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媚兒最後並沒有留下來“出主意”。她又不傻。宗政憬願意讓她知道出雲、落海是他的人,並不代表他誠心想讓她參與自己的計劃。對她而言,知道得多也未必是好事。
畢竟宗政憬與師父並不是一夥的,那麼她和他……也不是一起的。雖然他們不至於成爲敵人,但是……也未必就會站在完全統一的戰線上,若是她對於宗政憬的事知道的太多,他不肯放她去找師父怎麼辦?
——她可不相信跟着她的暗衛,僅僅是爲了保護她。這從到達成安縣後她幾次委婉提出分道揚鑣卻都被宗政憬嚴詞拒絕便可窺見一二。至於宗政憬會不會以她爲籌謀來迫使師父配合他的計劃……
姚媚兒心底還是希望宗政憬並不會。否則,她真的會很失望很失望的。
而現在,姚媚兒最期待的就是師父的人快點找到她——她真的,好想師父啊。他們都快五個月沒見了吧……以前至多是師父下山購置東西的時候分開些時間,卻也不會超過一天一夜……
按理說宗政憬算是明着在成安縣露面了,師父的人早該得到消息了,爲何現在還沒動靜?難道是師父生她的氣了麼……
想到這裡,姚媚兒不由得擔心起來。
姚瑾策自然不可能生姚媚兒的氣,只要同姚媚兒相關的事,好事,他便記在姚媚兒頭上,壞事,自然都是其他人的。此次姚媚兒偷偷從新京跑到蘭州,姚瑾策第一筆賬記在了看護不力的槐木等人身上,第二筆,則是記在了桃木和宗政憬的身上。
而他的人遲遲沒有找到姚媚兒,主要有兩個原因。一個是桃木等人被宗政憬的人嚴密監控起來,他們根本沒機會光明正大的接近姚媚兒;第二個原因,則是他本人遇到麻煩了。
姚文遠的逼婚,來的洶涌而熱烈。
他那位嬸孃,在姚文遠找他那日下午就來找他,果真帶了好幾個千嬌百媚的少女過來,環肥燕瘦不盡相同,容貌清純有之,嫵媚有之,美豔有之,端莊有之。總而言之,這幾個女子每一個都是一種不同的風情,而每一種都是會有許多男人喜歡的。
姚瑾策雖然沒有當場定下哪一個,卻也沒有給任何人難堪。而令人難堪的事卻從第二日開始了。
先是其中一個姑娘留書和表哥私奔了,緊接着第二個姑娘做噩夢受了驚嚇,開始不停地說胡話,有時狀若瘋癲,第三個姑娘倒沒出什麼幺蛾子,只是忽然死活不肯嫁給姚瑾策,揚言若是誰逼她,她就去死,第四個……
總之,三日之後,姚瑾策相看的幾個姑娘居然一個都不剩了。
若說姚瑾策沒在其中動手腳,姚文遠院子裡的月季花都不會信。
然而姚瑾策手段乾脆利索,姚文遠除了知道所有事都是姚瑾策做的,卻沒有任何證據。
姚文遠雖然年紀大了,卻絕不會因此老糊塗。
既然沒有證據,那便以牙還牙。
於是姚瑾策傳遞消息的難度加了很多倍,許多消息都無法從原來的渠道傳進來,他一度幾乎與外界失聯。等他與外界恢復聯繫,便得到了姚媚兒已經到達蘭州的消息。
回天乏術。姚瑾策自然打算派人去保護姚媚兒,可是傳回來的消息卻是他們無法接近姚媚兒。
——無法接近?!姚瑾策氣得差點摔桌子。可他畢竟身處姚家大本營,怕將姚媚兒暴露,他根本不敢過於干預姚媚兒一事,因此,也只得暫時放開手去,全力應付姚文遠。
正在他心情無比煩躁之事,又發生了一件大事。
姚瑾策的母親姚秦湘,病危了。
這是姚瑾策回姚莊後第二次去見姚秦湘。
姚秦湘的院子就在姚瑾策院子不遠處,姚秦湘病倒已有一年多,這些年她手中的勢力不是被姚瑾策收爲己用,便是被姚文遠收買過去,她身邊竟沒幾個可用之人。不過姚秦湘畢竟是姚瑾策的生母,即便她手中再無多少勢力,姚文遠卻還是給了她幾分薄面,因此她在病中受到的照料依舊是姚莊主子該有的。
姚秦湘的院子裡種的全是蘭花,這是姚瑾策父親最喜歡的花。
姚瑾策穿過幾十盆蘭花,走進姚秦湘的院子,因主人是久病之人,屋子裡瀰漫着一股深遠的藥味。進了屋子,姚瑾策不自覺的放慢了腳步,卻還是被姚秦湘牀前守着的侍女發現了:“少主您來了!”
