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他同桌的還有四五個同科考生,見狀立刻笑道:“建元兄高才,豈能只是拋磚引玉?”
“是極是極,吾等洗耳恭聽!”
胡掌櫃笑道:“先生大才!七斤、八兩,筆墨紙硯伺候!”
便見兩個小二擡着一張放好筆墨紙硯的桌案走到那人身旁,那人走到桌案前,提筆:“在下素來喜愛菊花,便寫一首‘訪菊’之詩。”言罷,低頭寫詩。
待那人寫完,便有與他同桌的人走到桌案前,先讚一聲妙,才高聲朗誦:“閒趁霜晴試一遊,酒杯藥盞莫淹留。霜前月下誰家種,檻外籬邊何處秋。蠟屐遠來情得得,冷吟不盡興悠悠。黃花若解憐詩客,休負今朝掛杖頭。【注一】”
“好!好!建元兄果然才思敏捷,將‘訪菊’寫的惟妙惟肖!”
“首句‘閒趁霜晴試一遊,酒杯藥盞莫淹留’起的就很有些意思!”
“是極是極!末句‘黃花若解憐詩客,休負今朝掛杖頭’最是精妙!”
“……”
宗政憬的目光在辰王與慕慎安之間流轉片刻,笑道:“也不知道這位詩客是想讓哪朵‘黃花’解意,好‘休負今朝’呀?”
辰王對這話恍若未聞,倒是慕慎安指了指滿桌的菜,輕聲道:“這菜難道不好吃?”竟還有心思聽些不知所謂的東西。春日詠菊?呵呵。
姚媚兒趴在櫃檯上有些無聊。
這些文人諂媚起來也真是夠直白的,貴人在‘就菊風’,他們便最愛菊花,還要訪菊,究竟是訪菊還是想被菊訪啊……嘖嘖,確實好一句“黃花若解憐詩客,休負今朝掛杖頭”呢。
雖然這位建元兄的後援團很給力,但望江樓內此時幾乎被本屆科舉考生包場,自然不可能給他們太多時間。
一個看起來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站了起來:“這位先生的‘訪菊’確實精妙,晚輩受先生啓發,亦得一首,既然先生‘訪菊’在前,晚輩便‘種菊’在後。”
擡桌案的七斤、八兩早在年輕人說話時便將桌案擡到他面前,年輕人走到桌案前,提筆疾書,邊寫邊自己念道:“攜鋤秋圃自移來,籬畔庭前故故栽。昨夜不期經雨活,今朝猶喜帶霜開。冷吟秋色詩千首,醉酹寒香酒一杯。泉溉泥封勤護惜,好知井徑絕塵埃。【注二】”
年輕人的同伴亦是鬨然叫好:“不愧是上雲兄!”
“妙,妙啊!”
“……”
姚媚兒無語凝噎。
她雖然不善詩詞,卻還會品鑑一二,“前昨夜不期經雨活,今朝猶喜帶霜開”,隱喻種菊誠心感動了花神,處處給予方便,前面那位不夠含蓄,這位果然受到啓發,隱晦不少,這是想要樓上哪位“花神”能給他些及時雨?
這兩位開的好頭,後面一溜皆是以菊作詩,到後來更是爭先恐後,六五找來的兩個秀才果然不是這一羣人的對手,別說將話題引到慕慎安身上,連開口作詩的機會都沒有搶到。
姚媚兒有點想哭。
這場面固然熱鬧,可若是慕慎安不出手,這便只是一場能作幾日談資的作詩盛會罷了,那麼日後望江樓最多也就成了文人墨客清談、聚會之所,那她猴年馬月才能賺夠買房子的錢?
姚媚兒憂傷了會兒,終於想出一個辦法,她快步走進廚房,三兩下炒了一盤花生,正好六五進來,忙招手道:“六五,過來,將這盤花生送到就菊風,悄悄將這個紙團交到秦王殿下手中。”
六五面色犯難:“交給秦王殿下?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啊可是!”姚媚兒板起臉,“還想不想娶蝶兒了?”胡掌櫃的女兒名喚胡蝶,生的不算漂亮,卻也清秀可人,難得的是爲人賢惠善良,若非胡掌櫃要招婿,這樣的姑娘哪裡輪得到六五。
六五忙不迭點頭:“自然是想,可是……”
“還可是!秦王又不會將你怎樣!若是再任着外面的人這樣作詩作下去,咱們中午不用收攤不說,也別想賺大錢了!鎮日一羣讀書人來這兒點個小菜以詩會友,咱們遲早喝西北風!到時候蝶兒說不定就被胡叔嫁到有錢人家去了!現在不過教你送個紙條,就這樣瞻前顧後怕東怕西,以後蝶兒如何依靠你?”
六五被姚媚兒一疊聲訓的心服口服,不再多話便接過紙條和花生往外走——他可不能讓蝶兒嫁給別人!
