見她,連忙走過來問:“趙娟,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裡?”
“我剛纔去宿舍找你,你不在。”趙娟微笑着說。
賀思敏有些意外地:“找我?有什麼事嗎?”
趙娟忽然變得忸怩起來,紅着臉,吱吱唔唔地說:“我…我給你打了…一件毛衣,想送給你……”
最近一段日子,賀思敏已經明顯感覺到了,趙娟對他有一種異乎尋常的關心。
但他還不能確定,這種關心究竟屬於同事之間正常的友誼,還是已經突破了這個界線,上升爲男女之間的關愛。他能做的就是儘可能地與趙娟拉開一點距離。而且,他還想將自己跟玉香的事透露給她。但是,他如果刻意這麼做,會顯得有些唐突。所以,他一直在尋找機會,要在不經意間把這件事說出來。沒料到,他還沒來得及說出來,趙娟今晚竟然來找自己,說給他織了一件毛衣。
一切不言自明,這個姑娘已經對他暗生情愫了。
賀思敏沉吟片刻,道:“趙娟,謝謝你。自從我來到設計室,數你對我最好。你是個好姑娘,小夥子都會喜歡你的……只是,我已經有了女朋友,所以,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
“什麼?你已經有了女朋友?”趙娟驚訝得下巴差點掉下來,瞪大了眼睛。
賀思敏點點頭,道:“她叫玉香,在縣城銀行工作……”
趙娟臉漲得緋紅,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結結巴巴地說:“那……作爲同事,給你打件毛衣……也是應該的……”說罷推起自行車,跨上去,用力蹬車走了。
賀思敏想喊住她,向她道個歉,解釋一下自己沒有早點向她說明情況的緣由。可是,趙娟騎得飛快,眨眼間就沒影了。賀思敏無奈,只得轉身向宿舍樓走去。
賀思敏回到宿舍,只見吳天寶和衣躺在牀上,板着個臉,理也不理他。賀思敏也沒跟他囉嗦,取下挎包掛在牆釘上,然後拿起臉盒、毛巾和牙刷去了了公共盥洗室。等他洗漱回來,放下東西,吳天寶突然從牀上蹦下來,抓起放在牀頭櫃上的毛衣,扔到他的牀上,沒好氣地:“這是趙娟給你的。”
賀思敏走過去,將毛衣摺疊好,放回到吳天寶的牀頭櫃上,道:“請你幫我還給她吧。”吳天寶坐在牀沿上,脖子一梗說:“我不還,要還你自己還!”
賀思敏退回到自己的牀邊坐下,想了想,道:“吳天寶,今天我就把話挑明瞭吧。我知道你喜歡趙娟,你放心,我是不會妨礙你的。剛纔,我在街上遇見了她,已經跟她講清楚了。”
吳天寶挑起眼皮瞅着他,半信半疑地:“你這話當真?”
“信不信由你。”賀思敏說罷,順手拿過一本書翻了起來。
吳天寶想了想,忽然醒悟過來,站起身來說:“我明白了。你小子準是已經有了女朋友,纔在這兒跟我裝好人!”
賀思敏沒有吱聲,算是默認了。
吳天寶興奮起來,在屋子裡來回走了幾圈,搓着手說:“不管怎麼樣,我得謝謝你!我保證,如果我跟趙娟的事成了,一定請你去市裡最好的飯店搓一頓!……”
趙娟回到家,進了自己的閨房後,一頭紮在了牀上。她沒料到自己今晚會出這麼大的洋相。賀思敏已經有了對象?真是太不可思議了。賀思敏來基建處才半年,平時沒看他跟哪個女孩子有交往。聽別人說,一到星期天,他就去圖書館看書。不過仔細一想,這種事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關鍵是她對賀思敏還是缺乏瞭解。
此刻,趙娟萬分懊悔——自己還沒弄清楚狀況,就匆忙向人家示愛,真是丟死人了!羞愧加上懊惱,讓她悲上心頭,不禁嚶嚶地哭了起來。
外屋的母親聽見哭聲,不知出了什麼事,連忙過來推門,發現門從裡面插上了。她連忙敲門,喊道:“娟子,怎麼啦?”一見驚動了家人,趙娟連忙止住啜泣,啞着嗓子說:“沒什麼,我已經睡了。”接着,她拉開被褥蒙上頭,躲在被窩裡低聲地啜泣……
次日早晨,趙娟滿臉烏雲地走進辦公室,先來的同事們正在打掃衛生,誰也沒注意到她的臉色。她走進資料室,一眼就瞥見那件毛衣整齊地擺放在辦公桌上。她坐到椅子上,呆呆地瞅着毛衣。此刻,這件橙黃色的毛衣顯得格外扎眼,它靜靜地躺在那兒,彷彿變成了個活物,正盡情地嘲笑她……
偏偏這個時候,吳天寶晃悠進來了。他這人一向大大咧咧的,也沒注意到趙娟臉色,走上前拿起桌上的毛衣,在自己的身上比劃着大小,嘴裡還唸叨着:“這麼好看的毛衣,賀思敏不要,就送給我吧……”
在趙娟看來,吳天寶這是成心刺激她,完全是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她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彈簧似的跳了起來,上前從吳天寶手中搶過毛衣,奔到窗邊扔了出去。吳天寶吃驚地瞧着她,叫道:“你瘋啦?”
趙娟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重新坐回到椅子上,陰沉着臉生悶氣。
樓下,徐姐正腳步匆匆地走着,忽然從空中飄下來一件東西,正好落在她前面。低頭一瞧,是一件毛衣。她擡起頭,發現是從自己辦公室的窗口扔出來的,便撿了起來,彈彈上面的灰塵。
徐姐上樓走進辦公室,抖着手裡的毛衣說:“哎,這是誰的毛衣?幹嘛往樓下扔啊?”吳天寶剛從資料室出來,正想搭腔,卻被賀思敏搶了先。賀思敏大聲道:“徐姐,是我的,剛纔不小心掉下去的。”
徐姐將毛衣還給他,叮囑道:“以後別亂扔東西,看砸着人。”賀思敏連忙賠笑說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