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媚兒的預測很是準確,甚至望江樓的生意比她想象的還要好。
不管是爲了欣賞慕慎安的大作沾沾才氣,還是想要再偶遇一個兩個貴人,總之,翌日一大早,望江樓開門迎客之前,便有一羣人在排隊等候了。
及至中午,整個望江樓都沒有餘座,門口卻還是有一大波正在等候的人。
假使第一天開了個好頭,第二日卻應付不過來,那必然會在第三日成爲笑柄。
儘管對於客滿爲患這件事姚媚兒有做過預設,卻還是沒料到竟會是如此熱烈的場面,原先準備的根本遠遠不足,幸虧她從小看書雜亂奇思妙多,最後忙得腳不沾地,直到戌時才得得以喘口氣,卻總算平平安安過了這一日,又一鼓作氣花了一個多時辰寫了一套應對的法子交給胡掌櫃,才滿身疲憊的回了紫瀾院,結果半夜便發起高燒,將問菊、菊影等嚇了個半死,連夜找來大夫開了藥也一直不見退燒跡象,於是慕慎安一下朝便找了一個相熟的太醫悄悄給姚媚兒診脈。
太醫診脈時姚媚兒正燒的迷迷糊糊,睜開眼時隱約看到一個人隔着站在牀邊,他正背對着牀,似乎在同旁人說話,姚媚兒便掙扎着撐起身子,伸手去拉那人的衣袖:“師父,師父……”
問菊立在慕慎安對面,看到姚媚兒半個身子都快滾出來,眼瞅着就要摔到地上,嚇得心驚肉跳:“姑娘小心!”
慕慎安察覺到袖子上的力道,立即轉身,姚媚兒正好在此時跌下牀,慕慎安彎腰伸手,便將姚媚兒抱了個滿懷,慕慎安將姚媚兒輕輕托起放回到牀上,然而姚媚兒明明發着高燒卻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緊緊抱住慕慎安的脖子不肯鬆手,滾燙滾燙的臉耷拉在慕慎安的頸間,開始說胡話:“師父,師父……你是不是不要媚兒了……嗚嗚……媚兒等了你那麼久,你怎麼還不回來……師父,媚兒很乖,媚兒會掙很多很多錢,媚兒會對師父很好很好的,因爲,因爲師父……師父對媚兒最好了……”
幸好太醫出去開方子了,屋子裡都是自己人,讓慕慎安沒那麼尷尬,然而畢竟屋子裡還有幾個人……
慕慎安抽出一隻手扶住姚媚兒的頭,另一隻手去掰姚媚兒的手,卻受到姚媚兒激烈的反抗:“不要!師父,師父不要放開媚兒!媚兒難受,師父,媚兒難受呀!頭好疼,嗚嗚……師父是不是不喜歡媚兒了,媚兒生病了師父都不肯抱媚兒,爲什麼媚兒長大了師父就不能抱媚兒了,師父是不是討厭媚兒!嗚嗚……師父才最討厭,總是欺負媚兒……嗚嗚……”
慕慎安:“……”張太醫不是說這孩子是前陣子積了大寒,這陣子又太過勞心勞力,數症併發才病倒的麼?按理說應該虛弱得很吧,怎麼還這麼有勁?
於是慕慎安與姚媚兒維持了一種旖旎到奇怪的姿勢:慕慎安一手扶着姚媚兒的頭,一手扣住姚媚兒的手,想要將她放到牀上,姚媚兒卻是反手握住慕慎安的手,腦袋拼命往慕慎安懷裡鑽,慕慎安擺脫不了姚媚兒,又不敢下重手,只得身子一直往外撐,都快彎成一直煮熟的蝦子了。
努力良久依舊以失敗告終,慕慎安喘着氣道:“養你們是看熱鬧的?還不過來搭把手!”
問菊、菊夢忍着笑上前:“是。姑娘是生病了誤將您認作親人了,公子可不要生姑娘的氣。”
只是問菊等尚未搭上手,便聽到宗政憬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喲,這唱的是哪出?不是說小媚兒病了麼?慎安,你該不會趁着人家姑娘生病了,占人家便宜吧?”
問菊、菊夢聞言趕緊一起上手將慕慎安從姚媚兒手中解救出來,被兩人合力放到牀上的姚媚兒十分不老實,半睜眼揮舞着兩隻手想要繼續去抓慕慎安:“師父,師父別走!”
慕慎安朝宗政憬攤了攤手:“你現在站過來,也能趁機佔個便宜。”
問菊和菊夢只能假裝沒聽見。這種話,這種話怎麼能是公子說的呢!唉,公子都被秦王殿下帶壞了……
宗政憬輕笑:“我可不敢,等媚兒醒來知道了,非一個月不理我。對了,媚兒身子好些了麼?剛問過張太醫,說是有幾分兇險,不過看方纔的架勢,媚兒高燒不退還能如此彪悍,應當是無礙的。”
慕慎安頷首:“張太醫醫術精湛,只是素來說話保守,一分病也要說成三分的——此處到底是女子閨房,我們出去說吧。”
宗政憬點了點頭,轉身之前看了一眼牀上的姚媚兒,發現她不知何時睜大了眼睛望着他,被燒的紅撲撲的臉非但不顯得病態,竟還使肌膚顯得愈發吹彈可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蓄了些許水意,楚楚可憐之下顯得格外動人心魄。
——人人都說昭陽公主姿容傾城舉世無雙,此時看來,哪裡及得上姚媚兒半分?用脂粉和珍寶堆砌起來的傾國傾城,傾的也不過是權勢與財富,哪裡比得上眼前小女子天然去雕飾的純美與清澈?