姚媚兒送走六五,便走到望江樓後院的加上後面,不一會兒,宗政憬便出現了。
只是一開口便有些欠揍:“小媚兒,你看我對你多好!一看到你約我私會的字條,我便立刻出來了,有沒有很感動?”
姚媚兒:“……”私會,私會你個大頭鬼啊私會!
“秦王殿下,媚兒有一事相求。”
宗政憬走到姚媚兒跟前,頷首:“果然是有事相求,這樣說都不同我置氣了。”
姚媚兒:“……”要是她先打他一頓,待會兒他還肯不肯幫忙?算了……何必跟秦王一般見識……這種會當街抓賊的奇葩,根本不能以常人論之……
“殿下,媚兒一事相求。”
宗政憬依舊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開口卻是一針見血:“眼下這場面,慎安若是開口作詩,那就太跌身份了。”
姚媚兒點頭:“媚兒知道,所以纔想請殿下幫個小忙,給大哥遞一個臺階。”
“遞臺階?”宗政憬盯着姚媚兒,“小媚兒要我如何遞臺階給你義兄?”
時間不等人,姚媚兒便將自己的計劃直接告訴了宗政憬。
宗政憬聽完,神情似笑非笑:“若是這樣做,那豈不是在跌我的身份?小媚兒,你這樣厚此薄彼,我可是會傷心的呢。”
傷心個大頭鬼!對於當街抓賊已是家喻戶曉的一個王爺,這根本就是本色演出好嗎!
姚媚兒努力剋制自己想要翻白眼的慾望,裝可憐道:“望江樓能否一炮而紅,今日便是最關鍵的時刻,若是義兄從頭到尾都只是袖手旁觀,那媚兒今日的心血就都白費了,秦王殿下於心何忍!”
宗政憬涼涼道:“你又不是我義妹,你的心血付諸東流又與我何干?”
姚媚兒握拳,語氣淒涼:“人人都道秦王殿下最是樂善好施……”
宗政憬甚至不等姚媚兒把話說完:“哎呀,小媚兒,你哪裡聽來的謠言?”
好吧。
姚媚兒收起可憐之色,有些惱怒道:“到底要怎樣,秦王殿下才肯施以援手?”
宗政憬打了個響指:“不錯,不愧是小媚兒,小腦袋瓜就是機靈。”
姚媚兒忍耐着說道:“秦王殿下請直言!”
宗政憬望着姚媚兒被氣得紅撲撲的臉,笑道:“若是望江樓的幕後股東求本王做這件事,本王自是當個笑話聽過便是,但若是本王的妹妹要本王做這件事呢,自然不過一句話的事。”
第一次聽宗政憬搬出“本王”的自稱,姚媚兒愣了愣才道:“秦王殿下的意思是……”他還真想認她做妹妹?
宗政憬忽然笑的有些猥瑣:“來,小媚兒,叫一聲‘憬哥哥’來聽聽,叫的好聽,憬哥哥立刻就應了你這件事。”
好吧,什麼認妹妹,就是佔便宜!
姚媚兒的表情很精彩,話語卻瞬間蒼白,最後只能沉默以對:“……”雖然說有求於秦王,但真的好想打他怎麼辦?
宗政憬雙手環胸,好整以暇:“小媚兒,二皇兄還在呢,我也不好離席太久,你若是不肯叫,我便回去了。”說完,作勢要走。
姚媚兒情急之下拉住宗政憬的袖子:“噯,你別走!”今日局面這樣好,她若是錯過了,說不定真買不起房子了!
宗政憬轉身,看着姚媚兒眼底真實流露的懇求之意,笑吟吟道:“怎麼,小媚兒想通了?”
姚媚兒抿了抿脣,醞釀許久,終於豁出去了,擡眸直愣愣的望進宗政憬浮於表面的笑眼,小聲道:“憬……憬哥哥,你就幫幫媚兒罷……”
姚媚兒怕人聽見,聲音壓的特別低,卻因此顯得格外可憐,又覺得實在太丟人,叫完便鬆開手低下了頭,臉上發燒似得燒了起來,一直紅到了耳根,看起來像是少女獨有的羞澀,兩者合在一起,便顯現出一種驚心動魄的青澀風情,令人移不開視線。
宗政憬的眸色暗了暗,復又恢復清明,語調故作輕快:“哎呀,小媚兒這聲叫的真是酥麻,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惜,你且等着瞧吧。”
說完,轉身就走,並沒有姚媚兒預料中的乘勝追擊的調侃。若是姚媚兒此時擡頭或許就會發現,宗政憬的步調竟有些慌亂。
腳步略顯慌亂的宗政憬嘴角勾起一絲自嘲的笑意:他本是垂釣之人,竟差點爲小魚所誘,真是……荒誕至極。
【思思才疏學淺,自然只能借用一下啦,本章所有詩原作者均爲曹雪芹,出自《紅樓夢》,其中【注一】【注二】在《紅樓夢》中爲寶玉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