侍女的話驚動了姚秦湘,姚秦湘睜開茫然無神的雙眼,找了會兒纔將視線落在姚瑾策身上:“策兒……你來了……咳咳……”
姚秦湘久病臥牀,臉色十分蒼白,激動之下咳嗽了許久,竟嗆出幾絲病態的紅暈,令她白的接近透明的臉有了一絲生氣。可這絲生氣出現在一個久病之人的臉上,卻令人有些不祥之感——總要聯想到“迴光返照”四字。
姚瑾策走到牀邊,看着侍女小心翼翼的給姚秦湘順氣,似乎順的差不多了,他纔開口道:“母親,您好些了麼?”
姚秦湘的咳嗽聲終於止住了,她看着姚瑾策,努力扯出一絲笑意:“策兒,母親……母親已經油盡燈枯,前日……前日夜裡,還夢見了你父親,你父親還像當年一樣年輕英俊……他說……他說,他想我了,讓我早日去陪陪他……”一個將死之人捉着這樣的話,蒼白的臉上竟露出了幸福的神情。
姚瑾策覺得那種幸福的神情有些刺眼。
他抿了抿脣,終於忍不住問道:“母親,難道你心中就只有丈夫,沒有兒子嗎?”
“咳咳……”聽到姚瑾策的話,姚秦湘又開始猛烈的咳嗽親愛來。
姚瑾策有些後悔問出了這句話:“母親……罷了,母親,你就當兒子什麼都沒問,兒子也不想知道了……”
“策兒,”姚秦湘的咳嗽終於告一段落,她看着姚瑾策,艱難的說道:“母親知道,你心裡是怨恨母親的,怨恨母親爲什麼只記着你父親的遺願,一直逼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可是……可是策兒,若母親不逼着你做這些事,你如今,哪裡還能好好活着呢……你祖父,你祖父一旦從你這裡得到他想要的,他就會毫不猶豫的殺了你……母親怎能眼睜睜看着你,看着你……咳咳……”
“母親!”姚瑾策終於推開侍女,自己扶着姚秦湘替她順氣,“母親,母親,兒子沒有別的意思,你……”
“這咳嗽是老毛病了,”姚秦湘咳嗽完了,輕笑道,“不是你問話的緣故——策兒,聽說這陣子,你祖父在爲你籌備成親一事?”
姚瑾策輕輕點了點頭:“是。但兒子絕不會再娶姚家女。君、姚兩家的糾纏,到兒子這裡已經足夠了。”
“你做得對……”姚秦湘點了點頭,“你祖父一直打着匡扶秦朝的幌子,卻是想要建立姚氏新朝。這些年,他暗中招兵買馬,又從各處蒐羅了不少孤兒,暗中操練成死士,做一些喪盡天良的事情,你祖父……你祖父已經瘋魔了,你一定……一定要好好提防他……”
“母親,”姚瑾策的聲音十分冷靜,“母親方纔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前面說了一連串的話,使得姚秦湘疲憊非常,她只能有氣無力的問道:“哪句話?”
“母親方纔說,若是祖父一旦從兒子這裡得到他想要的,他就會毫不猶豫的殺了兒子。母親,”姚瑾策在姚秦湘牀邊坐下,“父親,到底是怎麼死的?”
姚秦湘的臉色瞬間蒼白起來,良久,她苦笑道:“情深不壽,慧極必傷,策兒,你也太聰明瞭些……”
姚瑾策握住姚秦湘形同枯槁的雙手,神情淡漠,只有語氣裡的熱切暴露了他此時的心驚肉跳:“父親……父親是被祖父殺死的?”
姚秦湘並沒有回答姚瑾策的問題,只是慢慢閉上眼睛假寐。
此時無聲勝有聲。
姚瑾策鬆開姚媚兒的手,慢慢靠在牀邊,嘴角諷刺的笑意不住的流瀉開來:“虎毒不食子,虎毒不食子啊!祖父竟然無情至此?!”
“策兒……你祖父一心想要將姚家拱上帝位,他這些年,早就瘋掉了,”姚秦湘握住姚瑾策的手,“你不要難過……不要難過……”
“兒子早不知道難過是什麼了……”姚瑾策的聲音低了下來,“我也知道祖父素來不喜歡我,可我沒想到,他竟然……竟然……他想殺我也一定想了很久了吧?我比父親還要不聽話,自然也比父親更……更該死。”
“策兒,你聽母親……咳咳……你聽母親說,你們君氏的秘密,你……”說到這裡,姚秦湘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將姚瑾策嚇得有些不知所措,“策兒,這些……君氏的秘密,不能告訴任何人……知道……知道了嗎?只要你守着它們,你就還有利用價值,你……你就不會……不會有事……母親知道,知道你不願意接替你父親的遺志,可是……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