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王輕輕點了點頭，心裡卻是不住的苦笑。哪裡是有母后的人，分明是母后的人裡混了幾個他的人才是！呵……一個成年皇子的寢殿和王府，十之八九是隻聽命於自己母后的人，即便那是自己的生身母親，又有幾個人能容忍？
被最親密的人光明正大的監視着一舉一動，這種滋味……
姚媚兒微微垂眸，低聲道：“殿下去看陛下了，情形如何？解藥……”
辰王在牀邊坐下，微微搖頭：“即便是本王去見父皇，也都會有兩名太醫陪同在側，以免父皇突有不測……”會說不清楚。
雖然朝中不少人都認爲炎氏與仁慶帝突來的病倒脫不了干係，但並無真憑實據，若是皇帝在辰王獨自在側時駕崩……炎氏弒君，僅是不忠，明眼人也都看得出與素來懦弱無爲的辰王並無關聯，但若是辰王與仁慶帝駕崩之間有了說不清道不明的可能性，一旦被人扣上殺父弒君的惡名，這樣不忠不孝之人想要登上帝位，即便炎氏權傾朝野，也總有不少人會豁出命去阻止，這絕不是炎氏想要看到的。
“兩名太醫……”姚媚兒記得自己曾隱約聽師父說起過，太醫院中有一名太醫曾爲懿安皇貴妃所救，暗中效忠宗政憬，如此一來，至少一名太醫可用，而太醫院一共十幾位有資格替皇帝診脈的太醫，不可能全部都是炎後之人，若能爭取其中一位忠君愛國的……“殿下，您……可不可以同秦王暗中見上一面？”
“三皇弟？”辰王輕笑，“玲瓏……媚兒——本王聽慎安他們都是這麼叫你的——媚兒，三皇弟……三皇弟能信我麼？其實本王有些不解，你爲何信本王？”
若姚媚兒是宗政憬，或許她也不敢相信辰王會放棄皇位和母族支持自己，但她並不是宗政憬，而且……
“因殿下曾救過我四次，每次都是無利可圖，”姚媚兒擡眸，一臉誠摯的望着辰王，“殿下也不止一次說過志不在皇位，媚兒信殿下，是因爲殿下本是可信之人。”辰王愛美食，更愛鑽研精鐵無痕盒這類機關精密的小物件，能爲愛好付出這麼多且小有所成的人，不太可能再有多少餘力花費在其他大事上，何況他醉酒時言語間分明是對皇位沒有興致，所謂酒後吐真言，凡此種種，均可明證辰王無心帝位，且辰王素來不是什麼陰狠小人，既然如此，爲何不能去信任？就因爲他的母族是炎氏嗎？可他的父族還是皇族，如今正與炎氏有了極大的利益之爭，炎皇后並不曾善待辰王，辰王選擇父族，又有什麼奇怪的？
“你能信我，三皇弟卻不能，”辰王自嘲一笑，“若是三皇弟直接信了我，他手底下的人未必會信，如今父皇的情形不容樂觀，我沒有時間去爭取三皇弟的信任，媚兒，我會想辦法送你出去。你回到三皇弟身邊，定能說服他的人配合我的，如今的情形，即便我是騙他，他也不過損失一個太醫，你去說，他會願意賭一賭的。”
姚媚兒不曾想辰王居然願意做到這一步。她去勸說，太醫配合，那將來宗政憬勝了，他這份“功勞”只有他們三人知曉，無法公諸於世……成王敗寇，即便宗政憬保全辰王如今的地位，旁人不知兩人之間的合作，一些趨炎附勢的小人說不定會暗中作賤，以辰王之高傲定是難以忍受，卻又不願訴諸於口。
“殿下送我出去，不如殿下親去，”就衝辰王這四次救命之恩，姚媚兒也絕不能做這個中間人，何況……“如今皇后與大哥，甚至是昭陽公主都會分神盯着懋冉宮中的我，殿下若要送我出宮，未必能成行，一旦被皇后娘娘發現，殿下要如何自圓其說？不如由殿下去找容王殿下，讓容王殿下暗中安排殿下與秦王見面，相信皇后娘娘那邊也不會疑心殿下。”雖然目前爲止，容王都是偏向於宗政憬的，但於炎皇后而言，容王不同於宗政憬，容王無帝王之才，卻有顯赫軍功，在軍中威望頗高，這樣的皇子，若要按上莫須有的罪名處置，不但不能服衆，還有可能引起軍中譁變，所以事成之後，炎皇后必定是要安撫容王以收爲己用的，若是辰王此時去與容王走動，只需說是想要探探容王口風，以兄弟之情拉攏一番，炎皇后非但不會覺得奇怪，還會認爲辰王終於有些長進了，自會竭力支持，此時新京守衛一半落在炎皇后手中，對於辰王的安全炎皇后不會有太多顧忌。