見宗政憬停步不前,慕慎安也停下腳步,正要回頭看他,卻被宗政憬提前發現,強擁着慕慎安往外走,這一瞬,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這份美,不能讓第二個男人看見。
慕慎安並沒有察覺出宗政憬的反常,只是掙扎着笑道:“秦王殿下,微臣可沒有斷袖分桃的癖好。”
這話嚇得宗政憬立即鬆開手,怒聲道:“你才斷袖分桃!”
姚媚兒雖然睜大了眼睛,但意識卻十分模糊,她根本看不清楚揹着她離開的兩個人是誰,只當其中一個是自己師父,見自己生病這麼難受師父也不理她,委屈的不得了,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猛然坐起了身,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師父!你回來!”
慕慎安與宗政憬默契的俱是頭也不回。
姚媚兒一邊擦眼淚一邊怒聲道:“姚瑾策!你走!你要是敢走,我就在菜裡放巴豆!在飯里加石子兒!把你的衣服全剪爛了!往你牀上扔小蟲子!再把你的寶貝玉牌摔了!我纔不要幫你保管呢!又重又不好看!你敢走!你走一個試試!”
問菊和菊夢已是瞠目結舌。
誰能想到平時活潑可愛的姑娘彪悍起來竟是……竟是這種程度的……不過話又說回來,能將一個好好的姑娘家養成這樣子的師父,好像……好像也挺彪悍的???
慕慎安與宗政憬一起頓住了腳步,緩緩轉身。
姚媚兒見兩人轉身,笑的有些得意:“哼,怕了吧!沒有我,你就等着餓死吧!還敢不理我不理我!”彪悍到一半,整個人軟倒在牀上,手捂着頭低聲嗚咽,“嗚嗚,師父,媚兒頭好疼……”
慕慎安與宗政憬趕緊上前查看,姚媚兒立即抓住兩人衣袖:“師父別走,師父別走!媚兒好難受,真的好難受,嗚嗚……”
慕慎安與宗政憬冷眼對視,隨即,慕慎安吩咐道:“你們去瞧瞧張太醫的藥方開好了沒有,若是開好了,便好生送張太醫出去,再去將藥抓來煎好,媚兒情緒不穩定,我與秦王留下安撫。”
問菊、菊夢對視一眼,沉聲道:“是,奴婢這就去安排。”旋即退了出去,還將房間門關上了。
如願抓到“師父”的姚媚兒安穩下來,皺着眉頭沉沉睡去。
慕慎安與宗政憬依舊保持着被姚媚兒抓住袖子的姿態。
先開口的是慕慎安:“按照前朝宗親族譜,興帝曾孫正是排到‘瑾’字輩。”
宗政憬面無表情道:“姚……瑾策,看來興帝所託非人。”
慕慎安淺笑:“前朝舊事,何足興嘆。”
宗政憬彎腰,拉住姚媚兒脖子裡的紅線,緩緩拉出一個綁着錦囊的玉牌,玉牌觸手溫熱,還帶着少女的體溫與香氣,令宗政憬有一瞬間的怔忪:“原來她師父姚瑾策纔是。可姚瑾策怎會帶着一個小女孩兒隱居避世?明明蘭州那邊傳來的消息……”
慕慎安本在慢慢從姚媚兒手中抽出自己的衣袖,此時見宗政憬輕輕婆娑着手中的玉牌,彷彿是在撫摸少女的肌膚,原本緩慢的動作停了下來:“他本是前朝君氏遺脈,此時卻改姓了姚,想來除了血脈和玉牌,他已一無所有,他若是個聰明人,又明白自己勢單力薄無力抗衡姚氏,選擇隱居避世也算上策。”
宗政憬點了點頭:“你說得對。”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宗政憬將玉牌放了回去,“又能怎麼辦?只有玉牌又有何用?當日在思君坊看到她脖子裡露出這塊玉牌,本以爲她是君氏血脈,如今看來只是姚瑾策從哪裡撿來的罷了。不過,有她在手,不愁姚瑾策不來。”
——原來當日姚媚兒獲救的真相,竟是如此!
慕慎安依舊淺笑:“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他的小徒弟已是這樣出色,只怕他本人更難對付。”
宗政憬冷笑:“那又如何?慎安,我只剩這一條路了。”
慕慎安嘴角的笑意染上幾絲諷刺,卻語調溫和的附和道:“是啊,只剩這條路了,不過盡力一搏罷了,”言罷,彎腰摸了摸姚媚兒的臉,輕嘆道,“小可憐,誰讓你下山撞到了虎狼窩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