——何況，若宗政憬敢做出挾持辰王的事來，炎皇后正好將謀害仁慶帝的罪名栽倒他頭上去。所以辰王在新京行走，即便去的是秦王府，也絕對安全。
辰王卻再次拒絕了姚媚兒：“你在宮中太危險，本王攔得住昭陽，卻攔不住母后，只要你在宮中，姚王便會受母后牽制，連三皇弟亦是如此——否則慎安也不會如此大費周章抓你進宮了。三皇弟他……很喜歡你吧？”
姚媚兒沒料到辰王居然會突然將話題引到這裡，加之辰王的聲音壓得很低，眼角卻帶着一絲淺淡的笑意，姚媚兒陡然間有種小兒女心思被家長看透的錯覺。
——什、什麼亂七八糟的！辰王也不過略年長他們幾歲罷了！一定是她失血過多渾身疼痛，所以纔會覺得辰王笑的居然有些長輩獨有的慈祥……
稍愣片刻，姚媚兒有些乾癟的轉移話題：“殿下，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當務之急是……”
辰王打斷了姚媚兒的話：“三皇弟喜歡你，慎安不可能不知曉，母后恐怕還不清楚，否則絕不會讓你留在懋冉宮，畢竟三皇弟曾在懋冉宮住了那麼多年，其中的佈置他最清楚不過，或許還留有後手，母后不會放心。她此時只想在關鍵時刻用你去脅迫姚王，才放任你在懋冉宮養傷，在她看來，姚王與三弟的聯盟並不牢固，所以有你在手，她便能心安。”
姚媚兒有些後知後覺的發現，辰王每次稱呼宗政憬爲“三皇弟”時，語氣裡都帶着一絲親暱，這份親暱，是尋常人家感情不錯的兄弟間纔會有的，絕不可能出現在兩個皇位之爭下可能你死我活的死對頭。或許……
“殿下，您與秦王同住懋冉宮時，其實感情還不錯吧？”姚媚兒忽然想起第一次見辰王時，他的架子擺的那麼高，可宗政憬卻此毫不在意，屢屢不順辰王之意，辰王也只是臉色不好看，或是略作訓斥，並沒有真的如何，當時她只以爲宗政憬一直都是這樣玩世不恭的態度，即便面對紙老虎的辰王亦是如此，此時想來，辰王雖然一直在訓斥宗政憬，可實際上卻一直在包容和忍讓宗政憬，就如同尋常百姓家的兄長面對頑劣的弟弟時一樣。單做爲辰王，並沒有任何理由需要這樣去做，除非，他們之間的感情並非外人所以爲的那樣水火不容，“殿下，秦王會信你的，事不宜遲，殿下應儘快去與他碰頭商議，陛下的毒，不能再耽擱了。”
——或許他們兄弟二人對彼此的了結比旁人想象的更多，所以她回新京後多次接觸過辰王，但宗政憬卻從未叮囑她遠離辰王，顯然在宗政憬眼裡，辰王並不是危險人物。
辰王搖了搖頭：“今日天色已晚，宮門已關，即便是本王也不便再出宮去。不如想想如何送你出去。”
姚媚兒有些不明白辰王爲何這麼執着要送她出去，就因爲看出秦王喜歡她嗎？可是在這些皇子眼中，尤其是辰王這樣從小見慣炎皇后和昭陽公主行事的人，即便依舊保持了一份隱藏在懦弱無爲表象之下的赤子之心，但也不至於對一分“喜歡”有這樣深刻的理解吧？在權貴眼中，喜歡一個女子，有時也只能維持朝夕而已，雖說她相信宗政憬對她並非如此，但是辰王未必能明白吧……
姚媚兒微微垂眸：“殿下不必如此，秦王即使……即使喜歡我，也不會爲我一人而放棄經營許久的大業，何況炎皇后意在讓師父倒戈，必不會傷我性命，我如今有傷在身，連站立行走都很困難，更逞論趁夜出宮了，秦王既然與殿下感情不錯，自然也深知殿下爲人，殿下親自去說，秦王並無不信之理，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殿下，景朝的江山是否會被顛覆，百姓是否遭遇不幸，全在你們兄弟手中。”
姚媚兒心底也不知江山美人於宗政憬而言孰輕孰重，她也並不願意去知道。何必爲難宗政憬做出這樣的選擇？她既然喜歡他，就不願意讓他陷入到這種選擇中去。相互喜歡的人爲何要依靠對方放棄另一樣摯愛來證明對彼此的感情？假如真得喜歡、真的愛，難道不該是努力幫助對方去得到他所想要的嗎？何況，成爲對方的拖累，實在是難以忍受的事。